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使用了隐身魔导技的诺雅再次踏上“特立顿市”的土地时,距离上次的逃离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如今少女眼中的这座城市已不再繁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战争蹂躏过废墟,房屋已全被炸平,原地上是一个个焦黑的深坑,浪花仿佛当时的炮火声般不绝于耳,洗刷着那些倒下后就再也无法起来的魔导机。
都说大海能带走一切,可对诺雅来说,这片蔚蓝的海水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是置身于废墟之间,她仿佛就能再度闻到那刺鼻的焦味、血腥味,眼里尽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诺雅,抓紧时间。”同样隐了身的小皮站在诺雅肩上催促道。
这时诺雅才强打起精神,擦掉泪水暂时抛弃伤感,前往原先据点大楼所在的地方——尽管从远处看来,那里已被夷为平地,但此刻的诺雅还以为这种结果只是帝国军在胜利后的宣传行为,希尔顿她们一定还躲在地下的据点里,或者留下了什么线索。
可当诺雅真的来到遗址附近时,那深不见底的巨坑令她的期待瞬间崩塌,别说线索了,原本的据点根本就是被蒸发了,什么也没留下。
“帝国那帮人做得也真是够绝的……”小皮皱眉道,“这下麻烦了,上哪找人呢?”
头疼之际,不远处传来了某人的脚步声,小皮和诺雅顿时警觉起来,屏息凝神地悄悄移动到断墙后方。
不一会儿,一位提着花篮的中年男子来到诺雅原先所站的地方,接着将花篮轻轻放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弯下腰来颌首闭眼,很是虔诚地祈祷着什么。
“那个人是……”诺雅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画面,数秒后恍然大悟,“多吉先生?”
多吉是特立顿市的居民,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当时身为“客人”的劳拉还算照顾,现在由于记忆共享的缘故,诺雅天然地对多吉有所好感,至少认为他是自己的伙伴。
由于附近没有他人的气息,诺雅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她解除隐身,缓缓来到多吉身后。
听到背后的动静,多吉一下子回过头来,当他的双瞳中映出诺雅的身影时,这张沧桑的面容变得惊诧,“为,为什么你会在这,你们不是逃走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请问多吉先生你知道现在希尔顿小姐她们在哪里吗?”
听到这个问题,多吉脸色突变,他猛地起身,愤怒地推开诺雅,“你还敢问?!”
没料到会被这样对待的诺雅当场愣住,瞪大了双眼傻傻地看着多吉。
“要不是你们,我们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要不是你们,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多吉在这片废墟上指着惶恐的诺雅厉声咆哮着,“要不是你们,希尔顿……希尔顿她们会死?!!”
死。
一个简单的字眼,带出的却是足以令诺雅惊得思维停滞的信息。
希尔顿,死了。
“为了不泄露你们逃跑的情报……希尔顿她……她和那些所有知道秘密的人……在你们离开后就一起自爆了……”多吉凝噎着,他的指尖不再那么有力,而是与那瘫软的身体一同垂向地面,悲痛欲绝的男人跪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而诺雅,尽管仍保持着站姿,但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的瞳孔一片灰暗,嘴巴微微张开,喉咙蠕动着,仿佛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又被卡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
诺雅的第一本能反应是她想询问多吉,询问这个世界,询问她所能问到的所有事物。
可她也知道,答案再明显不过。
是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吗?
不是的,只是知道的人要么不说,要么下意识地逃避了。
帮助自己逃亡的人们,当他们落入帝国的手心里后,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一直以来死里逃生的侥幸经历让所有人有意或无意地以为希尔顿她们也能像自己一样幸运地苟活下来,可他们都忘了,能活着,是一种幸运。希尔顿她们没有元素神,没有魔导机,只是一群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
“对——对——对不——”诺雅昂头望着那片苍穹,努力地想说出心中的话语,但喉咙仍被堵住了。
“道歉有什么用?!”多吉看穿了她的意图,愤怒的斥责声再度盖过了诺雅,“能让我们的家变回来吗?能复活希尔顿她们吗?”
诺雅已经无法再言语了。
我可以带你们走,去新的家园。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可以补偿他们的损失,慰藉他们的心灵的这么一句话。不知为何,诺雅就是说不出口。
看到诺雅如木头般杵在原地默默流泪,倾泻完怒火的多吉也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其实他也知道,怪罪诺雅他们有什么用,毁灭了这里,夺走希尔顿等人性命的是帝国军。
可如今的自己窝囊到不仅丧失了战意,连活着都要依赖帝国的援助,这种情况下,他已经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同伴,自己的信念又是什么了。
多吉本以为,自己即将浑浑噩噩地度过后半生,哪怕只是被人视作圈养的家畜,能活着就好了。结果当诺雅突然出现在麻木不仁的自己面前时,一切都扭曲了。
当时的她带来了战争,现在的她,又带来了什么呢?
多吉看着诺雅,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于是他只剩一个选择——
“你走吧。”多吉起身,冷漠地望着诺雅,“帝国军还在找你呢,要是继续跟我们联系,连我们都要遭殃,我们不是巴诺,只是普通人,还请你们……”
多吉面无表情地向着诺雅鞠躬,“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
放过他们。
原来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竟然是纠缠不休的灾星?
察觉到这一事实的诺雅表面虽无任何变化,但情绪已坠入了深渊,要不是劳拉接替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现在早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替我向大家说声对不起,拜托了,多吉先生。”劳拉郑重地向多吉鞠躬回礼,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多吉这才慢慢直起身子,那少女的背影已经变得无比微小,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断壁的后方。
多吉的手掌僵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直至浪涛声将他拉回孤独的现实,他这下放下手臂,回头看着深坑发出一声长叹:“算了……”
当夜,多吉回到帝国军管制的难民营地,在通过营地大门时,帝国卫兵拦住了面如死灰的他。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帝国卫兵咄咄逼人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着什么极度危险的猛兽。
早已习惯的多吉冷漠地回应道,“忍不住在那哭了一场。”
“真的吗?”帝国卫兵怀疑地打量着多吉,“没有其他事?”
即使被如此凝视与质问,多吉的表情也毫无改变,“能有什么事呢?我们的家人和朋友都没了,要不是神帝宽宏大量,甚至连这条狗命都要化作尘埃被大海带走。”
“哼,知道就好。”帝国卫兵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他才是救济这群人的“神帝”,“行了,下次注意时间,再超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多谢关照。”
皮笑肉不笑的多吉对帝国卫兵鞠了一小躬后,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深入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