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位置决定所处环境的气候，有的地方终年寒冷，有的地方永远定格在春天。
但偏偏这里四季分明的像教科书一样标准。
炎炎夏日。
在这个知了都不愿意怪叫的鬼天气，你在街上咕咚咕咚灌下一瓶矿泉水。你知道自己胃长年都很脆弱，这次冒险行为迎来的后果也许不只是胃疼。但没得选择，能做的只是发自内心咒骂着这能将鸡蛋煎熟的气温。现在是2019年7月26日，你冒着烈阳灼烤之痛来到这大学城的原因只有一个——你已经养活不了自己了。
25岁虽然算是年轻，但从大学毕业开始直至今日，你却已经换了十几个工作。工地搬砖、传菜员、超市推销员、公司运营、销售经理……正常人一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么多职业，更别说这些职业间跨度大到能绕地球一圈。如果样样精通，叫超人，什么都半瓶子醋，叫废人。
七天前，你继续抱着涉猎生活美好的心态点开app打算解决温饱时，只余两位数的存款私户不允许你在多过活一日。你又想起昨天同学聚会上你的存款数额破了一年前最低记录，银行账户余下355元的传说迎来新史底55元。在聚会上丢尽面子却为你省下了份子钱和车费，直到这时你还在暗自叫好。
无奈，你只能打电话给自己最信任的七大姑八大姨，让她们继续动用关系帮你谋职。为了解决你的生计，她们没少帮你操心，这次由三婶安排的工作是在这所大学食堂当打饭的。据悉为了你她说服了承包老板、厨子以及赶走十几个平均年龄超过五十的大婶。民以食为天，这份掌管盘子里有几块肉的大权落到你身上好像还挺光荣。
你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你，但就是巧合般的发生，每份工作都会以老板卷钱跑路或经济周转出现问题倒闭为结局，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你仍怀着满腔热血去寻找下一份工作，逐渐饿不死就行成为了你的座右铭。
现在是暑假，食堂不开放。但承包商在大学城里开了好几家川菜馆子来锻炼人类耐受力，能在走两步一个饭店的这条街保持盈利还真不是个简单活儿。今天你的目的就是和他见面相互认识，以便今后打个照应。这是三婶原话，你即便不给她面子，看在那十几个失业大婶的面子上你还是照去了，况且老板自家馆子，蹭顿饭也是好的。
眼睛突然散焦。
你看到一个影子。
强烈日光下摇曳的影子。
它忽快忽慢，一会贴近一会远离，时而扭曲，，时而拉伸。
自你几年前做完一次角膜手术后便产生了这种后遗症，你总能看到一些奇怪东西，不过大多数几秒后就消失了，影响不到正常生活。
视线逐渐聚焦恢复，影子正体也逐渐清晰，这次只是你看花眼了。
那是名少女，看起来十七八岁，染成淡金色的长发没让人觉得叛逆，反而有种特别的高雅气质。眼瞳似玉珠般明亮，呈现出柔润的碧色。小巧精致的口鼻十分匹配地安置在脸上。黑色薄衬衣的袖子从男式T恤里伸出，加之宽松短裤和潮牌鞋，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唯独她显得这么与众不同，像鸡窝里钻进了一只凤凰。
不过你没闲工夫像别人一样搭讪，赶在饭点前到馆子才是正事。为了冷却大脑，你将不再冰凉的矿泉水全都喝下，握着空瓶投向前方的垃圾桶。显然正巧投进垃圾桶这种低概率事件没法发生在你身上，听到“当”一声瓶子打在垃圾桶边缘，然后“咚”地掉在地上，你上前乖乖捡起瓶子扔进桶里，起身瞬间视线与那名少女相交。
不仅是视线，她单方面看着你的眼珠，只是看着你的眼珠。似乎她被你这双眼睛深深吸引，那眼神饱含的复杂感情能拆解成好几个词汇。你感到眼珠正被她的目光牵拉，甚至要脱离你的眼眶蹦出来。
“我脸上有什么吗?”
明明她才是强势一方，此刻却装作受害者发问起你，无论目的是什么，都绝不会是向你搭讪的开头。
不过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脸旁确实出现了什么。像是树木的枝丫，却又呈现灰白色，表面粗糙多孔，上面没有叶。这枝干从路旁乔木树冠里伸出，就像那少女一样显眼。
“你看得到?”
注意到你视线不再面相她而是那棵枝干，少女显得有些惊讶。你觉得大概是又一次眼花了，摇了摇头。树枝顺应你的反应，模糊震动几下没了影。
少女见了你的反应，叹了口气也摇了摇头。
“抱歉，我多虑了。”
说罢，她绕过傻站着的你，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视线尽头。期间你一言未发，身体也感受不到燥热，与她对视时仿佛置身与另一个世界，灵魂同肉体都进入到新的次元。你回忆起少女所说的“看得到”，究竟是指那水泥树枝，还是对你的精神状况产生怀疑，两者都不算好事，觉得误解了你很不好意思才会那样主动跟你道歉吧。
比起离奇的前者，你更愿意相信后者。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两个人，在此之下存在概率极低的是受同种病痛折磨的病友，某些疾病从一亿人随机抽取都不一定有一个，在路上遇到完全和自己患上同种病症的人类比买彩票中奖概率还低。
不过你的精神很正常，和普通人一样正常，或者是更加坚强不屈。长年累月的贫穷生活将你的忍耐力锻炼到超群，你可以很自信的向别人吹鼓一包压缩饼干加上三瓶矿泉水足够你活过两天。掌握如此这般“神功”的你如果要疯，大概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迈开右脚，你感到自己鞋尖滚下了一颗石子，你纳闷地望着地面，从水泥砖缝里捡起它。以石子的水平无法做不到浑身发出金属光泽，暂且相信是纯金的戒指环上镀满装饰纹样，七种色泽全都汇聚在戒指镶嵌的这颗不规则石头上，从外观来看称不上有美感，但覆盖起它的多样光华有种别样美。
指环内侧刻着两个字——“九方”。
你对这两个字很熟悉，因为你使用角膜的原本主人便是这个姓。不过这是个秘密，本要给你使用的是另一组角膜，在院方失误下你和那个病人进行了互换，医生当然不会告诉实情，这些事你都是无意间听护士聊天了解的。他们在你俩出院后都松了口气，只不过对你来说不一定再有机会找到他的亲属或子女以表感谢，这个姓本身就是冷门，不借助媒体寻根难于登天。有机会找到那位先生的墓，你或许会买上一捧花放在碑前默默哀悼一阵。
你把戒指揣进兜中，准备在之后送到警局。这种贵重物品自己处理不如交由警方最为妥当，来认领的失主也大概率会是那名女孩吧。
嘴唇发干，喉咙阵痛，提醒起你价值一元的500毫升矿泉水完全无法满足身体需求。干渴像摇滚鼓点从渐弱直升到高潮，大脑发出越来越强烈的警报催促你摄入水源。人体由细胞构成，你的意志在强大也迈不过本能这个坎，所想的事情很快全都变成单一目的喝水。你加快步子走进超市，害怕自己嘴里会不自觉吐出“水”字，拿起瓶装水扫码付款，支付到账后没走出超市就已喝干到连瓶壁上的水滴都不剩。
女老板那副表情像是见到了上辈子没喝过水的渴死鬼，嫌弃、嘲笑、惊讶三者在她脸上演的惟妙惟肖。
不确定身体是否满足，你还是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舒坦，从网上看到缺水会导致大脑迟钝的话题也验证为真。对水的需求侵入思维，占据思考，促使人脱去理性外衣显露野兽本能。
心脏发动起身体，大脑诞生出意识与精神并掌控身体，没有大脑一切思考都是空谈，所有高尚灵魂被禁锢在脑的牢笼无法解脱，没有大脑灵魂本身就将覆灭。诞生之初，人类不会拥有“自我”，控制身体的是“本能”，随时间推移，思维能力日益成熟，所谓精神和灵魂就是从这里塑造而出。如果灵魂不诞生于大脑，那为什么在有自主思维前人类只会依靠本能?关于脑死亡后灵魂是否保留还是一个长久之谜，能确定的是脑在，魂在。没有什么比失控的大脑更可怕，当大脑出现问题，随之会是人体机能的崩溃，抑或改变整个人的思维模式。
你抽出纸巾擦拭额头上堆积的汗珠，湿滑带着些油脂的黏稠，是你最讨厌夏天的原因。在金球这种极其现实的原因逼迫下，恶鬼也得听它的话。和卖命的更甚者比起来，顶着大太阳出门似乎也没什么可抱怨了。
不知是该感谢运势网站抽的上上签，还是智慧结晶的导航地图，你总算是赶在日光最烈的正午前赶到那家川菜馆。
你走到前台。
“请问李老板在吗？”
“在！”
给你回应的不是接待小姐，反倒是坐在翘着二郎腿坐在靠窗的男人。他桌上没有点菜，喝着提供的免费茶水，值得一提的是他那壶好像比其他更深些，那副样子差点就把特权写在脸上。
“我是翟解明，我三婶应该和你说过了。”
与你脑海里的想象相反，那位承包商不是那副满脸横肉的光头中年男人，他看起来精瘦老实，鼻子上挂着副圆框眼睛，活像民国时的先生模样。文绉绉的样子不像是干餐饮这行，在某个办公室里做个文职似乎更为合适。由于今天是工作日，在高峰时间前餐厅生意并不热闹，也正得以这样，他才会安闲地坐在外桌上看着手机。
“哦！”
他猛地一拍大腿，手掌指向对面的空位。
“我说是谁找我呢，来来来，坐。”
川菜馆满是花椒和辣油的味道，椅子也被气味所影响，看起来坐起来都像打了十几次蜡一样。在这里坐上一天皮肤上粘着的油脂绝对要比在外面站上一天还要多。后厨似乎正做着捣碎生辣椒的工作，鼻腔被传来的辣味逼得发痒，若不是顾忌给对方的第一印象，你巴不得打上十几个喷嚏。
......
......
......
“对了，以后叫我李哥就行。”
“哎，好的。”
在他向你谈了些关于工作事项后并承诺会多加关照你后，亲爱的“李哥”不得已去工作了。你来到这里约是十点三十分左右，现在挂在墙上的小钟时针指向十二，分针指向二十三。在这个时间地段好的餐馆已经坐满了人，这里也不例外。
李哥特地留下这个桌子给你，说让你歇息会再离开。话虽这样说，在这里无限供应的只有茶水，而你需要的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作为客，你自然不好意思向李哥提什么要求，打算玩着手机待到阳光不是这么毒辣时离开。
【解明，我给你说个好事。】
挂在后台的WL（Wind Letter）接到条私信，发起者被你备注为“房东小姐”。
姓名黎染，年龄28，身材在你见过的女性里是佼佼者，靠着十套房子收租过活，因为你儿时和她互为邻居，所以关系比其他租客都要亲近。关于你和房东的传言左邻右舍也有不少版本。作为当事人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笑话多可笑。黎染不缺钱，长相身材都算是拔尖，却单身了好几年，其中的原因似乎是她觉得单身比找个男朋友自在多了，和你的关系也充其量是当个弟弟对待。
【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月房租过几天给。】
【不是这个。】
【水电不是说好了免了吗？】
【和钱没关系！！！】
【我真不知道那碗里一坨甜甜的浆糊是你的面膜。】
【？】
【？】
【你干的？】
【没，姐，说正事，说正事。】
【来了个女孩和你合租。】
【打错了？】
【没错，是和你合租，不信我给你拍个合同看看。】
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缝里702那三个数字过分显眼，你住的702室确实有多个单间没使用，一穷二白的你能住在豪华公寓里也托了黎染不少福。
【能有空回我说明你到地方了吧？吃饭没？】
【没呢，工作方面暂时谈好了，明天还要去打工。】
【晚上来我这吃？】
【现在才中午。】
【没事啦，反正不是顺路吗？那个女孩也在，正好认识认识。】
【多大？】
【怎么，对人家女孩子感兴趣了？】
【就问问。】
【比你小两岁，名字挺特别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日本人。】
【后来呢。】
【身份证不比其他东西有说服力百倍。】
【行吧，我去。带点凉菜你看成吗。】
【不要茄子。】
【你不吃我吃。】
熄灭手机屏，你身体后仰贴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中央空调喷薄出的冷气直冲向你。皮肤不经意间布满了鸡皮疙瘩。刚才还在火炉中的你现在甚至有些发冷。身体得到足够的冷却，脑子也冷静下来。为了今天你特地向领班请了假，虽然只是打工，繁文缛节多的却有些离谱，请假条加上找各个领导两头转，总有种为了不让员工请假就把环节尽量繁琐化的阴谋感。不过对于顺利请到假的你，今天下午将是无所事事的一天。水电费是黎染垫上的，你已经预想现在回家用电产生的负罪感，决定找个地方待上一下午。
“李哥，走了啊。”
你朝着一边忙活的老板打个信。
“吃个饭再走呗。”
李哥口中这句话你等了很久，现在再提出来你反而觉得麻烦，懒得接受邀请。
“不了，李哥你忙活吧。”
“路上小心。”
告别了李哥，你打算去市立图书馆坐坐。年龄上你已经脱离了学生时代，但俗话总说学到老活到老，学习总归没有坏处。你看上图书馆的原因和前面丝毫没有关联，你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加上免费空调而已。在检查剩余零钱时，你再次摸到了那枚戒指，上面嵌入的大块宝石为你做了个不错的命题。
然后，一动也不动。
你的身体莫名的僵住了。
没有因果关系，完全突发性地僵在原地。
你没有移动，面前的光景却飞快旋转化成带状，眩晕感撬开喉咙使你干呕。
视野再次清晰时，周围与所熟知的“地球”完全不是同一地方。树木花草与动物在这里高密集的遍布，阳光只能透过树叶缝隙渗入几丝。没有阳光对这些动植物来说确实无所谓，因为它们都是灰白色浆体构成，颜色与外表都诉说着事实，常识里建造建筑的水泥被人做成动植物的样子，并且树梢正随着风摇曳，兔子在啃食水泥青草，无机物铸就的这片森林散发着活物的气息。
这片景色比任何一次眼花都要真实，你俯下身触碰植物甚至感觉得到水泥的触感。
你的心跳逐渐加快，这是对于未知的......
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