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稍晚时候,就在大臣们都在为如何收拾帕查库迪那番“自白”急得焦头烂额之际,他来到关押着布莱茨的特殊牢房,这里有着最为完美的抗魔导技措施,还有十名精锐魔导士以及百名卫兵驻守在各处严格把关,确保连一只蚂蚁都跑不进来。
心灰意冷的布莱茨蹲守在地上,身上的礼服早已被换成了特制的囚服,牢牢压制着她的力量,但布莱茨已经对这些事毫无所谓了,她跪在地上,低垂着面无血色的脑袋,脚腕上绑着沉重的铁链,双手则被吊起,动弹不得。
站在栏杆后方的帕查库迪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随后开口说道:“你们全部退出去。”
“可是……”陪同的小队长自然不敢草率离场。
“还是说你也想违抗我?”帕查库迪扭头对其投去冷酷的目光,小队长吓得顿时退下,领着其余人一并离开牢房,只留下帕查库迪和布莱茨独处。
在确认旁人都已离开后,帕查库迪解除封印,打开牢门,并亲自为布莱茨卸下那些刑具,还了她一个完全的自由身。
即便如此,布莱茨仍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即使肉体还活着,她的心也已经死了,她难以接受,自己所相信与崇敬的神帝竟会是这样的人,她更难以理解,为什么帕查库迪要在这种时刻给帝国增添内乱。
帕查库迪内疚且心疼地看着这样的布莱茨,他甚至屈膝跪坐到地上,只为了能与布莱茨平视彼此。
从天堂掉入地狱,大抵就是指布莱茨在这半天内的经历吧,数小时前,如果有人说布莱茨会沦为现在这副模样,怕是谁都不信,甚至要认为他是疯了,是大逆不道。在外人看来,布莱茨像是接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而死心,但帕查库迪知道,她绝非因为这种表象而失落。
“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就问就说吧,这恐怕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布莱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最后的机会”有何含义,但她确实有想质问帕查库迪的事。
“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他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第一个知道这内幕的人。”
布莱茨猛地睁大了眼睛,其实她早已有预感,苏南不可能对这事一无所知,但比起让心中那伟大的父亲形象崩塌,她宁可选择逃避与欺骗自己,认为父亲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的一枚棋子。
帕查库迪的直言再一次击垮了布莱茨最后的一丝念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布莱茨抬起头,悲愤地质问帕查库迪,“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和平。”
帕查库迪望着布莱茨,他眼里没有半丝虚情假意,这绝非是在为自己开脱而漂亮话,布莱茨确实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可这也让布莱茨更加困惑——这怎么就能让世界和平了?
帕查库迪看出了布莱茨的困惑,得到了乌璐之力的他也能够读懂布莱茨的心声,于是他给了她答案——“弱小并非罪过,愚蠢才是。”
“愚蠢……?”
“父皇曾愚蠢到差点毁了整个世界。”
“……?”
“他妄图挑战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真神,殊不知,真神不容挑战与质疑,即便集结了力量,一旦真神动怒,胜负先且不论,这个世界就会因真神的怒火而毁于一旦。”帕查库迪忧郁地解释道,“一个没有生命的虚无世界,即使拥有力量,又能为何而战呢?”
得知这幕后真相的布莱茨再度感到震惊,虽然这说法近似于天方夜谭,可她却无法质疑这种回答,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真神答应过我,只要我按照它的指令压制住诺雅·赛科莱丽,世界就能存续,它会对我们父皇的事既往不咎,甚至允许我给予异民们一小片生存空间。”帕查库迪皱起眉头,“然而,我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即使违心支持了当时还不成熟的考伊拉去杀死无辜的诺雅,结果还是没能达成目的,反而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为什么……真神要压制诺雅·赛科莱丽?”
“我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因为是绝对神的意志,任何人都无法违背。”
“你就没有自己的信念吗?”
面对质疑,帕查库迪苦笑,“若牺牲我一人可换世界的存续与和平,死又何妨,可没有用,我可以死,苏南可以死,那些愿意舍弃生命去争取自由的勇士可以死;但世上更多的是只想安心生活的大部分人普通人,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替他们做决定,更别提要他们背负上我们反抗真神的风险与代价。”
“那……你是为了他们才攻击巴诺军的……?”
帕查库迪笑而不语,但这笑容着实令布莱茨心酸。
“如果你早点将这事公之于众的话……”
“我不相信人性。”
“……”
“或许因为我自己就是个堕落的罪恶之人吧。”帕查库迪低下头,脑海中浮现出奎拉临死前的模样,“杀死父亲,屈服于力量之下的我,实在很难再称自己是什么正义的使者,贤良的明君。”
“跟这些没有关系吧?”
“还是那句话。”帕查库迪打断布莱茨并反问道,“凭什么让不愿反抗的人也要背负灭亡的风险去支持那些死路一条的人?”
布莱茨沉默了。
“我其实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做到这些事。只是在噩梦缠身的那段时日,我痛苦得生不如死,只想着能够得到解脱,一旦阻止了父皇这样愚蠢的人后,我就能获释了……我是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可后来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我了。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世界都扔在运作,人们渴望和平与安定,作为赎罪,我也必须肩负起这责任,让世界不再产生愚蠢之人,以免威胁到大部分人的生存。”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在这种时候说出那番话,你应该知道世界会因此大乱的。”
“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帕查库迪回答布莱茨时,布莱茨能够看到他眼中有泪光在闪烁。
“……”
“我失去了一切,没有了家人,没有了战友,我知道那有多痛苦,我不希望我花费了这么多心血才保护下来的臣民们体会到相同的痛苦。”此时帕查库迪的态度与其说是在解释,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战争即将打响,他们肯定会为了帝国,为了我而留下,到时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我费尽心力不惜堕落而守护的这一切,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崩溃吗?”
布莱茨恍然大悟:“你是为了逼走他们才……?”
“只要能活着,就会有希望。”帕查库迪惭愧地低下头,“你可以批评我是个不信任臣民的君王,但这真不是一场光靠流血就能取胜的战争,死一人与一万人,结果都没有区别,想要赢,需要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尽可能地确保最多人能够幸存,然后让世界重新选出一位合格的君主,不是吗?”
得知了全部真相的布莱茨心中已没有对帕查库迪的埋怨,她甚至完全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为何会支持这样一位“大逆不道”的帝王。
帕查库迪为了世界,为了帝国,为了臣民,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他确实称不上完美,甚至有很多缺点——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懦弱、面对臣民时的自卑、面对父亲时的凶狠等等。
然而与此同时,帕查库迪却也是一个无私的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事。
那么,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又是谁错了呢?
其实无论是帕查库迪还是布莱茨,他们心中都有答案,却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同的应对方式。
这是一场博弈,帕查库迪已经尽力了,诺雅与巴诺军也尽力了,但无论最终鹿死谁手,可惜都不会有真正的赢家,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虚伪的胜利。
但布莱茨知道,帕查库迪真正在意的是——如果帝国能够胜利,那么万千普通人就能继续平安存活,而如果巴诺军胜利,一旦他们像奎拉大帝一样继续反抗真神,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自己是个帮凶,可他也着实是个无计可施的可怜人。
“您……真是个温柔的人……”布莱茨深情款款地望着泪流的帕查库迪。
“谢谢你……”哪怕只有一人能够谅解自己,也足以令帕查库迪露出欣慰的微笑,如此“狭隘”的“欲望”,与他的身份和想做的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但我还是想证明你错了。”布莱茨伸手抱住帕查库迪,将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帝拥入自己小小却温暖的怀抱中,并在他耳边细语道:“既然你认为帝都会被毁灭,那我便会阻止这件事。”
“你……还愿意为我而战吗?”帕查库迪感动不已。
“当然了,因为……”布莱茨露出幸福的笑容,“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了啊。”
帕查库迪愣了一下,接着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抬手抱住了布莱茨。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