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不对。我,是什么?”

“你是我制造的实验品,你是为了遵循我的命令、为我惩罚这愚蠢人间而诞生的。”

“的什么?人?动物?还是机械?”

“少废话,听我的命令就好!”

暴君的怒斥犹如一阵滔天巨浪,遮住了我的视野,更遮住了那辽阔无垠的天空。明明是孕育了生命的蔚蓝母亲,为什么此刻的她看起来如此恐怖?甚至于成了黑暗的化身?

那是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巨浪不仅摧毁了它侵扰过的一切,即便是只靠影子,也能让那些曾经萌芽的种子因失去阳光而枯萎。

多么可惜,那本该是一片美丽的花海,是一片能让人在这无穷的斗争中得到片刻安宁的圣地。

但它又不可惜,毕竟倘若无法对抗巨浪,需要阳光的浇灌才能成长,那么它便称不上真正的坚强,真正的伟大。对其他人事物所有寄托,有所依赖的下场,莫过于此。

这是一堂课,由暴君亲自教授、以世界为教材的义务教育。

多亏了这堂课,我不再需要思考,不再好奇——

“我是谁?我是什么?”

在我视线水平线以下的,是那些没能进化成功的同胞,它们唯一能超过我高度的办法便是将自己的尸体累积成一座小山,一座散发着恶臭、不断流出鲜血、让人感到恶心恐惧甚至厌恶的尸山。

我仰望着尸山的山峰。

是啊,你赢了,你们赢了,我承认你们。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尸体不会说话,更没有思想,它们和那摧毁花田的巨浪一样,不过是一堵难以逾越的墙,它们能遮蔽天空,为世界降下永恒的黑暗,可除此之外……它们什么也不是。

或许,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或许,顶峰的那块平地需要我去填补。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尸体不会说话,更没有思想,我和那些死于黑暗的嫩芽一样,早已没有未来,盛开的花田终究是个美好的梦境,而梦,总有一天要醒来。

除非……

在那泛白的浪花之上,在那尸山的边缘之外,能有……其他什么……

“你是谁?”

“我叫菿御。”

“你是什么?”

“为执行命令、辅助你实现计划的助手。”

“你是助手?那我是什么?主人?不,我配不上这般高等的存在。你与我相似,却又不一样。我们的样貌不同,但这可以改;我们的声音不同,但这可以调整。除了一件事,我……和你……想法不一样……”

第一次与菿御联手是抢夺物资的作战,指令内容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杀光范围内的所有人,哪怕他们就没进入过我们的视野,强大的侦测器可以探查到所有生命,比起光学取景器,它更值得信任,最后便是将那一个个箱子用量子传输方式送回圣所。

“合作愉快,你果然名不虚传,今后还请多多指教,让我们联手完成更多任务。”

机库里,菿御向我伸出了手,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里满是崇敬。

这就是……手吗?

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东西,干净的,肮脏的,全是血的,我自己的,但是这次的手……不太一样……

这是……温暖且耀眼的手。

那么,我应该怎么回应呢?

“哟~不用客气,你要想知道更多,欢迎今晚来我房间,前辈我会教你好~多~知~识~”

为什么那时我会选择这种回应方式,已经记不清了。

但我仍清晰地记得,那是第一次被菿御打,不,应该说是狠揍。

我很开心——不是因为挨打,而是终于可以平视到一个鲜活的生命了,她不高不低,不是跪地求饶的弱者,也不是堆积如山的尸骨。她就是她,就是菿御。

腐烂的嫩芽重归于大地,巨浪只会毁灭大地一次,二者共同孕育的是一片肥沃、暴露于灿烂阳光下的土地,这片土地甚至都不缺希望,因为种子仍深埋于地下,巨浪拿它无可奈何。

显然不是所有种子都有重生的机会,希望仅限于那些没能在第一次发育的“失败品”身上。

花田是没有了,但一朵散发着芳香、花瓣艳丽的玫瑰还是开得起的。我知道这不科学,玫瑰不该这样成长,也不会长在这种地方,而且它还带刺。

但有什么关系?我乐意。

因为这是我的花田嘛。

这就是……意义吧……

我是谁?

我是什么?

我是我。

我是培斐。

当培斐睁开眼睛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得刺眼的金属天花板。不断传入耳中的机械噪音让它心烦意乱,气得它一把扯下黏在身上的各种缆线,随手一丢:“我又被调整了?”

“你今早没按时醒来,检查后发现是情感控制模块出了问题。”菿御拿着装了满满一管蓝色液体的针筒走到床边,将它递给培斐,“换句话说,你被困在了梦里。”

“困在梦里?呵。”培斐毫不犹豫地接过针筒扎进自己的主动脉,接着咬紧牙关满满将活塞推向下方,直至全部液体一滴不剩地被注入体内,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不相信?”菿御收回针管。

培斐晃了晃脖子,“你说的我都信,就是觉得好玩,原来我们也会做梦,我倒没什么印象。”

“梦都是假的,没有记住的必要。”菿御转身就要走。

“喂。”

菿御停住脚步,背对着培斐。

“你也会做梦吗?”

“……”

“虽然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但做完梦我舒服不少啊。”培斐伸了伸懒腰,“这就是那帮人类所谓的‘做了个美梦’吧,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菿御慢慢侧过身去,发现培斐坐在床沿,用手轻拍着枕头,脸上还带着一抹淫笑。

砰——!

巨响过后,培斐又一次躺回了床上,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多了几处血痕和淤青。

菿御的新任务是:赶在被歌德兹发现前修好培斐这珍贵的战力。

调配好药剂准备注射的菿御突然看到培斐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那是一张无比安详、以至于让人羡慕的睡脸。

菿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抚过那轮廓立体的青年面庞,她的视线里夹杂了许多情绪,其中最多的是好奇与迷惘——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这是个只属于培斐的小秘密,不被外人所知的世界。

在梦里,他坐在玫瑰花旁,尽情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俯瞰着焕然一新的世界。

没有任务,没有哲学辩证,没有惩罚,没有奖赏,有的不过是让培斐能感到安心的事物,以及他最爱的人——将头依偎在他肩上,微笑动人的美丽女性:菿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