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说我会的时候,我大概率不会。”
“99.97%?”
“是猫。”
如果要从美感上合乎世界,那这是一只黑猫。
化不开的柔顺墨色,蹲坐高墙上纯粹而好奇的姿态,尾巴左蜷。澄澈的铜铃眼微眨,举起粉色的舌头舔右爪。
映入玻璃球里的世界只有血液浸淌后的毛线和报纸荒诞场景。
或许还有漆黑的现代科技产物,泛着荧红的操作框。
由机械、生物和红线堆砌而成的引爆装置。
瞳孔带动下额上移,一只巨大的猫爪带着天真的试探伸出,阴影笼罩了诡秘的天空。
当整个地面由于外力下陷,你终于见到地平线后比世界更庞大的,不属于人的身躯;当它怀着常人所没有的无知、平庸、残忍的天性拍下按钮时,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恭喜,没发生。
如你所见,这个世界是由机械、生物和红线堆砌而成的。
但这又怎么样呢,本文的主角又不是猫。
“你讲故事可以再合乎逻辑一点吗?”
“主角是我。”
“好。”
如果有人像猫一样看见红线,我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
可惜,不过你可以从我的描述中看见,因为这一切有迹可循。纵使没有人知道线的起源,他们只知道人的身躯里流动着无数的血管,从大脑通向心脏,从腿肚通向指尖,从喉咙通向小腹。
紧接着他们会告诉你口径最小的血管是毛细血管。
“但这是不对的。”我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
血管只是生物的一部分,而线。至于线,二维状态?三维状态?四维?
“你该庆幸我不具有探究精神,否则我将不复存在。”——塞尔瓦托。
“乱说的吧?”
“是。”
“……”
“你已经打断我很多次了。”
身为主角的我没忍耐住,把台本撕了。“我能换个导演吗?这剧本还演不演?”
如你所见,我坐在碎落金属片堆积而成的简陋座椅上,绑着劣质深红色蝴蝶结的黑猫施施然从椅背跳下,盘上我的腿,揉的时候发出了呼噜声。
打大光的器械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杂乱的电线平铺在整个演播厅。
“您继续,您继续。”
黑猫站起身,饶过我的左手,尾巴缠上我的脖子,带着刺痒感。
我对线的存在毫无考究的兴趣,至于它是被血淌过还是被光线反射的红也从不在我的观察范围。
“不过,” 毛茸茸的尾巴比烟花还灵敏地升起并扫开,“我会感兴趣它的作用。”
眼前的人迸出惊恐的神色,“像二次白昼黑夜。”
眉毛一皱,我不耐地继续讲下去。
“就像这样,如果用银针戳破无名指。”
“不是毫无色彩么?”
“我说灰白色。”
场记板迟迟不落下,我耸耸肩,决心无视下去。
“就像这样。”我利落地,像抽丝一般,捻住一头。
一条长且细的、带有物理硬质的玻璃管子,管壁淌着斑驳的液体——
透亮晶莹的胶液,血,沉积污垢,及混合在一起的,如同蛋清蛋黄不甚搅拌的中间体。
见惯了倒不稀奇,画外音:“这线竟是可长可短。”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一句正常话,“让我们多拔出几根。”
倒不用担心线少的问题。
“丝换个偏旁就可以当钱用了。”
死鱼眼一翻,“想得可真美。”
一旁划水的打光师都怒了,大灯开开关关开开关,复古相机迸出细碎的火花,“嘭!”,报废。
所幸灯还亮着。
照念台词无聊透顶。我抓起黑猫的脖子,猫如粘稠液体状升起。
“至于猫怎么——如同刚才那样,庞大、高人一等。”
当然是是因为线捆不住狡猾、贪婪、又欺侮懦弱者的猫咪啦。
示范性地拿起道具绑猫猫。
“这玩具猫要是被缠死怎么办哦。”我问。
“还能这么办?”
“不是说它可以滑溜溜地躲开么?”
……
好不容易提起点劲儿的好奇发问却完全!全部!无视!
“拍个鬼台本。”我胡乱地给猫咪缠上两圈玻璃管。
它温顺儿谄媚地蹭我的手。
“得了,麻利地结束吧。”
若真让一切构成完整呈现在人类眼前,不仅考验心理素质,更可以给密恐患者致命冲击。
唔,那就抓出一把让你瞧瞧。
形容成插管、输液管,我确实不知道它在灌什么进体内,于我可视范围内——松散的、紧绷的、蠕动的——穿过肉体,结绳、缠绕、束缚。
有些人眼白处密密麻麻的血丝,上翻时是抽紧的视网膜神经,吊桥一样攀上周围人的脖颈。但事实上这些软趴趴的游丝本身就自肉眼几乎不可视,敏感的人日常可感受到一层覆盖在表皮上的油状浮冻,放射状丝体就自这深入,扎进身体的任何部位。
有些人的嘴唇上针般细密的缝合陷内隐藏着无数管道,说话时有如蒲公英落在肩上;有如法老的蛇悠悠从一边腿旋绕至到腰间,有如囚犯的铰链铐上手脚,有如经典实验的轨道上绳索——穿过放大缩小的空间洞口——横过嘴的缺口,勒住喉咙,绕过眼球、脚趾,背对背捆在——不需要火车,我给你示范一下。
唔,仿佛有生命一样。
软质的玻璃管扭曲地蠕动着,扎进动脉,血液顺着污垢——染了外壁。
论美丽程度着实不如机械。
膨胀致死的我在操作框内再一次示范机械致死。
是白昼,白得晃眼。
燥热。
想蹲下来的时候,让人从后面勒住脖子、腹部。空气稀薄。
跪下的时候,玻璃管来回刺穿了每一根白骨,因疼痛而后仰的下额。
起身,从四周凑近的零部件摇摇晃晃地聚集。
拿着彩印的硝烟场景照。
“这似乎比什么都恶毒。”我评价。
没等讨人厌的家伙讲下去了。
我先砸了场记板。
“卡。”
“黑猫吗?”
我双手举起猫。
“明天。”
“写好了吗。”
嘭,嘭嘭,嘭嘭嘭。
“既然玻璃有根有据。”
我顺着二维、三维、四维回溯。手像摆弄零部件一样,它们中有的柔柔搭着你,有的打了死结——
“噢,高压线。”
场记过来帮忙,把通天高的发电机摞我身上,焦土的气味。
至于用酒精灯、鸡尾酒火焰优雅地从头烧到尾,会不会影响另一根线呢。
这就看个人了。
糟糕,想岔了。
找到别人身上深入你的线,拔出即可,自然也伴随着揪出你本意不想埋入别人的玩意儿。
过程嘛,有汩汩流淌的、有四处喷溅的——我把它称作暴力美感。
据说压力下可以到十米哦。
“停止你的胡言乱语吧。”
摄影机前不断放大的人影、咒骂。
新剪的玻璃线直插入导演的食道,“够拽。”
“呕……”
“所以哪条是我的线?”
“……垃圾桶里捡吧。”
面带微笑的转头。
有些污垢顺着滴到地上,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终场休息时,毫无形象地倒在二手旧件上——滋滋、滋滋。
中场休息时,毫无形象地倒在机械王座上。
四处不断弹出红色荧光的对话框,像玫瑰的荆棘、像错落的城墙。
拜托,用线缠绕全身总比木乃伊来的有美感,你说是吧。
斑点长成的粉色水母和它四处漂浮的腿,湿答答、软趴趴,让表面如内在血管一般细致、肆意生长。
猫踩过我王座上躺尸一样的躯体,蹲坐在软软的腹部。
报纸发生爆炸的时候,我早就知道了。
黑猫充耳不闻,继续把纤维管子当毛线球玩弄,再用脏过头的肉垫糊我一脸。
“嘿,我们逃走吧。”
闭上眼后,有白昼,有逃生通道,有消毒水和金属刀的气味。
所有的大楼轰然倒塌,“它们早就在那里了。”
在乎的、在乎的、在乎的、夺走的。
这样的结局我不会写的!
更、更、更、更、更、更加、更加。
温柔的线只能揣在怀里,纵使有透亮晶莹的胶液,血,沉积污垢。
肩上的黑猫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爪子拍过穷追不舍的硬质玻璃管子,是蜘蛛铺天而来网,是如同血清污垢不甚搅拌的中间体。
更、更、更、更、更、更加、更加。
这样的结局我不会写的!
如果要描绘什么的话,是世界顶点。
“黑到白,只需要反差色相。”
是四十五度的后仰弧度。
“我会承认你们的无罪。”
你见过神经质需要被理解么?
笑了。
“黑猫吗?”
我双手举起猫。
“明天。”
瞳孔带动眼球上移,白昼只剩燥热。
没有人见到阴影,恭喜。
黑猫终于压扁了一切
——“99.97%的按钮。”
“如果要描绘什么未来的话。”
我双手举起猫。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