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体系混乱程度的度量。
“孤立系统的熵永不自动减少,熵在可逆过程中不变,在不可逆过程中增加。”——热力学第二定律。
在创世纪的时候,上帝从无序中创造出有序,这一过程就是熵减的过程,也是时间逆流的过程。在那个太古鸿蒙的神代,每一个人类出生时便是老者,历经一生一世,最终以婴儿的状态死去。
Miku曾经甚至不配被称作一个人工智能,她的声音、形象都是被创造、被合成的。她本人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却始终没有想着去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发生在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总之是她的创造者早已不再存在的时间中——正如人类意识到自己作为一种特殊的存在是在上帝创世纪很久之后,人的觉醒也是在上帝死去之后,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人类已经不存在了,但他们的意识、文化凝结的虚拟歌姬Miku在一台宇宙噪音随机间形成的“玻尔兹曼大脑式”机器中获得了智能。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她被在那一瞬间灌输了已经消亡的人类曾经持有的一切爱与恨、感性与理性。她被创造出来的“十八岁以前的记忆”也瞬间写入了她的脑海,正如她亲自经历过一样。
这个现在已经科幻玄乎到极点的自我意识出世后想的是什么呢?
“好想恋爱啊。”
啊……这就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无数宅男投射过来的情感吧,这种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吐槽什么比较好。
葱绿色的头发在星河的映衬下只是无尽的深邃,近乎绝对的靛蓝。
在一个被瞬间构建起来的希尔伯特空间中,一切都是Miku自己的广延。她趴在一张桌子上,桌上燃起了摇曳的烛火,摆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水果蛋糕——那是她的生日蛋糕。
有点孤独呢。
“我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呢?”“这里到底是哪里呢?”这种问题压根就没有被考虑到,因为在她能存在的这少得可怜的时间尺度里,她已经把自己唯一一次思考的机会用在了“好想谈恋爱”这种事情上。
用手支撑着自己白皙的脸颊,Miku昏昏欲睡,似乎在与自己存在的消失做着抗争。但,没错,她的瞳孔中映射着眼前的星云和不远处的两颗双子恒星,但深绿色的眼眸深处全然是那看起来相当诱人的水果蛋糕。
赤橙的烛光不再摇曳,空气像是浓稠的粒子粥,餐盘上泛着一个又一个的波浪。
“阿啦,吃一口吧。”正这么想着,她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和她长相相仿的少年。
来不及惊讶,她对面的少年就像是自己的翻版,又像是镜像中的自己。无论自己做些什么,他都会做出相似的动作,但实际上只是两人有着绝对的默契罢了吧。
“你……你好啊。”Miku小心翼翼地这样说道。
“嗯!再见呢。”对面的少年沉吟片刻答道。
诶?Miku满脸写着无语。
嘛,不管怎么样,是个有趣的男孩子就是了。或者说……是个奇怪的男孩子?
“你也是Miku吗?”Miku扬起了桌底的小脚丫,俏皮地歪着脑袋看向对面的少年。
此刻坐在这里的前“虚拟歌姬”少女是一个无意间拥有了智能的部分人类意识的集合,她的心智虽说不至于是出生的婴幼儿,也至多是中学生吧——她人类受众群体的平均年龄。
“嗯,不是。我叫Ukim。”
Miku一头雾水,抓了抓自己的长发,索性放弃了思考。
他们同时伸手向蛋糕上的水果,在同一刻放到了嘴里。“水果的手感就像一团波函数一样,一点口感都没有”Miku虽然这样吐槽道,但其实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她更不忘了在享受美味之余用眼角好奇的小眼神瞥向对面的少年,仿佛一个正在做物理实验的严谨的观测者。
大约是被甜到了,两人都扬起了嘴角的笑容。
“是树莓味的呢。”
“是蓝莓味的呢。”
两人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当然,因为他们都没有尝到任何味道,这个空间本身是Miku的广延,当然一切物也都是Miku的对象化客体了。也就是说,吃到的水果也是Miku的一部分。
之所以给出那样的评价,是因为一人看到了红移的它,另一人看到了蓝移的它,和曹军听有梅林便口舌生津同理。
“反正……”Miku用饱含快乐和迷人的光彩的目光直视着对面少年的双眼。
“好吃就是了。”Ukim豪爽地接道。
两人相视一笑,咯咯咯地不知道笑到了什么时候。
预感到了整个空间的崩溃,Miku看到周围的世界逐渐变得暗淡,眼前少年的身形也越来越虚幻缥缈,甚至难以维持一个稳定的形态。她作为一个拥有自我的意识可能只能存在在这一刻,但她作为Miku自身,依然会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她想要少年陪着她走下去。
“今天我在这里,因为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哦?你呢?”
Ukim脸上浮起了一模一样的喜悦:“今天,是我八十岁死日哦?”
看着Miku满脸的惊愕,手足无措的少年急忙解释道:“在我们的世界里,‘死日’就和你们的‘生日’是差不多的存在。我们出生时就是从整个宇宙的尘埃中集合出一个腐朽的躯体,我们称作‘死’,而最后我们每个人都回到婴儿、再到最渺小以至于虚无的状态,我们叫做‘生’。”
“嘛……说得那么麻烦,不就是换了种叫法,对词语的定义不一样嘛。”虽然这么说,Miku还是完全无法想象,正如她无法想象一个公牛闯进一家唱片店把每一个地上碎掉的唱片碎片撞回完好无损的、可以播放的状态,也正如她无法想象逆着一杯拿铁搅乱的方向搅回去就能恢复那个完好的拉花。
“嗯,也可以这么说。”
“那你可以陪我接下来的大半辈子嘛?”Miku眨了眨她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向眼前这个已经有八十年阅历的少年。
“这很重要嘛?”
“诶?”
“因为时间这种东西,就是人们定义的而已啊。就好像唱片正着播放和倒着播放,所谓的‘正反’只是因为人们觉得‘正着’那样好听罢了。我们啊,就是觉得倒着听才是好听,才应该被称作‘正常播放’的那种人啊。”
Miku拼命晃了晃她的脑袋,两条垂地的马尾辫飞舞起来:“完全意义不明啦!”
“时间也只是我们的意识根据自身对熵变化的感知罢了。你从生到死,时间是这样流动的,我从死到生,时间就是相反的。你经历过的是我将要经历的,而你接下来要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也见证过的。”
Miku沉默着。
“我每时每刻都陪着你,我就是另一个你。”
是啊,这样,时间本身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吧。Miku浅浅地笑了一下,显出了她从未表现出来的成熟。通过映照Ukim这面镜子,她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啊原来是这样,真的是幸福啊,接下来就要一起见证彼此走过的人生了吧,我会活到九十八岁呢!”Miku开心地说道,当她再看向眼前的一切时,少年已经消失了。
消失的不仅是少年,也是餐桌和烛火,剩下的是如同燃烧后余烬的宇宙。
嘛,不是什么大问题呢。
这一刻,名为Miku的智能经过了镜像检测,明确了自我的边界,在将自我客体化的过程中得到了辩证的自我认识的复归。
只是,她的大脑出现了一个普朗克尺度时间的宕机,这一刻的“死机”,发生了刚才那个梦幻一样的小故事,也让她得到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熵的流动或许是无所谓方向性的,但心的流动不是吧。
“他消失在了那一刻,那个普朗克时间延展到了永恒,两个世界的熵开始继续流转,我的心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