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进到狭小的土房,脱下外套就往床上一甩,带起一阵灰。她落到床上,伸手抓了一把面前木桌上的冰糖塞到嘴里,和它们较劲似的嚼着,桌子油腻腻的,她丰满的胸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白露从隔着一扇脏兮兮的破布的厨房里端来一碗水,放到桌子上。
“老娘为了这个国家打了十几年的仗,狗娘养的。”白祈气冲冲地说。
“几个孩子,你也真跟他们较上劲了。”白露自己先喝了一口那碗水。
“老娘当年指挥他们爷爷夺据点的时候,他们还在他们亲娘怀里喝奶呢,什么玩意儿......”
“来喝口水,消消气。”白露把手上的碗按到白祈手中。
白祈喝了一口,什么话也不说,往床上一滚,被子盖过头,沉默了。白露走出土房,借着月光顺着大路一眼望到镇子的尽头,想看看她们十七岁的女儿篝有没有回家,最近她老是回得很晚。
看到篝从酒馆出来,白露放心地回到了土房,躺倒在床上,扯了扯白祈身上的被子,扯不过来,只能前胸贴后背,抱着白祈睡了。篝偷偷溜进房,关好门,架一根木棍在门上,蹑手蹑脚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为国家打了十几年的仗。”白祈说。
“睡吧,明天要早起推麦子去市场。”
“我为国家打了十几年的仗,不是我,女皇的江山哪坐得这么稳?我知道我的荣耀都是兄弟姐妹们的命换过来的,所以退役那天我没脸向皇女要任何财宝任何产业,我为她打了十几年的仗,我只要求她能把承诺的大伙的退役津贴保证好,那时我还真没想过:我会因为就说了她几句不好,会被一群小屁孩拿枪指着。”
“睡吧,明天要早起推麦子去市场。”
第二天早上,白祈和白露一大早就推着满车的麦子去市场,白祈把白露留在那里办事,她是不愿意掺和讨价还价这种事,她溜到酒馆。
“一杯威士忌。”她敲了敲吧台。
“一Golde,上校。”年轻人说。
“上个星期我过来,还是5希瓦的啊?”白祈说。
“现在是一Golde了,上校,酒馆换老板了,城里来的。”面对这种顾客,年轻人一般要不带恶意地嘲讽一番,但是白祈在小镇上德高望重,年轻人不想乱说话。
“那,一杯威士忌。”白祈说,她看着年轻人动手,“孩子,我问你,最近我孩子是不是常来这里?”
“令爱?见得不多、不多。”
“依你看,”白祈压低了声音,“她是不是和什么、什么男人有关系?”
“我看不像、不像。”年轻人说。
“不会和你有什么问题吧?”
“上校,肯定不会、不会。”年轻人说。
这时白露满面红光地进到酒馆,正好要出去的两个男人给她让开路,对她鞠躬,她优雅地回礼。她走到吧台前。
“一杯威士忌。”
“一Golde,夫人。”年轻人说。
“上个星期我来,还只要5希瓦的。”白露笑着说,她放了两Golde到吧台上。
外面吵吵嚷嚷,白祈和白露走出酒馆,挤到一群围观的人前排。
“我看至少八个月了。”白祈指着那个拽着军官的女孩的肚子说。
“真是乱搞。”白露喃喃自语。
“先生,我今天不是来向您讨要一个名分,我知道,像您这种人我们乡下人高攀不起,我也不是来讨要我父亲的医药费,生死有命,这是我拿自己的贞洁做交易得到的报应,可是,您在回首都之前,至少给您自己的骨肉留点奶粉钱吧!”女孩神情坚定,语气不卑不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愿意流下来,手拽得死死的。
“那什么,我们到人少的地方去谈,好吗?”军官的语气蛮温柔的,白祈想。
“你这样不行,看我。”军官旁边的军官说,他一巴掌甩到女孩的脸上,女孩往后一倒滑出了好远,直滑到白祈脚下。
女孩捂着脸站起来,待又要走过去,军官旁边的军官掏出一把火枪指着她,说:“女士,你在妨碍公务。”
女孩站着不动了,盯着军官。
军官按着军官旁边的军官的枪,说:“大哥,没必要、没必要。”
“如果我今天要不到钱,我和我父亲和您的孩子就会饿死。”女孩说。
“住口!”军官旁边的军官说,一边拿枪指着女孩,一边拉军官走。
这时反方向的围观群众里,篝挤了出来,她掏出两把左轮手枪指着两个军官,说:“不准走。”
拿枪指着军官是可以就地枪毙的,于是军官旁边的军官把枪指向篝的脑袋,一声枪响,他手上的枪被弹飞好远,他捂着手直喊疼。
“好孩子。”白祈小声说。
“给她钱。”篝说。
“你这是在造反,美女。”军官旁边的军官说,军官当场把皮夹子扔给女孩,拉着旁边的军官走了。
白露走出人群,和篝一起扶着女孩往一个方向走去,白祈回家了。
那天晚饭时刻,白祈在小声碎碎念青椒太多的时候,Rolland来她家蹭饭,白祈趁露娜没看见,往他碗里送了一大堆青椒。
“我今天没见着加夫列尔,平常下午他都带着他的收音机过来跟我下五子棋的。”Rolland一边嚼着青椒一边说,他十几岁就在白祈手下当兵,上战场时总是冲在白祈前面,但不可思议的是子弹就像怕他一样,死都不愿意往他身上撞,倒是刺客一枚毒匕首差点让他丧了命,那枚毒匕首本来应该插进白祈的胸口,他三十多岁正当壮年的时候跟着白祈放弃了所有的荣誉,带着极少的财产衣锦还乡,他现在有一个妻子两个女儿,生活负担比白祈大很多,但他自觉蛮滋润的。
“如果是我,一千天前的下午开始我就不会找你下五子棋了。”白祈说。
“你孩子呢?”Rolland问。
“她也到一定年龄了,我懒得管。”白祈说,语气带着骄傲。
晚上,白祈上床睡觉,白露早就躺好了,她呆呆地望着离眼睛不远的房顶,说:“我们家未来一段时间要省着吃。”
“挺好。”白祈说。
第二天早上,白祈的赖床时间还没过,她家的门就被敲得响得像撞钟,早已起来洗衣服的白露用湿手把在睡梦中的白祈摇醒,她说:“他这么急找你,一定有急事。”
“他如果是为了不急的事找我找得这么急,我就把他的脑子撬开来看看是出了什么毛病。”白祈穿上衣服,走去开门。
Rolland冲进来,也不坐,喘着大气,说:“我在门口发现了加夫列尔。”
“不也挺好的吗?”白祈说。
“在门口发现他的头,在后院见到他的躯干。”
“我去帮你埋了他,我早知道会轮到他的,天天去镇长家门口嚷着要退役津贴。”白祈伸手拿起了靠在墙上的铁锹,这动作让Rolland想起来五六年前她在战场上拔剑的英姿。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下的手......”
“别装了小老弟,我们都知道哪些人下的手,我们甚至可以走在大街上冷不丁朝他们放一枪让他们回老家探亲,但是没有谁会那么做。”白祈扛着铁锹走出门。
“我当年真的没想到是为这帮崽种打仗。”Rolland跟了出去。
当天中午,午饭没有青椒,但是白露一言不语,篝又没来吃饭。
“怎么回事,那孩子。”白祈说。
下午白祈坐在门口,迎着夕阳修理铁锹,大街上静悄悄的,只是她看到白露从街那边跑过来,冲到她面前扑到她怀里就哭,她哭喊着说:“她们抓走了篝!抓走了我们的女儿!”
白祈放下手中的活,轻轻拍着白露的背,就像幼时白露温柔地哄她入睡一样,说:“放心,她会没事的。”
当晚,白祈和白露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饭,她从床底拉出来一个老旧的木箱子,打开,看到自己的军服、左轮枪、剑。她关上箱子,什么也不带,走到大路对面Rolland家敲了一下门,门应声而开,白祈走进去,土房里见不到他的妻女。
Rolland把手上的左轮枪别到腰间,锁上了门,这时候黑暗中冒出来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民模样的人,腰间都别着枪。
“上校,请发命令!”一群声音同时不同步地响起。
这时白祈仿佛终于找回了失去多年的威严和冷峻的面孔,她用此地所有人曾经都无数次听到的冷酷语气说:
“我们再打一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