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博士博士,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哦?”

“……”

亲切的呼唤声唤醒了正在逐步与中枢网络断开连接的“她”,重新睁开因长期熬夜而干涩酸痛的双眼,罗德岛的博士在面前文件的署名栏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不能”。

是的,这个名字很怪,怪到罗德岛的干员们每次喊博士名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场。

——说到底还是要怪那莫名其妙的自动登记系统。

“不能”博士将已经签好名的文件交给了自己亲爱的副手,看着对方那双标志性的长耳朵,她不禁再度回想起了自己记忆中两人初遇时发生的那段糗事。

“真的就不能改名字了吗,明明我们公司连源石碎片合成的技术都已经初具雏形,为什么就不能在系统中给我修改一下名字呢?”

“因为那个真的是博士您的曾用名,罗德岛的中控系统查阅了之前的档案……”

阿米娅十分亲切的略过了那个名字,将另一份调查文件摆在了博士面前。

“在您未曾因故失忆前,去往拉特兰度假的时候,您的护照上所使用的名字确实是那两个字。”

“有人提到拉特兰了吗?”

比门外那个人更早进入中控室的并不是那听起来十分轻浮的声音,而是那个由不明源石能量构成的、在空中晃来晃去光环。

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减少罗德岛下方三座发电站的负担,中控室的照明系统甚至并未接入罗德岛的电力系统之中。准确的说,博士桌上那盏小灯能够亮起,完全都是因为依靠炎熔、雷蛇以及能天使三位干员轮班进行供能所致的。

当然,能天使小姐并没有直接的供能手段,但她头顶上的那盏能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照明的日光灯管无疑是最省时省力的照明替代物。

“我们刚刚说的是博士之前去拉特兰旅游的时候……能天使小姐也是拉特兰人吧,也许你们两个人当时见过也说不定?”

阿米娅抱着文件夹打开了房门,原本倚在门上弹硬币的能天使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在地上。

但对于运动神经极为优秀的她来说,有上百种方法可以在这种状态下进行平稳着陆,像那样因为身体失衡而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倒是不记得有见过老板呐,毕竟那个时候除了出任务就是玩,感觉没怎么见过像老板的外乡人?”

嘴上这么说着,但能天使的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博士,试图从那看起来严重睡眠不足的面庞上找到什么特殊的表情变化。

“我懂我懂,聚会、喝酒、唱歌,还有热腾腾的苹果派……”

博士苦笑着摇晃着食指,仿佛那是个盛着淡红色葡萄酒的高脚杯。

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暂时停止手头的工作,暂时放下和整合运动的纠葛,好好地与自家干员们畅饮一番。

然而绝不能是现在。

暂且不说自己失忆对处理工作造成的巨大影响,本来就仅仅成立了几年的罗德岛此时正处于发展关键期,将全部事务悉数交给阿米娅这位尚不成熟的少女绝不是明智的抉择。

——不能因为阿米娅具有领袖的才能就让她背负一切,至少,应该做些什么……

“博士……”

“老板,你的脸色看起来可是相当的难看啊?”

两位干员几乎是在同时察觉到了博士的异样,在那个用于维系生命的装置发出警报之前,阿米娅替代博士坐在了办公桌前,而能天使则夹着博士开始向医务室狂奔。

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1、

拉特兰是个好地方。

平静,安详,气候适宜,一片宁静的景象。

但这片景象仅限于国家中心部分,随着边境战事愈发激烈,城镇内的居民也渐渐变得面带愁容。

“万能的主将赐予吾等以荣光,愿主的恩惠赐予吾等力量,愿人都尊您的名为圣……”

今天是大家集体向造物主祈祷的日子,同时也是一周的开始。

身穿宽大白袍的教皇像前几周一样继续站在小小的高台上带领大家祈祷,接下来就是讲解圣文,唱诗班颂唱圣歌,教皇对新生儿进行“赐福”仪式,以及之后进行的“忏悔”仪式。

在这间长宽不足一百步的房间里挤满了前来祷告的公民,而那些并不能享受到所有公民权益的人则只能簇拥在教堂的台阶上,期望自己能够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瞥一眼可能终生都无法踏足的圣地。

整场仪式大概要持续三到四个小时,教皇虽然已经年近七十,其体力实际上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撑过全部的仪式,但那坚定不移的信仰却令他近乎固执的支撑过了每一场仪式。

而就在高台的侧方,在那片人群簇拥、光环林立的地方,那一抹红发、那比其他人都要亮上数倍的光环看起来格外显眼。

当然,比那更显眼的还是腰间插着的守护铳。

教堂之中禁止携带武器——这项禁令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教皇的法袍下同样挂着自己的守护铳,门口的戍卫队也同样举着斧枪,教堂内一些地位崇高的公民也同样带着自己的武器。

万能的主是慈悲的,就像赐予万物生机的太阳。但阳光并不能照亮时间的每一个角落,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拥有主的怜爱。

如果仔细观察教堂内的人,就不难发现他们身上的穿着并不相同——越是靠近高台的人便越是衣着光鲜,越是靠近门口的便越是穷困潦倒。

但最靠近高台的,位列教堂右侧的,那个穿着亚麻布缝制而成的衣服,正全神贯注的祷告着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仅次于教皇般闪耀的存在。

即使身上还沾有尚未拂去的灰尘,手臂上的创伤甚至还未愈合,飘扬的红发中还夹着几棵焦黄的杂草,都并不能影响那因为全神贯注祈祷而显得越发明亮的光环和羽翼。

腰间的守护铳并不仅仅是为了守护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所爱的一切。

也许教堂内的大部分人都并不知道这个直到仪式举行前十分钟才到场的少女究竟是谁,但教堂外还是有人悄悄地说出了她的代号。

——“能天使”

作为经常活跃于边境区域的拉特兰公民,那抹标志性的红色为太多平民带去了温暖与慰藉——生存所需的物资、武器弹药以及必要的“清扫”协助。

虽然发生于边境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并非针对拉特兰这个神所应允的国家,但却也很难保证那些在战场上匆忙撤离的萨卡兹族不会临时起意来到这片土地暂住一晚。

热情待客确实是一种美德,但这份热情很明显不适用于背弃神之旨意的生物。

所谓的“清扫”,就是将偷偷穿过边境的神之敌悉数讨伐的活动。而作为那其中的佼佼者,那位少女被冠以“能天使”的称号。

虔诚、无私、仁爱,以及萨科塔种族特有的光环与双翼,那位少女在边境居民的口口相传中变得越发神圣,然而这也并不妨碍她与那些普通的民众拉近关系。

正是因为能天使她拥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所以她才会被教皇看重,成为了拉特兰最好用的利刃之一。

只不过今天,在这段不算长的时间里,在并非战场的地方驰骋杀敌的她内心获得了暂时的平静,将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了对主的祈祷上。

2、

“很高兴见到您,‘不能’博士……咳咳。”

能天使紧紧地盯着对方的帽檐,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个奇怪的名字上转移开来——毕竟因为对方的名字而笑出声并不是什么符合外交礼节的事情。

“没关系,想笑就笑吧,我已经习惯了。”

帽檐下的可爱面孔上写满了“无奈”,看样子一路上已经因为相同的原因见过不少人忍俊不禁的样子。

问题的关键在于,教皇就坐在房间正中央的书桌后,即使是为自己的零用钱考虑一下,能天使也知道此时笑出声来绝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噗……”

但想做就做一向都是能天使的人生信条,憋笑这种事情对于她而言还是太难了。

“这个月的月奉扣掉1成,能不能恢复就看你这次的表现了……”

即使已经年近七十,在这片源石病肆虐的土地上堪称长寿的年纪,教皇依旧耳聪目明,并没有漏过能天使那已经尽力压低的笑声。

在羽翼扇动的作用下,教皇座下那已经有些缺油的转椅“吱嘎吱嘎”的转向她们,抬手示意能天使走近一些。

“这位……‘不能’博士是某个新兴的……嗯……人道主义救援组织的创办人之一,想要详细了解一下我们国家在抵抗源石病方面所采取的措施。”

教皇拈了拈胡须,谨慎的选取恰当的措辞来介绍这位不便公开资料的客人。

事实上,直到前一晚午夜到来之前,拉特兰才正式收到了来自未知势力“罗德岛”的成员入境申请书。

虽然拉特兰这个国家一向专注于侍奉全能的主,但是为了能够守护居住于这片神所应允之地上的子民,仍有大量情报人员分散于世界各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源源不断的向拉特兰、向教皇大人输送着各式情报。

而作为专注于处理“源石病”感染者事件的新兴组织“罗德岛”,则因为最近异常活跃的举动而被教皇列为了重点观察目标。

如果仅仅是像最近突然出现的“使徒”那样专注于提供治疗的小型团体倒还好,但直到目前为止,种种迹象表明“罗德岛”的医疗力量、军事力量以及源石技术水平都不像是一个小规模组织所应该拥有的。

是敌是友?目的为何?

教皇在前几个月一直很犹豫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和这个组织进行接触,而恰好此时,其创办人之一向拉特兰提交了入境申请。

使用假名这种小事并不重要,虽然拉特兰的体制已经很久未曾发生过变动,但教皇还是为这位颇为神秘的客人打破先例。

“但,博士小姐,有一点我需要事先说明。”

教皇的双臂撑在桌面上,眼神平静的望着那位看起来还在欣赏会客室装潢的少女。

“由于种族不同、信仰不同,并不是所有的拉特兰人都能够平静的接受外来者的到来,更何况您所预定前往的区域是位于边境的感染区,那里的状况可能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好。”

——从外表上来看大概也就是和自己孙女差不多的年纪?罗德岛的成员都是这个年龄段的……或者说这是罗德岛所惯用的用以迷惑对手的手段?

教皇从博士走进房间起就一直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并希望由此判断出什么值得关注的情报。

只不过能天使所想的更为纯粹,她只是单纯的对于第一次见到的这位“不能”博士充满好奇心。

“博士博士,你平时喜欢在哪里祷告?”

“嗯,我是无神论者……”

“博士博士,那你们平时在每周的第一天做些什么?”

“规划罗德岛运行航线,处理干员档案,还有开会?”

“听起来比我们的仪式要简单很多啊,我昨天才刚刚……”

在能天使用越来越多的问题淹没那位渐渐有些慌张的少女之前,教皇轻轻敲了敲桌子,中断了两位少女看似融洽但实际上并未处于同一频道的对话。

“总而言之,我们计划派遣这位能天使小姐为您的旅途保驾护航。当然,在您的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本国利益前,她是不会对您的出行与调查造成任何阻碍,有任何合理的请求也可以向她申请帮助。”

“就像是行动搭档?”

能天使的概括简洁明了,教皇对于这样描述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相互制衡相互监视也并不妨碍她们成为所谓的“搭档”不是吗?

教皇强忍着后背的阵阵酸痛,昏黄的双眼注视着那两个少女离开房间,听着能天使向博士谈及城区内究竟哪家酒馆的酒最香最醇,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3、

“然后,我就像这样‘bang’的一下把他打趴下了。”

“完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所以还请您完完整整的复述一遍犯罪经过。”

“都说了不是犯罪啊,那家伙明明就在欺负街边摆摊的老太太啊!这是见义勇为啊,见义勇为!”

“也就是说,您在看到拉特兰公民正常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突然临时起意袭击了这位公民吗?”

“我觉得你的耳朵里塞满了源石虫!”

轻轻晃了晃铐在自己手上的两副手铐,博士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膀,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黑色木质桌板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银色钟表,上面显示的并不是现在的时间,而是审讯持续的时间。

三小时四十二分。

在这段时间中,博士已经连续七次解释了自己的行为,然而之一切都因为对方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而宣告失败。

对于一向恪守公民守则的拉特兰人来说,除了违反公民守则以外的所有行动都不能将之定义为违法。在这个历史优秀的国家之中本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然而对于所有正式的拉特兰公民而言,生来就比其他公民高上一等的思维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式,就连政府机构中的大部分官员也都保持着这种思想。

但对于来自罗德岛这个自由组织的博士而言,这种纵容他人欺凌行为的举动显得无比异常。

沉闷的敲门声透过那扇看起来异常厚实的金属门传入屋内,博士稍微挪了挪身体,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检察官无奈的长叹一声,亲自起身前去开门。

虽然这间除了桌椅书籍以外空无一物的房间之内并没有用于观察钟点的器具,但根据那小小的金属栅栏窗外投入屋内的一抹残阳来看,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拉特兰人的下班时间了。

事实上,原本坐在检察官旁负责记录的职员早就在窗外传来宣告下班的钟声响起的时刻就离开了这间审讯室,一门心思和博士死磕到底的就只有检察官一人而已。

“你们拉特兰人未免也太奇怪了……明明都是墨守成规,为什么区别就那么大呢?”

“按时作息是主赐给我们的义务,但将所有可疑分子绳之以法则是主赐给我的使命,我也仅仅只是……能天使阁下??”

“呀吼~我是来接人的。可爱的姊妹哟,这个人之后会由我好好教训一顿的,你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原本一直努力摆出一副成熟老练姿态的少女检察官终于还是被突然在门外探入半个身子的能天使吓了一跳,手中一直拿着的资料夹也因为惊吓而失手滑落。

“哼哼,这样疏忽可不太好,很容易受伤的哟?”

在那因为夹带了大量纸质资料的金属夹即将砸在检察官那裸露在外的脚背上的瞬间,能天使迅速准确的弯腰抓住了那一摞厚厚的文件,微笑着将其塞还给呆愣在原地的检察官,顺手还用手轻轻拨了拨她那因为长时间工作而变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而正是这看似顺势而为的举动,成功将原本油盐不进的检察官彻底击沉。

“呜哇,你这家伙……看样子是没有玩弄少女心的自觉啊,好过分!”

“诶诶,我不就帮她理了理头发?”

博士望着已经在石化状态下变得面红耳赤的检察官,不由得感慨起这个正在用光环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红发天使。

真是个榆木脑袋,就像这过于死板的国家一样。

4、

“不行,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就这一次嘛,你之前不也和我一起去过了吗,只不过是比上次更接近……”

“不行,上次是例外,而且现在的情况和几天前已经不一样了。”

狭窄的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床,而在没有座椅的情况下带着兜帽的博士侧躺在并不能算得上柔软的床垫上,以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持续不断的恳求着正在擦拭守护铳的能天使。

后者抬眼望了一下窗外,村庄的广场上已经搭好了舞台,而用于庆祝的一次性源石法杖与各类装饰也已经摆在了地上。

对于这个边境村庄来说,一年之中最令人感到安心的时刻莫过于冬天。

秋季收获的粮食大多都已经运往首都,秋末冬初也已经将村里所有的渔获都处理成了腌制品,几乎没有什么种族会挑选在这种时候袭击这个既没有特殊资源也没有战略意义的小村庄。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村庄普通到几乎会被外敌忽略,普通到和边境线上上千个大大小小的村庄没什么区别,所以博士才刻意选择来到这里进行参观。

——要深入基层,才能明白源石病患者与其他人之间的矛盾究竟源于何处。

虽然完全听不懂这位来自异国的博士所说的种种理论,但能天使也能从平时的生活之中看出来对方是真诚对待所有人的。无论对方是正式公民还是别的什么,那黑色的兜帽下似乎隐藏着一片广阔的星空,宽广到能够包容所有人。

尽管这在某种程度上和教会的教义相悖,但能天使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片神所应许之地上的子民,即使是教义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们而已……

“就是去稍微看一眼边境线,顺便再帮他们搭好篝火台而已,我保证不会再多干别的工作啦!”

能天使手中的软布轻轻的拂过守护铳的外壳,原本因为沾上了雪水与泥渍而显得有些脏的源石弹仓在这一番擦拭后变得焕然一新——正如同和博士朝夕相处近半个月的能天使一样。

“博士您真是让人难办啊……不可以出村,我先去外围调查一下,很快回来。”

“嗯!我会让村长大叔把你的那份苹果派留在烤炉里的,不用那么急匆匆的也没关系哦?”

博士兴奋的从床上一跃而起,在能天使看来就像是教会里那些偶尔外出收取捐款的孩子们一样。而就是这份尚未脱离童稚的不成熟,令能天使始终放心不下将博士单独一人留在村子之中——然而侦查工作又不得不做,毕竟这里距离边境线只有一顿饭的路程,如果不能提前得知边境是否存在可疑人员,那么如果庆典上发生了外敌入侵就很难同时保护民众与博士了。

这是一道注定无法得出完美解答的问题,而能天使决定这一次稍微赌上一把——尽管教义中并不赞同人们赌博。

“没问题,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大概还在搭篝火呢。”

将守护铳装好,能天使站起身将手中的一次性源石法杖丢给了博士,但却完全没想到这一直以来已成习惯的防范措施居然会在之后真的派上用场。

5、

“一!二!三!抬!用力啊!”

尽管戴着兜帽令博士很难使出力气,但站在队伍最末尾的她实际上只需要起到固定作用就好,其他村民实际上也并没有强迫她来帮忙搭篝火架的意思,倒不如说……

“博士小姐还是去歇一歇吧,这些力气活就由我们这些临时公民来做就好,让您做这种事情会被主责罚的。”

胡茬稀疏的村长汗流浃背的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而这根需要两个人张开双臂才能抱住的木桩有相当一部分重量便是压在了队伍的前方,实际上全村的大部分青壮年也正是被分配到了那里,只有博士这个年轻人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尽管明白这是村民们的好意,但博士心中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没关系啦,毕竟这个村子几乎没遭受过外敌袭击,人手也十分充足,小姑娘你坐在旁边歇一歇也没人会说些什么的。”

“没事没事,我真的不累,而且我才来到这里没多久嘛,我看村长他才是真的应该去歇一歇吧?”

“没事没事,老头子他可是兴奋的很,谁去劝也没用的……”

站在博士前面的大婶是村长的老婆,也是从刚才就一直劝说博士去休息的几个人之一。也许是因为大家错把和能天使一起来到这个边陲小镇的博士错认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这里的男女老少对她都十分尊敬,但真正能和博士亲密交谈的实际上也就只有包括大婶在内的寥寥数人而已。

——明明我之前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这算是‘苹果派’带来的坏影响吗……

在心中习惯性的用绰号称呼能天使的博士没听清大婶刚刚所说的村长大叔因准备庆典而在家兴奋不已的样子,她只看到了远处的天空似乎堆起了无数层由云垒砌而成的高塔。

“吱嘎!”

原本好不容易才固定住的支架不知为何微微歪斜,而原本码放在木质平台上的谷堆也开始渐渐垮塌。

博士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不顾地面上因为人们踩踏而化为一片泥泞的脏污,直接俯身趴在地面上侧耳倾听那经由地面传到至此的声音。

那是非常沉闷、非常复杂的响声,是一般栖息在山林之中的野兽迁徙所不会发出的声音。

“怎么了,那边的天空怎么突然变色了!”

正当大婶一边絮叨着女孩子要注意形象一边用自己的围裙擦拭着博士身上的泥水时,远处天空中由云朵堆砌而成的高塔坍塌了。赤红色的光蛇在灰色的云朵中游弋,那淡红色的光渐渐取代了被乌云遮蔽的太阳,成为了天空中唯一的光源。

尽管拉特兰境内已经几十年不曾出现过,即使连博士都未曾见过这种程度的异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因为那曾经是让所有知性生命都为之畏惧的现象,也是他们不惜斥巨资制造移动都市的原因。

天灾,诞生原因不明,具体形式不明,几乎能够毁灭地表上一切事物的灾难,是所有文明共同对抗的敌人,同时也是所有文明赖以生存的基础。

天灾肆虐过的地方会产生源石,各国也正是依靠着这种矿物才得以真正踏入了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有的人正在因为源石病而饱受折磨,就算开采与运用源石矿的人们正时刻面临着被感染的风险,源石也依旧是保障各个国家机器运行的基础装置。

没人会来管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庄,安装在城市的迁移系统造价昂贵,绝无可能给所有的村庄都安装那种东西。

也就是说,当天灾发生的那一瞬间,村庄中的所有居民就注定要流离失所乃至失去生命。

博士望着天空中那正在慢慢逼近的红色云层,对着手中紧握的通讯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按钮。

6、

情况糟透了。

外套被树杈划破,棉袜被雪水濡湿,头上的帽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子弹打飞。能天使几乎是以贴近地面的方式隐蔽身形,但她的那头红色的短发在这片除了雪地白就是树皮黑的世界中实在是太过显眼。

最重要的是对面那个使用源石剑战斗的鲁珀族战士实在是强到异常。

密集的攻击几乎能够挡下所有射向她的子弹,从天而降的剑雨也曾数次逼迫能天使狼狈的滚地躲闪,再加上对方还有能够进行狙击的队友,战局的平衡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无论如何都得把他们留在这里,再不济也要把他们引向别的什么地方……

正当能天使思考着应该如何行动才能在这片松林之中一点一点的偏转他们那本来直奔村庄而去的行军方向时,她感受到了自己那与生俱来的光环传递给她的警告。

没有花时间去细想,能天使迅速的前扑,勉强避开了那原本有可能斩下头颅的攻击。

“一切,以任务为优先……”

能天使迅速翻滚起身使用守护铳还击,然而对方也迅速地挥动源石剑挡住了子弹。

唯一值得清醒的一点便是,由于能天使和面前这位蓝发鲁珀族战士之间的距离过近,那个之前一直在远处狙击的家伙离开了掩体,准备寻找一个不会误伤到自己战友的狙击位置。

“为了家族的荣耀!”

“怎么可能允许你为了那种东西伤害人民!”

能天使猛然向后倒去,源石剑的剑尖几乎擦到能天使的鼻尖,然而终究还是先一步看穿了对方动作的能天使更快一步,以躺在雪地上的姿势避开了本应切断喉咙的攻击。

“已经帮你预定了地狱黄金地段的地产,请安心!”

本就没有瞄准对方的子弹并没有被源石剑拦下,而就是这颗被对方误以为毫无威胁的子弹,在经过十三秒半的飞行之后,准确无误的击中了正在更换狙击位置的敌人。

伤口在腿部,那并不是什么会令人立即毙命的重伤。但在这种严冬下,拖着一条伤腿很难安然无恙的走回他们的根据地,仅凭那个狙击手一人也不可能做到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躲藏起来等待支援。

也就是说,要么回头去救自己的队友,要么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队友被随后赶到的拉特兰戍卫队击毙。

“剥夺无力反抗的生命有违我们的信条,而且你们试图趁天灾来袭入侵国境的计划也已经失败了,我是建议你赶快背着你的队友离开这里。”

能天使压低了枪口,示意自己不会趁着对方转身的时候偷袭。

然而对方的源石剑并没有放下,那足以划开一切装甲的武器依旧有着在一瞬间夺取能天使生命的可能。

“轰!”

空气中那股正渐渐变浓的臭味提醒着能天使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时不时落在远方森林中的雷霆也正跟随着林火的步伐渐渐向她们逼近。

源石运输车只有三辆,从天灾的移动轨迹上来看能够用以避难的村庄需要多久?能天使独自一人就可以把博士带到安全的村庄安置下来,但剩下的村民们要怎么办?

即使是在稍一疏忽就有可能丧命的处境下,能天使依旧在思考着如何才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中尽可能多救些人——即使这份意志常常因现实而遭受挫败,即使自己只能作为惩戒敌人的长矛而被投入战场,她心中的那份愿望也始终未曾改变。

直到那由能天使交给博士的一次性源能法杖释放出的蓝色烟火在空中闪耀,僵持中的两人分别作出了各自的抉择。

7、

“小姑娘,这车上还有位置,你先和她们走吧。”

“我再等一等,先让村长大叔他们上去吧,车上的人还得相互照顾呢。”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撤离干什么,倒不如把位置让给你们年轻人……”

“没关系没关系,救兵很快就要到了,你们先走就可以啦!”

在每辆车上的导航仪上都设置好了邻村的坐标,博士一边安抚着车上众多村民们的情绪,一边检查着每辆车的驱动系统能否正常运行。

抛弃所有行李,将车上所有没必要存在的构件统统拆除,博士在严重违反了拉特兰人制定的交通法规的前提下将三辆运输车进行了大幅度改造,总算是勉勉强强的装下了全村三分之二的人口。

老弱病残优先,其次则是那些人的亲属优先,最后才是众多青年人。博士并不准备带着剩下的人等死,但想要在那不断接近的天灾中尽可能多的保护村民也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办法。

“所有车都检查完了,源石能储存量应该够这三辆车开到隔壁村……博士您,真的不上车吗?”

博士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来自村民的好意。

无论是从理性还是感性来考虑,博士此时上车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尽管她知道自己就算真的坐车离开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但对于她而言这种事情是她绝对“不能”做到的。

——就算真的因为天灾而死去,留守在罗德岛的她应该也能继承我的意志,继续带领着剩下的同伴们继续走下去吧?

博士想起了那个经常羞涩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忍不住稍微咧了咧嘴。这种温度下在室外工作本就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更何况博士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歇过,脸上的肌肉多数都已经不受控制。

“砰!”

蓝色的烟火在村庄外不远处的树林上空炸开,博士微微松了口气,心中的那块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能天使将博士视为优先保护的对象,但实际上对于博士而言能天使却也正是她此行的目标。

尽管罗德岛的人事安排上标注了博士正处于休假之中,但实际上她却正是为了这个陈旧国家中的异类而来。

和拉特兰的教会那为了维持稳定的社会结构而有意无意的忽视那些饱受源石病折磨的感染者的态度不同,能天使那一视同仁守护民众的传闻实际上早就传到了罗德岛的人力资源处,相关的档案也早就整理成册。

在博士看来能天使是否愿意抛下拉特兰投奔罗德岛并不重要,她只不过不希望这个为了守护民众而战斗的少女继续被“源石病感染者是在接受造物主的惩罚”那种胡编乱造的理由欺骗而已。

尽管罗德岛的大多数干员都认为有必要将这种程度的战力收入麾下,但博士此番前来也仅仅只是为了将真相传递给能天使罢了。

“不过,实际上大部分事情你都很清楚嘛,我还以为要让你相信‘源石病’是因为源石矿而产生的疾病要费上一番功夫呢?”

博士转过身来,望向村庄大门旁的那个发梢挂着几片积雪的红发少女。口中呼出的白雾代表着能天使一路狂奔的体力消耗,心脏处被戳破的衣服代表着其经历过的战斗究竟有多么危险,而通过对方的眼神也能解读出其中所蕴含的情绪。

“我知道的太多了,有的时候甚至希望自己能不知道那么多。”

能天使叹了口气,主教从来没有对她刻意隐瞒过这些事情,真正想要隐瞒这些信息的实际上是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高等公民。为了能够压制民众的不安,将那些仅仅只是因为感染了源石病就要被隔离可怜人们称为“亵渎神明的罪犯”,甚至还在边境设立了上千个像这样的隔离村。

能天使望着毫不避讳感染者们的博士,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她曾一度以为从小就烂熟于心的教条就是全世界,但这么多年的人生让能天使知道了世上还存在着那些教条所没有提及的事情。

比如热腾腾的苹果派能让自己和孤儿院的孩子们露出笑容,比如在午夜酒馆比赛射击能够让酒店老板开心的免掉酒钱,再比如时不时的带些物资来援助这些几乎已经被拉特兰人遗忘的感染者们能够让自己的内心稍微轻松一些。

以及,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所期望的愿景远比能天使想象的要宏伟得多。

“守护民众绝不是什么错事,我来到这里也不是准备对你所坚守的信条说三道四,只不过……”

狂乱的气流吹飞了周围的积雪,巨型无人机的阴影笼罩了她们两人所在的这片空地。

从无人机后舱走出的棕发少女微笑着带领着余下的村民登上了飞机,而博士转过身去,背对着能天使挥了挥手:

“保护弱者的方式有很多,为这个国家效力只是其中一种,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身体严重失温,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再加上那瘦弱的身躯本就没有什么抵抗力,这样的她依旧带领着村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避难,直到自己的伙伴前来支援才倒下。

能天使冲上前去抱起了博士那几乎察觉不到心跳的身体,冲向了无人机机舱内那正在为感染者村民检查身体状况的医师。

“博士……不,义人,以手中的这把铳起誓,当我报答完亏欠这个国家的恩情之后,我将守护您的生命直至万物终结之日。”

能天使紧紧握着那已经冻得冰凉的手,过了很久。

8、

“当初还发生过这种事呢,不过我这么说老板你大概也完全不记得了吧?”

虽然听凯尔希医生说过在睡眠时施加暗示或许有助于恢复记忆,但能天使始终不觉得这种行为真的能把她所熟知的那位“不能”博士重新唤醒。

能天使不喜欢和其他干员一样称呼她为“Doctor”,因为那个足以让她如此称呼的人还没有真正从那场几乎覆灭了罗德岛的阴谋中苏醒。

“不过,等到你真的想起来了,那份誓约也依旧有效哦,老板……啊不,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