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人呢,在快要死去的时候会看到妖怪。

这种说法可能会引起一些误会,比如说“那才不是妖怪,明明是死神”什么的,但是,把这么可爱的小姐称为死神不是太过分了吗?

六月,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和妖怪小姐相遇了。

Part 2

老实讲,我应该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家里蹲,每天的日常只有打游戏、睡觉、吃饭,仅此而已。

如果说有什么不得不出门的情况,那大概就是指在缺少食材而不得不去采购,除此以外,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去的必要性。

不过这么说可能会有点奇怪,“你这家伙难道不去上学吗”大概会有人这么问我,但正如我之前讲的那样,上学也“没有必要”。

日常的开销也好,房租也好,还有要换洗的衣服之类的,这些东西都会由家里人提供,所以并不用担心,而且这种情况大概会一直持续到我死掉,所以,你看,学校这个选项显然可以从人生中排除。

不过,我并不打算改变什么,也不打算为自己找什么借口,我只是安逸的、毫无拒绝的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

其实像我这种人应该早些死掉才好,因为人渣的存在只会让人感到恶心,当然这种事我也有认真考虑过,但我终归是个软弱的家伙。

我只是胆小到不敢去死而已。

——直到某个家伙突然出现并毫无顾忌地闯进了我的生活。

我讨厌那家伙。

她是在我通宵打游戏之后才出现的,说真的,当时我吓了一跳,你想嘛,如果有一个穿着黑色露肩礼服还长着一对黑色尖角的家伙突然出现在你的卧室,而这个地方前一秒还只有你一个人倒在显示器前面呼呼大睡,我相信你也会被吓到心脏骤停的。

啊,不过这家伙很可爱就是了,看在这一点上姑且原谅她?但是不管怎么想这都是非法入侵吧?

“我叫米尤,”她朝我笑了笑,“是个妖怪。”

说完,她拈起裙摆,优雅的向我行了一礼,而我则是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只能错愕的点了点头。

“那么,虽然很突然,但是我希望我们能愉快地度过您仅剩的一个月时间。”

她甜甜的笑着,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对于这个房间来说太过明亮,以至于我的大脑开始不停地宕机。

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摇摇晃晃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搭在了她白嫩的肩膀上,干咳了两声后,长期没有工作的喉咙终于回想起了它的职能。

“喂,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她莞尔一笑,“正如之前所言,您的生命只剩下了一个月,不过不用担心,我会陪您度过这些时间。还有,请问您可以不要只穿着内衣就若无其事地和我说话吗,很令人讨厌哦。”

“嗡”的一声,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炸开了一样,我几乎是瘫坐到了地上,但冰冷的触感一下子把我又拉回了现实。

在维持着这个状态几秒钟后,我猛地缩成一团,双手狠狠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就像个疯子一样,我相信这副样子不管谁看到都会觉得害怕,而这个自称为米尤的女孩却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丝毫阻止我的打算。

不过,这样一来似乎可以相信这不是一个捉弄人的的恶作剧。

我停了下来,像是脱力一般扑通一声整个人躺到了地板上。

“真是无趣呐。”我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她脚边,这家伙似乎很注意自己的仪表,而且很会打扮,仅仅是接近她就会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好像是栀子花的味道。

“呐呐,很无趣不是吗?”我像个无赖一样抱住她的腿,然后把胸脯贴了上去,“好、无、聊、啊~~~~”

“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她不解的看着我。

“你想啊,还有一个月人生才会结束,不会太长了嘛,如果是一小时,或者五分钟之后就会死的话,那倒是会很愉快。”

三秒,她似乎理解了我的发言,从我的怀里把腿抽出来之后,也学我一样躺在了地板上。

“一个月的确很无聊,不过比起来这个,你似乎更加无趣。”

“没想到你这家伙原来是个毒舌。”

“你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你其实穿着很色气的蕾丝内衣?”

她转过身,很认真的说道:“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趣。”

我笑了笑:“彼此彼此。”

Part 3

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是很令人恼火的一件事,尤其是当你对这件事无可奈何的时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米尤告诉了我她的来历,而在了解到这件事之后,我不得不打消了把她赶出去的念头。

米尤是妖,这个妖似乎和书里面讲的不太一样,她们会伴随着人类的出生而诞生,也会陪伴着人的死去而消亡,就像是守护灵一样,不过讽刺的是人类只能在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看到她们。

“那这不就是死神嘛!”

“才不是,是妖。”

这种无意义的辩论只发生了一次,这家伙在强调自己身份的时候会变得极其认真,那种程度和在催我洗澡和换内衣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你从狗狗面前拿走饼干和拿走骨头的区别那样。

“你睡这里。”我指了指地板上刚被清出来的空地,“一直跟着我的话你应该明白,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分配给你。”

我说的是事实,因为我所租住的地方只有一室一厅,而客厅还没有装窗帘(毕竟我很少出现在那里),我还不至于让一个美少女的睡姿暴露在别人眼皮底下,但卧室的确空间有限,打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自己的房间里会出现其他人。

在我的认知里,米尤暂且划定为陌生人,即便她真的陪在我身边十六年,那也并不能改变我只见到她两个小时的事实。

但米尤好像并不满意这个结果。

她指了指我的床:“我睡那里。”

“那是我的地盘。”

“你明明都要死了。”她耸了耸肩。

“你没听说过动物濒死的时候更有攻击性吗?”

“没有。”

话音未落,她无视了我的反对,直接钻进了我的被子里。

“啧,你这家伙好歹给我讲点理啊。”我粗暴的把被子从她身上扯了下来,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米尤好像有些发抖,她一边摩挲着双臂一边退到了墙角,像是不服输一样抱起了我的枕头。

“啧。”我挠了挠头,米尤的样子总让我有种不好的联想,这种联想让我有些反胃。

——事到如今仍然走不出那个事件的我还真是有些恶心。

我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从十八度调到了二十三度。

“最大让步。”

我冷冷的扔下这句话,埋头回到了游戏里。

Part 4

难以置信,在米尤出现后的的一周时间里,我居然没有感受到明显的不快,因为这家伙简直出奇的安静,她的日常基本就是靠漫画度过的,而我的房间里几乎堆满了这种东西。

顺便一提,米尤根本不需要吃饭(应该也没上过厕所),就这一点而言,她的存在未免有些过于违背常理。

所以,总结一下,我几乎不需要为米尤做出任何改变,或许这么说也有些不对,毕竟我开始认真的穿上衣服了,洗澡这种事最近也一直都有在做,而相对的,我却收获了一个软乎乎的人形抱枕,不管怎么想都很划算。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跟她确认一下才行。

“米尤,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应该是看不到你的吧?”

“嗯?”她从书堆里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鬼知道她从哪翻出来的——思索了一小会后答道:“将死之人还是可以看到的。”

“那种特殊情况除外啦。”

“那就没了。”米尤眯着眼看了一眼我电脑桌上的日历,“哦哦,原来如此,都到这种时候了呐,祝你好运咯~”

我没有接话,米尤说话总是有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可能她天生就是如此,但每次她这么跟我说话我都会觉得很火大,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时候。

时间推移到下午两点半,玄关响起礼貌的敲门声,那种声音就像是新搬到隔壁的住户特意来登门拜访一样,不过现在的来客可能和我举出的例子差距有点大。

我赤着脚,衣衫不整的打开了房门。

没有必要特意去为了这个人打点自己,我是这么判断的,因为从事实上来讲我曾和她在一起居住了十四年。

那人穿着有些掉色的连衣裙,拎着从超市买来的降价蔬菜,神情有些疲惫。

我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测过身让出了一条通路。

她佝偻着身子向我点了点头,搓了搓手走进了房间。

她是我的母亲,不过我并不喜欢她,因为她会让人感到难过。

把蔬菜随意的塞到冰箱里之后,我带她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就像是第一次来一样,仔细的打量着我房间的摆设,然后不知是安下心来还是怎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这个月过得怎么样?”

“一般。”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习惯性的打开了一罐可乐。

这就像是每个月的例行公事一样,母亲会送钱和一些其他的东西过来,然后来我房间聊天。她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至少从我的印象来看,她是一个努力只做着自己工作的家庭主妇,其他事情则很少过问。

所以,两年前她跪下求我的时候,我才会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你真的…不考虑搬回来吗?真、真的,我们没有动过你的房间,你的书桌、玩偶熊,啊,我们不会强迫你去学校,也不会拦着你去买漫画和打游戏,家务我会来做,所以…搬回来吧,好吗?”

“不会回去的。”我答道:“从现状来看不是很好吗,那个人依旧是社长,爸爸也因此保住了工作,你顺利的养育着弟弟,这不是挺好吗?我根本没有出现的必要。”

“欸?不,不是…”

“我的房间就给正弥用吧,趁早给他准备自己的房间比较好。”

她皱着眉,焦急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几次开口却又无法组织语言之后,她放弃了。

我大口地灌下一口可乐后,带她来到了玄关,期间她几次想要牵起我的手,却都没有做到。

也是,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站在玄关外,满怀歉意的看着我。

“那、那个,你弟弟,正弥他在学说话,我会让他学着叫姐姐,所以——”

“砰!”

我果断的关上了房门。

“对待自己的金主才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吧?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我在心里嘲弄着自己,背靠着门,颓靡的瘫软在了地上。

我听到脚步声在向我走近,和母亲不同,她的脚步声没有丝毫掩饰,那并不是花费了好大力气才下定决心或者干脆全部都放弃的人会有的声音。

米尤在我身前蹲下,把手里的漫画书放在一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现在…可以哭吗?”我像是撒娇一样问道。

“不行。”她果断的拒绝了我。

“你这家伙,真的是很过分呐。”

“我知道。”她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我:“我是一只很笨拙的妖怪,所以,现在还不能哭哦。”

Part 5

两年,事到如今那个梦还在继续。

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抱怨着持续到这么晚的社团活动,一边在裙子口袋里摸索着自己的耳机。

然后,被那个人拖进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刺鼻的酒精的味道,被按在地上的痛苦,被撕碎衣服的羞耻——

我想要从梦里醒过来,但却只能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事件的发生。

两年,从一开始被噩梦惊醒,到冷漠的看完全程,我已经无法判断出自己到底哪出了问题。

“醒醒!”

在突然响起的呼喊声中,我猛地睁开了眼。

熟悉的香味,头下柔软的触感,电脑显示器刺眼的光线——

还有米尤担心的眼神。

一个月以来她总是会在我做噩梦的时候叫醒我,虽然我说过这种事其实根本无关紧要,但她似乎有着很强的执念,就像是对于她是妖而不是死神这件事一样。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有十分钟。

“你说过从我出生开始就在我身边了吧?”

“嗯。”

“当我被**的时候也在吗?”

米尤沉默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电脑显示屏还在亮着,播放着可有可无的画面。

我看得出来,那不是错愕,而是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准备好答案。

真是个笨拙的家伙,这种时候只要说出“我在那里”不就好了,我又不会责怪你。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出现呢?”

她笑了,低着头,笑得很无奈。我枕在她的腿上,思索着大概在哪里见过那种表情,对了,母亲知道我放弃起诉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你那是在问我什么不去救你吗?”

“啊啊,我不是在说这个。”事到如今还没有得到理解让我有些失落,“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必须要活下来?”

我侧过身,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出了一身虚汗就紧紧贴住了她。

“为什么他们都会觉得只要努力就能好好活着呢?”

“很多事是靠努力做不来的吧?”

“我好累啊,米尤。”

突然好想哭,明明接下来只要死掉就好了,但现在却想要大哭一场。

“对不起,米尤…”

我不想看到她的表情,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但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逃避就是不行的。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才对。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哦。”

米尤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发丝,然后,在我湿润的眼角吻了下去。

“现在…已经可以哭了。”

时钟的时针与分针重叠,我听到了米尤最后的话。

“晚安,我的小公主。”

我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