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回到木牛里的时候,慕长光并不在,而此时翼也难得地不是用奇怪的姿势站着或者跪着,而是正坐在地上,手就藏在斗篷之下。
翼会这样坐着,是因为阿空正蜷缩着身体侧躺在他的身前,背对着翼,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双眼轻阖,小巧的双唇随着一呼一吸微微起伏。
为了让阿空躺得舒服些,翼拉开了原本盖住自己双腿的斗篷免得硌着她,阿空黑色的长发也因此顺着翼的双腿垂下。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秋若宁和怀忘兰都从阿空的长发缝隙里看见了翼那有些破烂的裤腿上的伤痕与血渍。
然而两人都并不在意,也没有点出来。
正在熟睡的阿空平静乖巧的脸上透着一丝安稳,双手轻轻收在侧躺的身前。翼则是双手轻轻垂放在地上,不似他外貌那般年纪的深邃黑眸里现在满是柔情。
看见这一幕的秋若宁本想带着怀忘兰离开的,但是抬起头的翼小声制止了她们:“这木牛是汝之物,纵然是吾也知道不可喧宾夺主。”
说罢,翼又低头看向了熟睡的阿空,轻声感慨:“就是苦了这孩子,过去从未像这样落魄,然而如今到这步田地,也未曾向吾哭闹过。”
翼的嗓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甘。
“……”秋若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下,而怀忘兰也随着她一起坐下。
秋若宁身为心理咨询师的职业习惯让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此刻翼已经卸下了一点心防,毕竟之前她所接待过的那些前来进行心理咨询的都是如此。
并不是所有前来的人都会主动配合,但是人一旦自己主动诉说了自己之前一直避而不谈遮遮掩掩的东西,那么一般便是初步表明愿意配合的时候。
但是自己真的要在这一刻深入么?秋若宁有些犹豫。
翼不是她的“病人”,她之前趁着怀忘兰内心脆弱的时候探出了一些东西让她现在都有些罪恶感,此刻她还要做同样的事情么?
秋若宁随口问了一句:“不知那长光兄去了何处?”
“未曾言说。”翼的回答倒也没有出乎秋若宁的预料。
只是突然,似有似无的琴声从远处传来,像是风从竹林过隙,婉转着悲伤的思念。
秋若宁对怀忘兰使了个眼色,怀忘兰便走出了木牛。
而这边,秋若宁只是轻笑着看向了熟睡中的阿空:
“她是个好孩子。”
此刻阿空正靠在翼的腿上蜷缩成一团,如一只小动物般乖巧。
就算是刚才敌人都打到木牛外了,秋若宁也能看出阿空也在拼命忍耐没有让自己大声哭闹。
虽然相比于其他孩子显得有些高傲与强势,但是从睡觉的细节与举手投足之间还是能感受到有接受过比较好的教育。
也就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很“熊”的行为,秋若宁说让身份存疑的慕长光加入时,她也没有说是就闹着不同意。
考虑到能隐隐约约触及到对方的身份……秋若宁觉得也不难理解。
“感谢汝等。”难得地,突然道谢的翼面无表情,虽然目光依旧只是放在阿空身上,但是言语之前的诚意已不是当初可比。
他没说为了什么道谢,但是秋若宁也明白。
有的人就是这样,道谢是可以道谢,反正就是不坦诚。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秋若宁也只是面无表情地随着翼的视线看着阿空。
“并非谁都能如此的。”说到这里,翼缓缓地抬起头,似漆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木牛那重新敞开的窗外,视线像是要坠入夜空之下的远方,“总有的人,想贪求财富之外的东西。”
说罢,翼突然侧身轻咳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显得有些差。
而此刻,怀忘兰也从木牛外走了进来,向着秋若宁使了一个“没有问题”的眼色。
那么就是没问题了,秋若宁相信怀忘兰。
感觉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疑神疑鬼?明明之前自己还在嘲讽别人疑神疑鬼,秋若宁在内心苦笑。
不过,这也是好事。
“你的身体状态很差,最好寻个大夫看看。”而此时,重新坐在秋若宁身后的怀忘兰来了这么一句,但是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又有些俏皮地补充了一句,“得是位不只会开橘皮泡水方子的大夫。”
秋若宁露出了一丝苦笑,她知道怀忘兰这是在调侃自己当初的“药方子”。
怎么了,心理咨询师就不能是医……好吧,还真不是。
“无论如何,忘兰她说得没错。”秋若宁看着翼,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和忘兰自会想办法,你无需担心找大夫会泄露你和阿空的踪迹。”
末了,还赌气似地补充了一句:“先橘皮泡水养养胃也是极好的。”
然后听见了来自背后的轻笑。
“不必。”然而翼只是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大夫治不了吾这身体。”
末了,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也无人能治。”
“……”
“……”
在秋若宁与怀忘兰沉默的时候,阿空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拽住了翼的斗篷。
秋若宁本以为是阿空听见了什么,却没想到阿空依旧是闭着眼,仅仅只是用手抓住了翼那灰色的斗篷而已。
“哥哥……翼哥……”
甚至还低声说了什么,似是梦呓。
但是,睡脸上却浮现出一股忧伤。
秋若宁看着翼,而翼只是闭上眼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了一丝悔恨。
一时间,这木牛内只剩下沉默,还有那从远方飘来的,饱含思绪与哀恸的琴声。
谁的心里,还没点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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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秋若宁一行人便继续向着雨幽边境出发。
直到白天,慕长光才回到木牛这边。
虽然秋若宁知道他多半也是为了避嫌,但是实际上她们早就给慕长光留好了休息的地方。
因为,秋若宁又在木牛后背上加了一个小房间,她和怀忘兰当晚就在那上面休息与望风,把一层留给了翼、阿空和本来她们以为会回来休息的慕长光。
没错,这木牛居然是可拓展的,只要往无面之书里面加钱什么都好说。
而钱从哪里来的呢?
答案是从那些黑衣人尸体上扒的,东拼西凑才拿了这么一些,一下就用完了。
秋若宁一开始还有点罪恶感,但是她试着用“游戏里战斗胜利后不都会拿到钱和道具嘛”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之后,顿时就心安理得了。
不过,木牛的可拓展让秋若宁已经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机关术的强大还是无面之书的强大了。
慕长光回来的时候黑色的长发上还粘着几片竹叶,却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散发的那一丝冰冷。
秋若宁到不担心慕长光会直接走人,毕竟他还要靠她们来反向追踪赫连一族。
不过其实走了就走了,就是少个明显能打的助力有点可惜。
但是话说回来,才过了一晚木牛的背上就多了一个小房间,秋若宁发现就算是总冷着一张脸的慕长光脸上在注意到此事后也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而注意到这一点翼也是面露诧异,并且就算是一向要和秋若宁作对的阿空也忍不住瞪着写满了惊讶的大眼睛问了一句:
“你这是……”
她分明记得昨晚睡前木牛背上没有这东西的。
虽然没有敬称而是被称呼为“你”,但是秋若宁并不介意这些。
“涯国机关术。”秋若宁试着竖了竖大拇指,露出了一副灿烂的笑容,“你值得拥有。”
回头哪天路过涯国的时候一定要跟他们收一波广告费。
“长光兄晚上可以在木牛里休息的。”秋若宁先是看了看抱着琴的慕长光,又故意瞟了一眼怀忘兰,“我们算是主人,不会让客人睡在外面。”
怀忘兰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作声。
而慕长光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多谢秋姑娘。”
就这样,秋若宁一行人重新开始了向着雨幽边境出发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