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
小鸥在下完最后一笔之后，喃喃着从座位上一下子站了起来，但是因为身体和久坐的关系，一下子又瘫坐下去，我赶忙跑到她身边扶住她，调整着她体内的魔力循环。
“完成了，终于完成了……”
即便在我的怀中，即便痛苦地紧皱着眉头，她依旧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好像是完成了上天给予的使命一般。
“是啊，终于完成了。”
我看向那幅画，在那片盛开的向日葵花田的正中央，原来留白的那一块，现在在那上面的是一枝迎风飘动的蒲公英，顶端的种子有一部分已经被风吹向了蔚蓝色的天空，就像是雪花一般上升，梦幻而又充满着希望的一幕。
我没有办法很好地说明这幅画，作为一个完全业余的人，或许这就是我能看到的全部了，我只能说出它真的很美这样相当平庸的评价。
在她身体里的魔力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我低头看向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发出了安稳的呼吸声，静静地睡着了，应该是太累了吧。
我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她慢慢地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来，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了，以前看得轻小说里总会说怀中少女很轻，轻到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果然也只是艺术加工吧，现实中的女孩子可是很重的，重到你明白那是绝对不能放手的某种负担。
不过也许和我现在是一个没什么体力的少女也有一定的关系吧。
“缘，那个画架就交给你了。”
“嗯。”
她冷淡地回答着我，同时轻巧地将画架连同着画具和画纸一起提了起来，似乎丝毫不费劲的样子。
“上午具体发生了什么？”
虽然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好，不过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少女父亲的灵魂究竟和她们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
“嗯。”
“不告诉你。”
“哈？为什么？”
我忍不住停下来转过头去，她依旧冷漠地看着我，这个表情，是不会再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了啊。
“谢谢您送小鸥回来，实在是麻烦您了。”
鹰不好意思地和我道着谢，几天以来我已经差不多清楚了他们兄妹的个性，这个时候要是谦虚的话反而会很麻烦，所以我只是摇了摇头，将小鸥地径直抱到了她的床边，轻轻地放下。
大概是用尽了力气吧，即便到了小鸥家，她还依旧沉沉地睡着，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那么那幅画似乎也不应该由我们来揭开吧，缘应该也像往常一样把它藏在老地方了。
“那小鸥就交给你了，没什么事的话海伦就先告辞了。”
“那我送您到门口吧，海伦大人。”
我们刚离开房间，就一起愣住了，原因很简单，那幅画正大刺刺地竖在房门之前。
“那是……小鸥的画吗？”
他似乎瞬间就判断出了那幅画的作者，声音不知为何显得相当低沉。
“嗯。”
“这样啊。”
出乎意料的，并不像小鸥说的那样，语气中会有生气之类的情感，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放松感。
“你不生气吗？”
“她是不是和海伦大人说，希望用这副画来打动我，希望我能振作起来，重新拿起画笔？”
“嗯。”
“唉……”
他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声，然后将那幅画从画架上取了下来，平整地铺在了桌面上，然后打开了一旁的柜子，我看着里面显得异常干净的画具和画纸愣住了。
他从中取出了一张画布，放在了画架之上，然后并没有用自己的画具，而是拿起了小鸥曾经用过的画笔，沉吟了一会，便开始一笔一笔地在画布上划着。
与小鸥不同，他每画一部分，就会停下来认真地思考，不过即便只有粗略的外形，我也大概能判断出来，那是与小鸥所画的主题相同的，向日葵。
我就这么在背后看着他作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画面成型了，成片的向日葵在画上绽放着，相当的美丽。
“海伦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就是我所能画出来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保持着沉默，他的画绝不难看，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优秀的类型，但是假如与小鸥的画比较的话，中间有着不论是谁，就连我这种外行也能看出来的，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一条靠人去努力无法填上的鸿沟。
说着他将那个画布取了下来，以夸张的力气撕了个粉碎，丢进了一旁装着垃圾的木箱里。
“小鸥她一定和您说了我是天才之类的话吧，然而您也看到了，我只不过是一介凡人，不管再则么努力也追不上天才的凡人。”
他的表情相当的悲伤，就好像放弃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不该是这样的啊，明明应该看到这幅画以后，他便会振作起来和小鸥一起绘画，一起露出幸福的笑容才是，是我哪里搞错了吗？这一次，我又做错了吗？
“海伦大人，请用。”
他替我泡了茶，端到了我的面前，一样的茶具，一样的茶叶，只是这次尝起来却有一种说不清的苦涩。
“我也曾经有过热爱绘画的时间啊，说来惭愧，那时候真的是将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绘画之中，阳光下的向日葵田，颜料的香气，身边开心地看着我的妹妹，等着我回家吃饭的父母，那真的是一段相当幸福的时光。”
他也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但是，正因为是兄妹，正因为离得比谁都近，所以才会连喜欢的事物也变得相同。有一天，她兴奋地拿着自己的画给我看的时候，您能想到我有多惊喜和沮丧吗？”
“可是我有见过你的《漩涡》，那是相当出色的一幅画。”
我尝试着反驳他说得话，因为那幅画绝对不是凡人所能创造出来的。
“噢，您见过那副画啊，那确实是我画过最棒的画了，但是您知道我画那幅画花了多久吗？六个月。而且再也没有能和它处在同一水平的画了。您是聆听愿望的树仙，可能并不明白人类，所谓的天生的天才，与努力才能被认可的凡人之间无法弥补的差距就在于，凡人耗费毕生心血，仿佛接受神启的灵感迸发才能创造出的东西，对于天才来说，不过是每天的日常而已。所谓的只要努力就能追上天才，那假如天才也很努力呢？凡人又凭什么能赶得上？”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回避着什么一样。
“才不是……这样……”
小小的，但却坚定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我循声转过头去，小鸥正扶着门框，用蕴含着某种强韧意志的眼神注视着鹰。
“小鸥，你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鹰似乎并没有多惊讶，反而是冷静地询问着她地身体的情况。
小鸥用力地摇着头。
“我没事，比起这个，哥哥你说的是错的，我才不是天才，我只是模仿着哥哥而已，哥哥才是天才，哥哥有多努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哥哥重新拿起画笔，就一定可以……”
“就可以什么？说到底，一切都回不去了吧，即便我重新拿起画笔，一切又会有什么改变呢，那片向日葵田已经不在了，父亲和母亲也不在了，你的病也不会好起来，一切都不会回来了。”
他的声音如同坚冰一般寒冷，但是小鸥却完全没有被这种拒绝的态度击退，而是往前踏出了一步。
“可是我还在这里，哥哥也还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创造出来未来的，哥哥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剑术吧，不喜欢伤害别人，只是想把美丽的东西记录下来，我是最清楚的，即便哥哥你再则么否认，我也是明白的，正因为我们是兄妹啊。”
“兄妹啊……天才啊……理解啊……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相亲相爱的兄妹闹剧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哥哥？”
“你并不是我的妹妹，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你不过是父亲战友的孩子。”
“哥哥，你在，说什么？”
明明之前都很坚强的少女，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明显地动摇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请你从这里搬出去，月社鸥，这里并不是你的家，我已经厌烦了，你只是个累赘而已，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哥，哥？”
听到这段话的小鸥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慢慢地跪坐了下去，而鹰却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她。
我走到了她的身边，扶起她，她的瞳孔中第一次没有了光芒。
“我们走吧，小鸥。”
她没有传来回应，我将她抱起来，离开了这间房子，身后传来了鹰冷淡的声音。
“我一会会把小鸥的东西打包送过来的。”
之后我将她带到了满小姐的店里，我和缘的房间里，在这期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让人感到有些恐怖，就好像是变成了人偶一般。
“该吃晚饭了，小鸥。”
“啊？噢，我待会来，谢谢您，海伦大人。”
她突然像是醒过来了似的，第一次对我说得话有了反应，只是眼睛中依然没有什么神采，只是多少冷静下来一点了的样子。
“一起去吧。”
“……嗯。”
吃饭、洗澡、上床睡觉，与以往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小鸥的反应也很正常，因为没有多余的床位，我让出了我的床给她，自己侧躺在了沙发上。
“晚安，小鸥。”
“晚安，海伦大人。”
或许是太累了的缘故，不一会她就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睡着了，我也闭上了眼睛，却则么也睡不着。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是不是应该早些说出真相，又或者是再前进一步，又或者是干脆不应该去参和，又或者是强硬地以树仙的身份不让她画呢？
我搞不明白，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这一次又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而且难以弥补。
“你要去哪？”
我抢先一步从沙发上起身，站住了门口的位置。
“海伦大人，原来你还醒着啊。”
“当然不可能睡着的吧。”
她的状态很危险，我那玻璃渣般的记忆中，也曾见过这样的人，那时候没有救下他，这次我不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这样吗？海伦大人还真是热心肠啊，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她似乎早就发现了我的谎言，那为何又要执着的称呼我为大人呢？
在朦胧的月光下，我看不太清她的脸，只是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就像是她的哥哥鹰下午的时候一样，完全没有了平常的温柔和温暖。
“我可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曾经是男儿身，而且，我与普通人之间，也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鸿沟，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是坏掉的人偶。
“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海伦大人。”
她朝着我鞠了一躬，然后突然向着窗户冲过去，我也同时冲了过去，以我的速度，来不及，体力不足的弊端在此刻又一次暴露无遗。
这样下去，她会从这里跳下去的。
“欸？”
她被滞凝的空气墙挡了下来，跌坐在了地上。
“我在那边设了屏障。”
这种时候，连庆幸的余力我都没有，我只是跪坐在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海伦……大人？”
我没有说话，怀中的她颤抖着。
“呜啊啊啊啊！”
然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