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桥断了。”
牛头人拉开了马车的前帘,向穿着斗篷的少女搭着话。
“是因为前两天的暴雨嘛……”
“要绕路吗,主公。”
“那样会来不及,不必,我来。”
她合上书,下了马车,外面传来了一阵水流冲击土石的声音,过了一会,她又回到了车上,马车再一次动了起来,她也重新打开了书,虽然不记得是在哪见过,但是我对这本书有印象,内容应该是关于治愈魔法的原理和应用。
“你对这本书感兴趣?”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只是并没有抬起头看我。
“不,只是见过。”
“哦?那你说说看,治愈魔法的本质是什么?”
“传递和引导魔力,也就是生命力,仅此而已。”
她抬起了头,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明明书上写得是将魔力化为被治疗者的血肉?”
“或许是吧。”
“哦?你不反驳吗?”
“两点间距离直线最短,但是并非只有直线。”
“你似乎很擅长魔法?”
“只会一点点皮毛而已。”
“是这样吗?不过你还真是冷静啊,在我抓过的所有人之中,像你这样还能完全不害怕和愤怒地和我对话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你不害怕死亡吗?”
“不。”
“那假如我告诉你,我是准备打算将你卖给奴隶商人那又如何呢?”
“无所谓。”
真的,则么样都好了。
“你好像一点不在意自己的未来。”
“也许吧。”
“你就没有想要做的事情吗?人生理想之类的。”
“或许以前有过吧。”
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具空壳,什么都不做的话事情不会变好,插手了的话事情也不会变好,我的存在,毫无价值,就连怀抱着理想溺死的权利也没有。
我想,我已经放弃了,各种意义上。
“你不休息一会吗?还有不少路呢,还是手脚都被绑着睡不着?”
“只是不想睡而已。”
睡眠已经不归我管了,我随时会睡着,然后便是噩梦。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们的死状就会出现在眼前,带着愤怒的控诉和悲伤的质问。
噩梦醒来,仍旧是噩梦。
甚至有时候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最好你还是趁现在多休息一会吧,等到了地方之后,你可能不会再有时间休息了。”
“那样更好。”
被卖身为奴或许也不错,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赎罪了吧。
而且奴隶起码能为别人带去一些笑容吧,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吧。
“你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
失去,那是曾经拥有过的人才能用的奢侈词汇,从这个名为“海伦”的自我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便是一无所有的,我只是假装自己有,从别人那里借来了虚假的自我而已。
“或许吧,毕竟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了。”
“你失忆了?”
她原本淡然的语气第一次发生了转变。
“嗯。”
“这样啊,原来如此。”
她发出了像是恍然大悟的叹息声,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了书上,车内就只剩下了马车车轮和马蹄的“踏踏”声。
然而这样的平和并没有持续多久,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一个急刹车将我揪到了地上,车身上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咚咚”声,与金属相击的声音。
“主公,敌袭。”
名叫云一牛头人护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有多少人?”
“还不清楚,但是应该不下五十人,已经将我们包围了。”
“全员上马车,换我来驾驶马车,你带一队向北走,其余人跟着我向东突围,到城内再集合。”
“是,你们两个跟我走!”
“是!”
她一个箭步跨出了车厢的前帘。
“驾!”
马车又开始了移动,只是车身依旧剧烈的摇晃着,似乎是为了避开什么而不断地扭来扭去,因为手脚都被绑着地关系,我就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时不时地撞到墙壁和座椅,身体各处都传来了剧痛。
剑戟相交声、羽箭破空声、魔法爆炸声,还有人们的吼声全都混杂在一起
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马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的身上已经鼓起了好几处肿胀着的淤青。
“海伦,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撞到了。”
她将我扶回到座位上,然后替我用了治愈魔法,冰凉的魔力进入了我的身体,身上的痛感连带着伤口一起很快消失了,只剩下了微微刺痒的感觉。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斗篷上全都是破洞,有好多处地方露出了其中绽开的皮肤,鲜血汪汪地淌着。
“你也受伤了,我来替你治疗。”
“没事。”
她摇了摇头,从斗篷的里面拿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小瓶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她的伤口也不可思议地迅速愈合了。
“你会治愈魔法的对吧?”
“嗯。”
“那就和我一起先替受伤的兄弟们治疗吧。”
将瓶子扔掉之后,她就替我解开了绳子,然后拉着我下了马车,她的手异常的冰凉。
“报告主公,除了云一大哥他们三个,其他人都到了,基本上都是轻伤,只有十月哥他胸口中箭了,我们不敢拔出来。”
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牛头人向他做着报告,他的身上也有着伤口,只不过看起来并不严重,周围几乎所有人都挂了彩。
“十月人在哪?”
“在那辆车上。”
我跟着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一个脸色苍白、眼皮紧闭着的牛头人正仰躺在座位上,胸口插着一枚羽箭,鲜血正在汪汪地从那其中涌出。
“十月,我来了。”
“啊……主,公……”
他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啊……我已经……很,幸福了……”
“这样啊。”
她将魔杖放到了他的脸上,他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闭上了双眼。
人的死亡,不论看了多少次,都没有办法去接受的场景。
“我能救他。”
“你说什么?”
“我能救他。”
我越过了还愣着的她,然后轻轻地抱住了那个男人的身体。
“嗯……嗯?”
“不要担心,我会救你的。”
我闭上了眼睛,放空了心思,只一心祈祷着他能恢复健康。
现在我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丝的恐惧和犹豫,失忆对现在的我来说绝非惩罚,甚至我还有一丝期待着我会失去记忆,只要忘记那个杀人时候的感觉,我就能恢复正常,我就能继续怀抱着他人的梦想去旅行。
我的身体很热,但也仅此而已。
等我再睁开眼时,他胸口的箭已经消失了,伤口也像是从来不存在过一样,他正愣愣地看着我。
我有些脱力地跌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海伦,你做了什么?”
她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是啊,我是怪物,是为了拯救别人的性命而存在的道具。
“我救了他。”
“这个光翼、这个纯白色的魔力,还有这不可思议的光,海伦你到底是什么人?”
假如我知道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我不知道,我只是可以救人,只要还没死,就能救下来。”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海伦大人。”
我站起了身,然后转过头去,我救下的那个牛头人正四肢伏地向我道谢。
“我只是被你的主公拜托了而已。”
“谢谢主公,这份恩情小的没齿难忘。”
“不好意思,你能先出去吗?我有话要和海伦说。”
“是。”
他很有气势地回答完了便离开了马车的车厢。
“海伦,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
“那个力量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因为失忆?”
“嗯,不过是有人叫过我神之子、圣女、魔女之类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原本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早就已经死去了,就在海伦·霍普失去记忆的那一刻起,只是还活着,就像是终极矛盾的二律背反。
海伦·霍普死去了,海伦才得以存在,但是海伦·霍普并没有给海伦留下什么,海伦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道具,只能在操偶师的丝线下翩翩起舞。
“袭击你们的人是谁?”
“和我们一样的强盗,只不过不是一个组织的而已,这次算是运气好,我们胜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了。
“为什么要掠夺呢?”
“掠夺别人才能生存,幸福就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福之上的。”
“杀人也是吗?”
“当然,杀死或者被杀死二选一而已。”
她的声音相当平静,就好像说着什么理所应当的话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啊,是这样啊。”
“海伦?”
我简直像个笨蛋一样,在这种事情上纠结,让所有人幸福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辩证对立统一,正因为有不幸才会有幸福,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也都是不同的,我一直以来所追寻的,不过是一个笨蛋自以为是的梦想罢了。
“请成为我的主人,请使用我吧,告诉我该则么做。”
只需要让眼前地人幸福就好,只要听从她说得所有话就好,成为道具的话,这样起码能让主人幸福吧。
勉强地转动着的大脑中那生锈的齿轮,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又一次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