就在光和普露托在更换宇航服时,汤姆和埃里克在指挥中心里忙着启动各种仪器以及对数据进行计算、校对。尽管忙得热火朝天,但真正让两人不断冒汗的是光路上所说的那些话还有意味深长的举动。
“要不……还是别干了?”埃里克的语气颇为紧张。
本就烦躁的汤姆一听这话立马急了,“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说这话?!”
“不就是因为还没做什么吗?”埃里克认真地向汤姆分析情况,“不管抓不抓他们,我们都要帮他们上天的,所以肯定还是会带他们来这里嘛。”
“你是被吓傻了吧?”汤姆瞪着他骂道,“他们和阿尔宙斯的实力能比么?再说这次去的是大本营,阿尔宙斯是主场,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们活着的几率比中彩票还低,帮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有什么好处?”
“……但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嘛。”
“别婆婆妈妈的,男人点,说干就干,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汤姆继续埋头于计算和分析,埃里克却始终没有再动手。
现场只剩下啪啪啪的键盘声。
更衣室内,宇航服被挂在一旁的专用衣架上,刚通过身体检查的光走出照射室,和走进屋里的普露托正好迎面碰上。
赤裸相见的两人眼中没有丝毫色欲。
光看着普露托,依旧那样充满怜爱、不舍甚至是内疚。
而普露托看着光那具灰白色的身体,终于明白了最后的答案。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光的身体健康糟糕,只是完全没料到竟恶化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肉体”了,在纳米金属化的皮肤底下,是同样被腐蚀透彻的肌肉、器官甚至连鲜血里都充满了那些渴望蚕食掉他本人的“恶魔”。
“没事的,艾卡说过,这只是……”光撑起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可普露托已听不进他的任何安慰,飞扑过来抱住光,踮起脚尖仰头吻上他的唇。
光下意识地举起双手,紧搂住普露托。
没有衣物和肌肉强化服的阻隔,肌肤相贴的两人一边流泪一边热吻,这不仅是收获幸福的喜悦,还有对残酷现实的无奈。
明明应该觉得温暖的,明明应该觉得柔软的,明明应该觉得结实的。
可光和普露托,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因为纳米金属尚未完全吞噬大脑,因此光没有办法从金属皮肤上得到足够的触觉和热量感知;而普露托紧贴着的,也不过是一片片冰冷的金属。
两人的距离已是零,却依旧感觉相隔遥远。
这是心凉的温度,心凉的质感。
普露托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为何光迟迟不肯接受和自己圆房,为何光在求婚后老是逃避婚后话题等等。
因为光做不到。
这个有可能拯救世界的男人,却不可能拯救自己的幸福;这个打败了无数强敌的男人,却不可能打败自己的身体;这个跨越了无数难关的男人,却不可能越过生命的极限。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永远爱你,哥哥大人……”
普露托渴望将这句真心告白说给他听,但她的嘴却始终无法同光的唇分离开来。
“我懂的。”
那灵活的舌头和粘稠的口水仿佛已经对普露托的心意做出了回答。
激吻过后,气喘吁吁的两人深情款款地凝视彼此的眼睛。
“我也许不能陪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光温柔地为普露托拭去泪水,“但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待在你身旁,我就已经足够幸福了,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与你邂逅,相爱,这就是老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普露托泪流不止。
“只是……”光的全身在颤抖,鼻尖渐渐变红,两眼愈发湿润,“这个代价……有点高……”
为爱人拭泪的他,才是那个哭得最伤感的人。
“没有你的世界,没有幸福可言。”普露托握住光的手,淡淡地笑道。
光瞳孔一震,好不容易张开的嘴巴再次闭合。
“我……也是……”
普露托感觉到他又回到了那个封闭自我的状态,于是露出忧郁的眼神,但很快便重新振作。
正当普露托打算开口,光却抢先说道:“等打败阿尔宙斯,我会告诉你一切。”
普露托闭上眼睛,颌首摇头,“没关系的,我相信哥哥大人……”
“我……”
“我并不是想知道哥哥大人的心事,只是想告诉你……”普露托的笑容抖掉泪水,“我很幸福!谢谢你!”
“普露托——!!!”光将普露托拥入怀中,放声大哭。
这还是普露托第一次看到光哭得那么伤心,就像一个孩子……
不……
上官光,其实就是个孩子。
毕竟……
他才21岁。
和年龄不相称的白发,脸上的皱纹,灰白的身体。
他18岁之前,是在敌人的囚笼中成长,在幻想的梦境里,一次又一次经历绝望,与爱人、伙伴、家人的生离死别。
他18岁生日那天,在现实的末日战场上渡过,没有蛋糕,没有祝福,没有亲友,满脑子只有如何逃离哨兵的致命枪口。
他18岁之后,成为了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士,鲜血就是教科书,子弹就是老师,稍有大意或不及格,死亡就是唯一的结局,不可重考。
如果说他不同于常人,那也是因为他的成长非比寻常。
但即便如此,光还是活了下来,为了那一丝堪称“渺茫”的希望,那个小到难以抓住并不断远离的梦想。
结束战争,不只是一句口号,更不是为了成为万人景仰的救世主。
上官光,只是想要过上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安稳地娶妻生子,努力奋斗事业梦想。
他所想要的,就只是这么简单却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而这,也是幸存者们所渴望的。
穿好宇航服的光和普露托抓住推车,并肩走出更衣室,两人的脸上都充满无法阻挡的决意。
杀人,从来不是一件能习惯的事,麻木的,只是杀人后的情绪。
扣动扳机时的紧张心情从来不会改变,每发射出的子弹都有着致命的威力。
每杀一个人,就是在为自己将来的死亡方式增加一种结局。
杀人者,必会被杀。
光深谙其中道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复仇是什么,所以他不愿普露托成为杀人者,哪怕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紧握住枪柄的少年又一次体会到时间被放慢的感觉——
开枪杀人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