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人生的转折都发生稀疏平常的一天,你只是稍微有了点和平常不同的想法,名为命运的奇迹就诞生了。

白晓让用手机付了款,拎着他刚买的三本书走了出去。两本是最近热门的一部漫画,他刚开始补,另一本是他很久之前就在追的小说,叫《Three Summers》。他记得这书从他读初一开始就在连载了,周围的同学都在看,讨论得热火朝天,他也好奇。不过大家都在网上看的,他当时还没自己的手机,只能每周四去报亭花五块钱买份周刊。但作者更新不勤,一个月不超过两期,他怕追不上最新进度会和同学们聊不上话,一期也不敢断。不过之后他发现,就算每一期都追上,他也和同学们聊不上话。因为带头聊《Three Summers》的那人第二天跑去球场看别人打篮球了。

白晓让对此挠头,但不怎么介意,他发现其实小说和漫画挺有意思的。放学之后抓紧时间就可以在报亭读完一本杂刊,再买一本回家看。可惜进入高中之后,报亭关门了,《Three Summers》也不在那本周刊上连载了,出了单行本,要买得走很远的路去书店,倒也没太大变化,只是口袋里的钱少了。

“你有一条新短信。”

“妈妈工作有事要忙,今天不回来了。饭菜在冰箱里,记得热了吃,乖。”

“知道了。”白晓让回复完收起了手机。

书店外临近两颗行道树,白晓让走过去靠在树旁,左手抄在裤兜里,右手揽着那三本书,看着书店开始发呆。妈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因为在医院工作,有时候半夜也会突然加班,在白晓让中考前的一段时间几乎没在家里过夜。爸爸是在外地工作,至于做什么,他还从没问过。白晓让在乡下爷爷奶奶家长大的,小学也是在乡下读完的,乡下的小学很不错,学生们家离得近,能自然地玩成一片,连他这种有点奇怪的孩子也不用担心没朋友。城里的爸妈偶尔会寄信来,里面有一大笔钱,还有问他的近况,比如身体状况考试成绩和……缺不缺钱。每封信白晓让都认真读过,也认真地给奶奶转述,爷爷偏爱带着老花镜自己读。白晓让认真地写回信,一切如实回答,考差了会在信里道歉,考得好倒不曾敢要表扬,顺着奶奶要求拍的照片寄过去,每封都如此。就像他的认真努力没有回报一样,寄出去的信也从没有回讯。只有过了半年左右,妈妈会再寄来一封,带来和上次同样多的钱,大差不差的问题。

白晓让视线下移,看向店门口的台阶,近午的阳光射下来被屋檐挡住了一半,阴影和光亮把台阶变成两个颜色,过路的人彼此擦肩,行色匆匆。

城市里总有这么多人,他第一天到这里时候也一样,下车时人挤着人,周围有声音喊着谁的名字,有人迎上来问他坐车还是住店,他呆呆的,连四处张望也不会。然后有个人忽然把揽客那人推开,走过来握着他的手,在骂声中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那人就是白晓让的妈妈。

那之后白晓让觉得他妈妈颇有几分武侠的风范,行事简洁干练,唯我独尊,闯荡起来必定快意恩仇,书写一篇江湖传说。缺点就是有点不善言辞,开车到红绿灯口,尴尬地对着他这个十年不见的儿子说了句“饿没,回去给你做饭。”

白晓让开始拆书的包装,他暂时不打算回去了,饭中午吃下午吃也没差,但刚更新的小说不第一时间看太难解瘾。把透明袋子丢进垃圾桶,一路走到公园,挨着长椅的扶手坐下,侧歪着脑袋低头看书。白晓让在学校里也这么看书,班里的同学一致认为他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文学青年,想必开口就能引经据典能用大量难懂的词汇压倒别人的那类人。于是白晓让在文艺委员选举的时候获得了同学们的一致信任,白晓让没胆量开口拒绝,和他一起任选的还有一个叫桥千星的黑长直女孩。

白晓让当天就请了人家喝奶茶,顺便吃一顿饭,再顺便送了好几本书,全由白少爷付款。那之后有类似诗歌和小说征文之类的活动白晓让都腆着脸对人说“书虫姐,都交给你了”。最开始因为白晓让的角色转换太过突然,还一度被不明真相的同学误会成文学青年情窦初开要追求人家。不过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凭白晓让这种角色要泡班花还差点火候。打听之后果不其然,“他没在追我,只是有事情拜托我而已。”得到了班花如此委婉的拒绝。

大家很自然地把白晓让当成了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炮灰,白晓让恋情失败的消息一会儿就在班里传开了。经过几天的热议,最终大家不得不佩服美少女的魅力就连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学Boy也能虏获。

白晓让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角色。

因为这件事,白晓让渐渐能和其他人搭上话了。不过他不喜欢城市学校里的班级制度,在乡下一个班六十多人也能玩成一片,城里四十人一个班还要各自分成好几个团体,一个团体里的人和另一个团体的人说话就像是大罪。这让白晓让觉得他哪个团体也融入不了,不过好在哪个团体也没得罪,和谁也都能扯上几句话。他觉得他有点像不属于这个班级的人,其他人聚在一起像武士家族,而他白晓让就是个浪人。貌似又有点像课本里的孔乙己,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总之白晓让就这么个样子,忙起来按部就班,闲下来就打发时间,没什么特殊的才学,也没有过人的心智,十多年顺着应试教育走,在9年教育结束之后,还停留在需要有人帮忙引路的阶段。

一片落叶掉在白晓让头上,他赶紧拍了拍,生怕上面沾着虫子。已经入秋了,公园里落叶很频繁,有时一阵风吹过,唰唰唰,像掉元宝一样,枯黄的叶子落一地。阳光也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地洒下来,有温度又一点不热,正适合看书,或者……睡觉?

白晓让觉得安安静静的环境很惬意,眯起眼睛看向太阳,不过他抬起头忽然发现座位边多了个人,突发状况让他有点发愣。那是个大概与白晓让差不多年龄的少女,穿着连衣裙配外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风略微吹起她的头发,发梢被阳光染成微醺的橘色。白晓让一刹间觉得时间好像被分割了,外面一切正常,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随意打在石阶上,风不紧不慢地路过,他能清晰听见落叶叠在一起碎裂的声音;但他和她是静止的,少女眼眸平静似湖面倒映黄昏,眨也不眨地看着白晓让的眼睛,仿佛她知道这凝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万物化成灰的末日。

“你也喜欢《Three Summmers》?”少女开口,声音清冽如刀锋,让他回过神来。

“……喜欢。”

鬼使神差的,白晓让就这么简单的回了一句。答完之后他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不过眼前的少女给人安心的感觉,问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他的回答也基于他的内心,大概没什么问题。

白晓让的魂还在回味刚才的对视,少女已经绑起头发离开了。他也站起身来,看见她走进一座废弃的屋楼,银白色的簪子锁住她的长发,上面有光芒在跳跃。

白晓让赶紧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四点半,不早不晚。足够你在天黑前,把废弃楼转个遍再回家热个饭吃。

她一个姑娘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不测怎么办,跟上去保护她。就算被她问起来,最差情况也就是露出不二家的招牌笑容告诉她自己顺路而已!

但白晓让心里有点忐忑,跟得不太紧,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跟那个女孩扯上关系就有什么会改变。不可挽回的那种,就像曼妥思丢进可乐一样,boom!

白晓让想着可乐喷出的震撼场景,经过二楼来到天台,然而推开门后他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他看见少女手握着簪子,衣服和头发随风轻飘,虽然是美景,但她正站在护栏上!

“喂!”白晓让大喊着冲过去。

少女转过身看他,眼神依旧平静,但身子由于转动不由自主向后倒去,产生的风微扬起她的裙摆,像是她跳起后跃下。

已经赶不上了,但白晓让依旧伸手去拉她,结果自己踩到屋顶的青苔也跌出了护栏……

从白晓让冲出去那一刻,他一下子后悔了很多事,一是不该大喊的,反倒害她掉下去了,二是没回家吃妈妈做的饭实在可惜了,三是之前没努力锻炼身体要不现在指不定能救她一命了,还有很多很多太小的事情列不清了……

他还没搞懂这女孩为什么要自杀,自己就要死了。真倒霉,难道没办法了?虽然他本来就不擅长想办法,一直以来都是别人替他铺好路,告诉他什么方向通往成功,他只管努力埋头走就行了。可现在逼迫他自个儿想办法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好先跑起来。

“可我,还……没想死啊……”抓住了少女的手时,白晓让在心里发出人生最后的抱怨。而他最后听到的,是少女的声音——

“真笨,哪有人在二楼跳楼自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