⑧
“……”
嘉音保持着沉默，蹑手蹑脚地跟着初雪来到走廊上。
在离开房间的同时，她右手一直抓着大门外侧的把手，让它保持着被拉下的状态的同时，拽着它把门板缓缓地关上，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嘉音姐。”
“……唔？”
听到前方黑发少女微弱的呼唤声，嘉音急忙扭头看向对方。
只见古手川初雪正半蹲在对面的墙壁旁，同时抬起食指，指着自己的上方——
顺着初雪的手指看去，首先映入嘉音眼帘的，便是设置在前方——位于房间门对面的走廊墙壁上的、一扇没有被打开的推拉窗。
以目前初雪的姿势，是无法看到窗外的状况的。
——这是要我去确认吗？
明白了队友的意图，嘉音以脚尖作为支撑，一步一步地蹭到了初雪的旁边。随后，便背靠着墙壁，偏过头来，看向了玻璃——
“……”
嘉音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窗户外面的状况。
然而……
——什么也看不见……
她皱了皱眉。
窗户外面的世界，被厚重的浓雾所覆盖，根本看不清到底有什么东西。
除此以外，只有透过雾照射过来的，微弱的光线——可嘉音分不清楚，那到底是月光、还是阳光。
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刚才在房间里看到的那束从门缝里照射过来的光线，应该就是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
“……怎么样？”
初雪小声地问道。
嘉音俯下身来，冲着对方摇了摇头：“不行……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哎呀……”
果然，现在的状况对于初雪而言，似乎也有些头疼。
于是，她伸出手指，先是指向自己的右侧，随后又指向自己的左侧——
“接下来往哪边走，嘉音姐？”
“……这个嘛……”
嘉音直起腰来，环顾自己的两侧——
左边，是一条被黑暗包裹着的小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右边，也是一条被黑暗包裹着的小道，更不可能知道前方有些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似乎选择哪一边，都没有什么区别。
“……先往、往那边走吧，看看……会有什么东西。”
别着兔子发夹的少女遵循着自己的本能，用食指指向了自己的右侧——也就是，从刚才的房间出来后的左手边。
然后，嘉音接着提醒道：“要、要是遇、遇遇遇到什么状况，咱们第一时间就直——直接开溜，明白了吗？”
“……明白啦嘉音姐，咱去前面探探路——”
黑发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说着似乎是从某个电子游戏中听来的台词，保持着蹲姿，朝着刚才同伴手指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进发。
——阿雪她……是不是有点兴奋过头了？
看到对方那矫健且迅敏的动作，嘉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不过，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看上去不怕黑的这个家伙了。
她不敢和初雪拉开距离，只能紧紧地跟在对方的屁股后面，在前进的同时，嘴唇却忍不住地在哆嗦。
走廊里气温虽低，但也还没到会让她打寒颤的地步。
嘴角的颤动、身体的发抖……这些都来源于嘉音内心深处对黑暗空间的恐惧。
创伤后应急障碍——也就是所谓的PTSD，在她十年前亲眼目睹的那起事件之后，便彻底剥夺了少女在黑暗中前行的勇气。
现在的她，不仅没法关上灯睡觉，也没法一个人走在缺乏照明条件的夜间小路上。
仅仅只是被提到了那代表了诅咒的五个字，她就会彻底地陷入恐慌之中。
而嘉音在这黑暗的走廊中，还能够勉强前进，是因为身旁的这个名为古手川初雪的同伴。
有人陪伴的话，她至少还能够让身体听从自己的指示——要是没有黑发少女在，现在的她，恐怕早已蜷缩在窗户对面的墙壁旁，瑟瑟发抖了。
——我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跟在初雪身后的同时，嘉音也在潜意识中，不断地用这几个字去麻痹着自己的内心。
随着身体离开室外光线照射进来的区域，二人的身形，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现在，嘉音难以判断前方的状况。
为了不走丢，她急忙朝着前方伸出手去——摸到了有些柔软的、还在上下颤动的东西。
“——呀。”
前方传来了少女一声微弱的惊叫。
紧接着，嘉音身前的影子突然停止了移动——
“嘉、嘉音姐……你在摸哪里呢……”
“……欸？”
嘉音急忙用手指掐了掐，试图确认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阿雪……你怎么了？”
“嘉音姐……”
前方的影子突然转过头来，低声说道：“你……你对咱的屁股……很感兴趣吗？”
“……啥？”
顷刻间，嘉音心中的恐惧灰飞烟灭，“那、那个是你的……”
“……嗯。”
初雪的声音显得有些羞涩，“嘉音姐要是想摸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现在的话，会影响咱的动作——”
“——啊不不不不……”
嘉音急忙把手松开，拼命解释道：“我，我只是……想确认你的位置，怕跟丢了而已……”
——差、差一点就被小学妹当成变态了啊！
“……原、原来是这样啊……啊哈哈哈，咱还以为嘉音姐是好【那一口】的——”
“好【哪一口】啊……”
嘉音小声地反驳初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总、总之……先继续前进吧，我这边会跟紧一些的……唔啊？！”
可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被前方伸来的什么东西给抓住了，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在自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了片刻后，嘉音这才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是初雪的手。
“……阿雪？”
“嘉音姐拉着咱的手，就不会走丢啦。”
听着初雪的声音，握在嘉音手上的力道，稍微变强了几分。
仿佛，就像是在告诉她——
「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姐姐……
脑海中，对自己伸出手的那个人，似乎又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模样。
“……嗯。”
嘉音的手指紧紧地勾住对方的手，“谢……谢谢……阿雪。”
“……前面有堵墙。”
这个时候，初雪小声提醒后面，“看上去，前面是个往左拐的路。咱们还要……吗？”
“……嗯。”
嘉音没有丝毫犹豫，“得想办法把这条走廊的构造摸清楚才行……”
“——明白啦。”
黑发少女的身影晃了晃，似乎是在点头。
于是，两个人互相手拉着手，贴着前方的墙壁，朝向左侧转去，一起继续前进。
不知为何，有初雪拉着自己的手，嘉音身体的颤栗似乎减弱了几分。
对方的体温，顺着指尖传来，灌入了她的心房。
——女孩子的体温……有这么高的吗？
嘉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眼前瘦小的黑色身影，比平时看上去，显得要更加的可靠——这让嘉音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不少。
——我这是……怎么了？
她问向自己，却根本得不出答案。
……
可能是蹲伏前进、步幅较小的缘故，也有可能是身体对时间的变化感到迟钝的缘故，嘉音弄不清楚，她们两个人到底走了多久。
“……阿雪。”
“唔？”前方的少女小声回答。
“你能看清前面的状况吗？”
“……有点困难，前面还是挺暗的……”
说着，嘉音身前的人影慢了下来，“就算眼睛现在能看清大致的轮廓，可前面还是什么也没有欸。”
“是、是吗……”
“……不，等等。”
忽然，古手川初雪停下了脚步。
“阿雪？”嘉音急忙凑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嘉音姐，你看前面——”
“啊？”
——千万别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千万别是什么……
听着初雪的指示，嘉音急忙闭上眼睛，一边默念着，一边从对方的身后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挣扎地睁开双眼——
这条走廊的前方，似乎有什么光线，从墙壁右侧照了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了几块斑驳的光点——只不过，和刚才在小房间门口的那扇窗户投射进来的相比，这些光点，明显要暗上许多。
“那儿的光……是从哪里照进来的？”嘉音急忙问道。
“过去看看就知道啦。”
初雪说着，便松开了自己的手，朝前加快脚步——
“等、等等……”
啪——
眼看着初雪要把自己甩开，嘉音急忙扑上去，用双手紧紧地握住初雪的胳膊。
“……嘉音姐？”
黑发少女的身影微微一偏，貌似是正在把头给转过来。
“……别……别离开我，阿雪。”
嘉音的手指，也跟着自己说出来的声音一起哆嗦着。
“欸……”
初雪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嘉音姐……该不会其实是怕黑……？”
“……”
嘉音陷入了沉默。
碍于自己的面子，她连正面回应对方的勇气都没有。
“……早点说嘛。”
“……阿雪？”
还不等嘉音反应过来，初雪便退后几步，再次伸出右手拉住嘉音的左手。
只不过这一次，黑发少女并不是简单地握住对方的手掌，而是将手指分开，插进嘉音几根手指间的缝隙中，再紧紧勾住——
十指相扣。
在年轻人当中，这种拉手的方式，是只属于恋人之间的特权。
“阿、阿雪——”
嘉音的脸唰得一下，变得发烫起来，“你、你你你你这是……”
“这样就不会害怕了吧，嘉音姐？”
初雪的声音细弱却轻快，即便是在黑暗中，嘉音也感觉能隐约地看到对方嘴角上的笑容。
——阿雪这家伙……
——如果是男生的话，会有多少女孩子……
嘉音急忙晃着头，把刚才涌入脑子里的杂念一并甩开。
然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嗯。”
冲着前面的黑发少女，嘉音温柔地回应道，“感觉好多了。”
“那咱们继续走吧？”
“……好。”
在近一步缩短彼此之间的物理距离后，嘉音跟着初雪，依旧伏着身子，贴着墙壁，朝着那片地面上的光点移动。
离那里越近，整个走廊，似乎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只不过，她们能够看清楚的，也只有那光点的周围。
“……等等。”
初雪突然侧过身来，靠在了墙上。嘉音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嘉音姐，前面好像是个T字路口。”
“欸……”
嘉音听着对方的提示，稍微往前探了几步。
的确，正如初雪所说，前面以地板上的光点为中心，分成了两条夹角呈直角的道路。
其中的一条路和现在一样，笔直地通往前方深处；而另一条路，则是往左边拐去。
“嘉音姐，接下来……？”
一旁的古手川初雪，在等待着嘉音的指示。
“……阿雪，你能往前面走一点，帮我看着两条岔路吗？”
嘉音小声说道，“要是有什么状况的话，你就直接用力掐我的手指，我们直接按原路返回，去小房间里躲着。”
初雪点了点头——
“没问题。那……嘉音姐呢？”
“……我有点在意这个地方的光源。”嘉音解释道，“如果光线不是从窗户进来的话，咱们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OK。”
在决定好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后，两名少女互相点了点头。
于是，初雪拉着嘉音，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又把身体贴在左侧的墙壁上，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去窥探T字路口左边过道的状况。
身后的嘉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紧张得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初雪前去侦查的位置，是她们两个人的视野盲区。
要是在那个向左的拐角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埋伏在那里，她们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双双进入那家伙的攻击范围。
在这种黑暗的空间里，一旦走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样了……
嘉音焦急地站在初雪后面。她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出了汗。
——阿雪……
沙——
漫长的几秒种后，前面的古手川初雪突然把身子缩了回来。
衣服和墙壁摩擦时的声音，吓得嘉音汗毛倒竖。
只见那黑发少女转过身来，面无表情，沉默地凝视着自己。
那眼神，简直就像是自己的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毫无生气。
——阿雪？！
那诡异的眼神，让嘉音不由得心里一惊——这丫头，该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吧？
紧接着。
那女高中生沉默着，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同时伸出了大拇指——
“……前方一切正常，嘉音姐。”
黑发少女这才恢复了原有的笑容。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耍什么宝啊……！
嘉音差一点就把心里的话给喷了出来。
要不是这种情况，她真想瞄准对方的天灵盖挥下一记手刀。
“……呼……”
心有余悸的嘉音急忙用空出来的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也拜托你望风啦。”
“……嗯！”
于是，嘉音的左手还是和初雪的右手紧紧地相扣着，两个人一起来到那片光点处。
在双脚踏在那上面，视线朝着右侧看去的瞬间，嘉音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急忙用左手拽了拽初雪的右手，小声说道——
“阿雪，你看……”
“唔？”
身旁的黑发少女也回过头来。
出现在她们右侧的，是一道双扇门。
门板上有着一左一右，呈对称排列的两块玻璃。它们被横竖加起来接近十条左右的条状栏杆分割成了数十块区域，装饰在门上，看上去非常规整。
“……光线就是从门后面照进来的，”
嘉音解释道，“这扇门很有可能……是和外面连在一起的——”
“……咱试试——”
“——？！笨蛋，别——”
可还不等嘉音把话说完，初雪便把左手伸向了那双扇门的中央。
只一下——
吱呀——
伴随着门板侧面金属页片转动时的摩擦音，眼前的门，居然就这么被她推开了。
“——！”
嘉音被吓得直接闪到初雪身后，右手抓着对方的肩膀。
“痛……痛痛痛……”
“……啊。”
等冷静下来，嘉音才发现，眼前那扇门的后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急忙松开右手——
“没、没事吧，阿雪——”
“还……还好，”
初雪偏过头来，咧着嘴，脸色看上去有些糟糕：“嘉、嘉音姐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抱、抱歉……下意识就……”
嘉音把右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
“呼……”
似乎是想要把疼痛全部吹走一般，初雪深呼出一口气来——
“那，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嗯。”
嘉音点头回应道，“先看看出口是不是这门后面。”
随后，初雪在前，嘉音在后，两个人一同走入那扇门中。
“……这……”
“……天啊……”
在关上身后的双扇门后，两名少女彼此松开手，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感慨。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栋被微弱光线照亮的巨大房间。
抬头看去，天花板的四个角落，装饰着如同云彩般的浮雕。天花板距离她们所在的地面不算太高，经嘉音的目测，大概也就只有三米左右。
而她们的前方，则是一排乳白色的石制长栏杆。栏杆将房间中央的大片区域分割在了里面，让嘉音不由得想过去看看那边到底有什么东西。
“……咦……”
她疑惑地出了声。
被栏杆围住的部分，是一片巨大的空洞——根本就没有地板。顺着空洞朝下方看去，那里则是一片更加开阔的、沉浸在黑暗之中的区域。
嘉音顿时明白过来——她们所站的这个地方，似乎是悬在这整个大房间上空的天台。
她急忙抬头看向两侧。
面前的横向栏杆，居然还延伸到了两侧。它们环绕着整个房间的中央区域，形成了一圈封闭的护栏，貌似原本就是为了防止人意外摔下去而建造的。
——这里是……
“环形天台……？”
一旁的初雪似乎也得出了这个相同的结论。
这个房间，本质上，是占据了复数层楼高度的大厅。嘉音她们，正好是从位于这个大厅最高层的出入口来到了这里。
——要是摔下去的话……
嘉音忍不住再次瞄了一眼下面。
大厅的下方黑漆漆的，几乎无法目测从这里到下方的高度——换而言之，要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话，有可能会直接去往另一个世界。
——不不不……
少女只感觉有一股凉意爬上了双腿，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咦？”
然而，这个时候，黑发少女的疑惑声传入了嘉音的耳朵。
她转过头来，只见初雪正蹲在栏杆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刚才看着的下面那片区域。
“怎么了，阿雪？”嘉音凑过去，小声问道。
“那里……咱们之前不是去过吗？”
“去过……？”
嘉音有点没明白初雪的意思，“什么时候去的？”
“哎呀，就是之前咱跟嘉音姐说过的……去喝红茶什么的。”
“红茶……你是说……”
还不等嘉音把话说完，初雪便急着把胳膊从栏杆之间的缝隙中伸出去，指向下方——
“这不是镜宫老师家里的会客厅吗？”
“镜宫小姐家里的……会客厅……？”
嘉音用手捂着自己的脑门，努力地去回溯自己的记忆。
然而，就和刚才在小房间里那会儿一样，关于和初雪还有苍真一起来到镜宫怜家中的事情，她什么也记不起来。
“对啊！只是没有开灯而已。”
初雪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依次指向不同的位置。
嘉音顺着她食指的方向看去——
“嘉音姐，你看……那边就是窗户。”
初雪指向她们下面的正前方。看上去像是墙壁的地方竖着露出了一道缝隙，照进来一束微弱的光。而缝隙两侧的黑影在微微摆动。
嘉音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那两侧的黑影是窗帘。
“然后，那边是沙发和茶几……”
沿着光线照亮的地方看去，的确，嘉音能够隐约看到像是沙发和小桌子——也就是茶几的轮廓。其中，两台沙发互相正对着放置，茶几则是放在了它们的正中间。
然而，房间内没有被光线照亮的地方则依旧被深邃的黑暗所笼罩。
越是看着下方，嘉音越是觉得似乎有一股视线正死死地盯着她这边——这让她感到脊背发凉。
“……阿、阿雪……”
嘉音缓缓地起身，扭头看向旁边的黑发少女：“难不成……我们其实是被关在了镜宫小姐的家里了吗？”
“不……不对……”
可初雪却凝着眉间，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会客厅当时的布置……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