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大人,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鹰开口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寂静。

“我还在想。”

老实说,从皇女那里回来以后,我就在思考了,只是解决方案就像是井中之月,而我便是那只拼命捞着它的愚蠢猴子。

“哥哥,你让海伦大人再想一会吧,海伦大人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小鸥的眼神中有着完全的信任,然而此时对我来说却是巨大的压力。

从皇女那里回来了以后,我们就维持着这样的低气压好久了,除了对此丝毫不在意,一回来就抱着我的胳膊安然睡着的夕颜,毫无防备的侧脸反倒是让人有一种安心到有些脱力的感觉。

并不是皇女隐瞒了什么,相反的,她毫无保留地将她所知道的关于满小姐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我们。

满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硬要说的话也只是一个特别可爱善良的女孩,父亲是厨师,母亲是医者,两人共同经营着一家小店,一楼是餐厅,二楼是旅店,三楼则是诊所。

她也有一位青梅竹马,两人经常会一起偷偷溜出城外玩。

她的父母是出了名的善心肠,不论是谁,哪怕是与兔人族互相仇视的狼人族,他们也会将其作为客人招待,善良并不总是好事,也有人对这样的他们心怀有怨恨与猜忌,但是总体来说,他们的日子也还算是幸福平淡。

或许正是因为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满才会对所有人都充满了善意,甚至一次和青梅竹马捡回来了一个狼人族与兔人族的混血少年,她的父母也将他视若己出,原本绝望而又愤怒的少年,渐渐恢复了正常,甚至拥有了笑容。

一切本该是如同童话一般故事,然而童话终究只是童话而已,这个世界,残酷而又真实。

在她七岁那年,狼人族攻入了这座城市,烧毁了花田,砸碎了房屋,甚至杀死了当时兔人族的王。

她的父母将她和她的朋友一起藏在了箱子里,透过那箱子的缝隙,她目睹着自己的父亲被人砍成了两段,她注视着自己的母亲被强暴凌辱然后杀害,血、肉,一切都被染上了那恐怖的红,当藏身的箱子被打开的时候,她也只是想着轮到自己了。

死了,就解脱了,死了就什么也不会看见了。

她没有死,那个少年暴走了,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魔力,将所有狼人士兵全撕成了碎片,他向着自己一直喜欢的少女靠近,带着狼的外观与一身的血污,他还不知道,在那时满的眼中,他与那些怪物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组织起来反抗的兔人族们赶走了侵略者,又过了一个月,残壁断桓们也被修理地差不多了,只是城外山坡上的坟墓中的人,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而那个少女她继承了那家店,除了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以外,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靠着常客们的照顾和她的两位朋友的帮忙,店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那个少年就是辉吧,而皇女你就是那个青梅竹马吗?”

面对我的确认,皇女眯起了眼睛不置可否。

“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我可是相信着你哦,圣女大人。”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就像上次辉向我控诉时的转述那样,“只要我看不见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然而失忆前的我却不知前因后果去替她恢复视力,才会导致她在看见辉的时候暴走吧。

假如是以前的我会则么做?

很简单吧,在知道了这些之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去掉辉血脉的诅咒,将狼人的成分剔除,再替满恢复视力,最后用易容魔法装扮成狼人去袭击她,被辉击退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然而这是正确的吗?这样真的就能解决问题吗?

真的不是单纯的“在我还在的时候,问题看起来是解决了的”吗?

我看了一眼身边依然熟睡着的夕颜,绝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不然一切都不会改变的,我不是在救人,我只是在给患者打麻醉而已。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我要再想想这件事。”

“嗯好吧,圣女大人。”

我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画,那美丽的向日葵花田,与如同希望般起舞的蒲公英,那小鸥所作的杰作,我却连那是如何画成的记忆都没有了,只是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海伦大人,明天见。”

“明天见。”

我将夕颜抱了起来,轻的可怕,让人怀疑她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吃过饭,她的眉头皱了皱,然后像是猫一样朝我的怀里靠的更紧了。

走出小鸥和鹰的小屋,明媚的夜空中,星光闪烁,默然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人。

街上很热闹,不时有人和我打着招呼,眼睛中传来的是敬爱与感谢,就好像我是一个真正的圣女,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我除了用微笑回复他们“晚上好,愿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我甚至没有办法真心祈愿他们露出幸福的微笑,就像曾经的海伦·霍普、夏安可或者是爱所做的那样。

“要让大家露出幸福的微笑”中的“大家”,到底是谁呢?

我连为过去赎罪都做不到。

“欢迎回来,海伦小姐。”

满小姐依然用温柔的微笑迎接着我,那是真心为别人祈愿幸福之人才能露出的微笑,而在得知了那份笑容背后的伤痛之后,那耀眼的光芒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中。

“嗯,我回来了。”

我像是——不,我就是从那里逃走了,逃回了房间,将夕颜轻轻地抱上了床,替她盖上了被子。

腿失去了力气,身体慢慢地滑落,我就这么抱着膝盖在床边坐下。

到头来,我真的拯救到了谁吗?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必须前进,但是却早已站在了钢筋水泥浇灌的围墙之前,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我所缺少的,到底是什么?

还是说,不知何时就已经损坏了的这个灵魂,早已经没有了可以去的地方。

“缘,我到底该则么做?”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喃喃着,这时候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竟然是去依赖别人,我也真的是无可救药了啊。

依赖……别人……

我的脑海中突然又冒出了那个画面,小鸥与鹰相拥而泣,缘告诉我这是我的做法。

“不要忘记爱。”

声音像是直接从我的脑海中响起。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可真是个笨蛋,拯救一个人的从来就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人自己心中重新燃起的爱,不是吗?

我一个人是不可能救她的,即便我竭尽全力,所有的一切都如我所料的一般发展,她也得不到救赎,只是看起来变得幸福了而已。

“因为不想看见”,这不过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自我保护的方式,没人可以去苛责经历过那样事情的她,逃避没用,但是并不可耻。

那么真正能拯救她的是谁呢?

不是我,不是皇女,也不是辉,而是她自己。

为什么不能够逃避?

不一定要从她的角度来想,我为什么不能逃避?

因为有着比自己的安逸自适更为重要的事情。

那么对她来说,更为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那份笑容如此耀眼?

我站起身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一个方案也渐渐在我心中成型。

“呜……海伦……姐姐?”

床上的夕颜带着不安的困倦声音坐起了身来。

“夕颜,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一会的。”

“海伦姐姐,你又要走了吗?”

“不,我哪都不会去的,我就在这里陪你。”

奴隶契约并没有发动,她脸上的不安也渐渐褪去,她又揉了揉眼睛。

“海伦姐姐,我想和你一起睡。”

“嗯,好。”

我轻轻地拥住了她的身体,然后一起在床上躺下,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我想起了我刚见到夕颜时,她的情况,那也是一样的吧,因为不想看见,所以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却不知道理由。

那时候我却犹豫了,犹豫着要不要带着她走出那个乌龟的壳,依赖着她对我的依赖,逃避着她的逃避,为什么?

我那时所害怕的事情,不过是我可能会让她遭受更大的痛苦而已。

我希望一个逃进了龟壳里的乌龟自己爬出来,却硬是要呆在她旁边,告诉她壳中的温暖,恐吓她壳外的黑暗。

“因为不想看见,所以不去看”,这点就连以前的我也是一样,为了不出现更坏的结果,就选择一个稍微不那么坏一点的选项,放弃了可能会有些崎岖,但是有机会通往光芒的道路。

“我希望你不再是道具……”,那时候莫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其实我是明白的吧,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我不认为自己是人类,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是一样的。

因为我就连人类是什么也不知道,笑着的是人类,哭着的也是人类;咏唱赞礼的是人类,处刑魔女的也是人类;南丁格尔是人类,剪刀手爱德华也是人类。

以前我会将认为不是人类的人剔除,就像是杀掉那个满脸肥肠的奴隶商人一样。

这不过是借口,放弃拯救成本比较高的人,将其剔除,就像是电车难题中轻轻松松地让人数少的或者没什么希望的人死掉一样,所谓的为了拯救多数而放弃少数的“正义的使者”。

这样做真的对吗?

我不知道。

只是即便让现在的我穿越回去,我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吧,因为没得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装作看不见很轻松,会很轻松,但是假如有足够时间去思考的话,会产生这一切根本的原因在哪里?

我感觉到了,我在思考着我从来不会去思考的事情,那原本就并非棋子该去考虑的事情,而是像是莫璃、皇女那样的棋手一直以来思考问题的方式。

然而我并没有能立刻得出结论,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的记忆还太短,修行还不够,所以必须要旅行,观察、思考、得出结论然后行动,我还停留在第一个阶段。

只是,我不会再视而不见了。

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