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三一九年,雾月,十七日
主啊,我知道你永远在我身边,即使是这般罪业满地的地狱,您的神迹依旧熠熠生辉。
我必须尽快回到圣城,报告我所见到的一切。这儿必将成为第二个圣城,作为主的神迹之所在,所有的虔诚信徒都该来到这座教堂前跪下,祈祷并感谢吾主的恩泽。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这儿的恶魔们不像圣典告诉我们的那样从外貌到内心都可憎了。这是您的智慧,您的绝大伟力和慈悲心肠的感化。可在您的脚下,他们享着无人可比的福,却做着可耻至极的事。主啊,原谅我,我更加厌恶、更加憎恶他们了,为何在如此的光辉之下,他们还要做那些不堪入目的亵渎之事?
是了!他们一定是想用这些行为来玷污您,妄图以此熄灭您永恒的光芒。我要回去,回圣都,让冕下派遣帕拉丁们把这儿的恶魔全部铲除干净,只留下您的神迹。
今晚我能离开么?这座小镇周围的城墙极高,而他们把我送到这儿必然不怀好意,或许就这么离开会径直落入他们的圈套?现在我知道了,那个老疯子是个可敬可怜的虔诚圣者,却被这些恶魔戏弄到疯疯癫癫,连如此重要的消息都没带回去,我得更加小心。
这条性命不足惜,但消息一定要告诉冕下。
我决定先记下这儿的事情,一点细节都不能拉下,这样即使我在逃出去之后也成了个可怜的疯子,那这些文字应当告诉任何一个看到它的信徒这儿发生的事情。
如果你也是我主的仆人,请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圣城,送给冕下,这是我唯一的恳求!
那么,下面我来告诉你们我究竟看到了什么神迹。
今天午饭结束之后,泽拉·莫斯邀请我前往他口中的“学院”,我拒绝乘坐那亵渎神灵的马车,要求和他一起徒步出行。和他在街道上漫步的时候,那些马车虽然依旧喋喋不休横冲直撞,但都巧妙的避开了我们,似乎是在某种我所听不到的声音指挥下,极其没有耐心地行着规矩的事情。这让我感到一丝好笑,或许恶魔都喜欢这样在人前惺惺作态?
学院不远,他一路上都旁敲侧击询问我圣城的事情,似乎对我主的光辉之所在极感兴趣。我开始后悔之前和他讲过的旅途故事,所幸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去过丛林外的世界,可怜而盲目的在这片小地方终其一生玷污着我主的神迹,于是我便打了岔,向他讲述神的光辉和圣城的宏伟。他听的很仔细,但我能看出他眼神中的不屑和讥讽,这就是圣典所告诉我们的恶魔原罪——对一切都保持着怀疑和肆意取乐的可笑可悲之恶物。
他带我走进一座铁栅栏围着的大庄园,门口都是些衣着奇异、装饰五花八门的年轻人,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言语轻佻,三两成队,其中的女性尤为恶劣,穿着和打扮简直是妖妇,可见其恶根。
泽拉·莫斯显然和其中一些恶魔是旧识,熟稔地打着招呼,他们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感到丝毫羞耻的拥抱,这让我确信他和屋子里那个女人的关系不过是主从,否则像他这样一个有家室的人怎么可能干出如此荒谬的行为。
很快我们便到了一栋造型奇特的建筑物前,即使是恶魔的居所,也不得不承认其工艺之精妙,只有最伟大的艺术家和建筑师才能做出来,而这样的建筑在这座庄园内比比皆是,男女老少皆可在其中进出,这让我极为疑惑,这些恶魔的表现似乎完全不在意地位和尊卑,或许这就是他们不知廉耻的原因?
不对,我不能用我的习惯去揣测恶魔的行事,他们是没有伦理和道德观念的。
里边坐着大约十七八个人,正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什么,他们中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而最年老的看起来已经将行就木,头发和胡子都雪白,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看到泽拉·莫斯,他们都停下了讨论。
一名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站起来,询问我是否就是那个离奇出现的信徒。
我点头承认了这件事情,看起来这名女子就是这群人的头。真是奇异,女子居然会在这种代表知识的会议中有一席之地。
她继续询问了我关于我手中的圣典和圣谕的事情,并问我是否可以翻读。
我拒绝了,神圣的书本岂是他们可以染指的?
随后我发现,他们的问题开始愈加亵渎,有人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信仰。看,多可笑的问题,我们生来就是上帝的羔羊,生来就蒙福,自然生来就是我主的信徒。
另一个人对此表示疑问,他突然问我是归属哪个教派哪个国家的人,真是笑话,谁都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圣教和一个神国,他们或许是真没有踏出过这儿一步,沉溺在自己编织出的丑恶梦境中一无所知。
那个最早提出疑问的女人又问我信仰的意义。
她带着轻蔑的口吻问我是否知道自己所信仰的一切都是虚无的麻醉剂。我实在无法容忍这种极度恶劣的亵渎之语,便与她争吵起来。我打开圣典,援引其中的圣文,将他们辩驳到哑口无言。随后,我取出匣子里的圣谕,让他们看看那些神赐的文字。
他们什么都不懂,吾主始终关怀着祂的虔诚仆人,祂在旅途的第五天夜里用神力驱赶走了那些恶兽,又给我在丛林中凭空造出一间舒适的小屋让我得以休息,那里面有着新鲜的食物和温暖的火炉,等待着传播他福音的信徒享受,在太阳升起之后又消失于无形。
那个女人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可悲和丑陋,继续讲着什么‘科学’、‘虚无之物’、‘思想枷锁’之类不知所谓的话语。故而我发觉对这些虚伪的恶魔讲述圣文是没有意义的,便不再反驳,缄口不言。
他们似乎对我夜里的经历感到好奇,泽拉·莫斯解释说,我身上沾染的那些黄色灰土是一种不知道原料的强力驱兽粉,可以避免野兽的袭击,我对此嗤之以鼻,我从来不知道也没携带过这种东西。
这些恶魔,妄图动摇我的意志,可笑之极。即使那些摔倒在路上沾上的黄土真的是驱兽粉,那也必然是上帝赐予的。况且,那那间突然出现的小屋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那间屋子,我根本无法来到这座小镇,也更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切神迹。
那个女子忽然问道,我认不认识一个穿着褐色长袍,抱着书本,不会说话的老人。
看起来他们知道那个老疯子,果然那个老疯子也来过这儿。
但他们似乎没有和老疯子有过什么交流,所以显得十分遗憾,按照他们的说法,老疯子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抱着一本视若珍宝的书本低头不语——那必然是圣典了——我问他们老疯子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互相对视,用我不懂的语言讨论起来。许久,那个女子点了点头,拜托泽拉·莫斯先生带我前往那个地方。
我要求独自一人前往,只让泽拉·莫斯把我带到附近,并指出明确的方位。
随后我摆脱他们的视线,找到老疯子去过的地方,那是一座破落的小教堂,保护的十分完好,但显然经历了很多年的历史。我走进门扉,抚摸着两侧有些熟悉的铭文,突然意识到:
那是我们的文字!那是圣典里的经文!
我急忙推门走了进去,教堂不大,阳光透过琉璃百叶窗,打在地面上,灰尘微微飞起。周围的窗户上画着的是圣子和他的十二门徒,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我迈步向前,注意到地面上的脚印深浅不一,显然最近有过人从这儿走过,周围的座椅和前方的布道台都是木质,也落满了灰尘。
我顺着杂乱的脚步向前走,到了偏门,通往内部的告解室,过道中十分昏暗,我试着摸了摸上方的墙壁,极其冰冷且光滑,和雪白粗糙的墙壁完全不一样。
一进去狭小的告解室,我就注意到靠近墙角的那一大块异色墙面和散落在地板上的灰褐色血迹,那是脚印的终点。
我走到那儿,蹲下来,看到了让我高呼吾主神圣名讳的一幕。
那儿刻着——‘示巴与所罗门第一教堂’!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是那个南方迷失已久的示巴第一教堂!是我们在南方的根,是圣典上传颂已久的传说,没想到这居然全都是真的!
我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在圣城里有一座教堂,就是按照圣典上对示巴与所罗门第一教堂的描述仿造而成,我去过那儿,也知道那儿的模样。显然,除了墙壁的颜色和那些木质桌椅,其余地方都极其相似!
每一代冕上都曾派人去南方寻找过那个迷失的国度,那儿是我主第一次降下神迹的地方。祂在那儿降下三道圣谕——免去我们的罪,告诉我们何为原罪,指引我们如何赎罪。
我向上看去,那儿赫然刻着那三条圣谕!
我主在千年前,就坐在这儿,说下这些话!
这个发现将给让圣典所说的事情不再是传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所有的信徒都该来到这儿,瞻仰我主的神迹,看看这历经千年依然存在的神迹所在之教堂。
这可能是我们所建造的第一座建筑,也是在我主亲自指导下完成的圣地,而这群恶魔们居然试图把它用这些恶心苍白的石膏埋起来!
我疯了似的继续抠着那些石膏,却发现那儿存留着许多深色指甲印,似乎已经有人做过和我一样的尝试,我立刻意识到了是那个老疯子,随后我猛然看向那些血迹。
我哭泣起来,老疯子——不,老圣徒!我似乎能想象到十多天前他就跪在这儿,看着上面的神迹,将指甲全部磨掉,才把这三条圣谕恢复了原样,他手指尖的血流了满地,但心却前所未有的虔诚。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疯了?
上面便是我所见到的一切,现在我要开始计划如何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