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将近三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有个可以看到占地九十平方公里的山脚下,樱花七日飘落的地方。

传言在本州岛中南部的富士山下,三月没有成群绽放的樱花林,在那片旅游盛景之外,是无人居住,甚至鲜有人经过的美得令人窒息的一片死寂,听说富士山外到处扯满了新旧交错的黄色警戒线,政府将那里封锁起来,即使是经过朝山的方向望一眼,也会被急忙赶来的警戒员挥着棍棒赶走;也有人说只要越过警戒线在那里驻足,哪怕只是眼睛眨动的瞬间,人就会消失在花海之中————那里的樱花会以这种方式绽放。

这是真的,我去了那里,就在几天前。还没有等到翻过警戒线,就被看守的警戒员一顿臭骂后赶了出来,听当地人说,警戒线一直延伸到东南沿海的海岸线之外,只有上了年纪的当地居民还记得那里是什么样子。那片樱花,应该是被当地人遗忘了吧。

就像人会消失一样,樱花也会在飘零之后被人遗忘吗?

站在宾馆十二楼的窗台前,可以眺望到那片白雪覆盖的富士山脉,黑白色的分界线被白雪蔓延出的藤蔓撕扯,被白云咬碎的蓝天,更远处似乎能听到海浪拍打岸头,奇妙的感觉就像之前总是幻听到谁在我耳边低语,这种感觉在我来到日本时逐渐变淡了。

面对着低沉的富士山的这家旅店算得上是附近唯一一家大型宾馆,但即使这样,这里的营业状况也算得上是惨淡经营了。很显然的一点就是在我房间的周围,哪怕是上下楼层,都不会看到半个人影,即使是服务人员也看不到几个,这样的旅游旺季尚且如此,更不用想在那之前是怎样的场景。然而,这里的房间还是出乎意料的整洁。

这里姑且算不上是旅游景点了吧,我坐出租车来到这里时,司机并没有向我这样一个海外来客推荐这里,相反地是一再劝告我不要来这个地方,即使我充满好奇询问更详细的内容,司机也只是说那是流传了很久的明确的禁令了,人们也对此感到恐慌,不过不久后人们逐渐习惯,并把它当做不可违背的圣约一样遵守。

直到我下车时,司机还热心地劝告我那里很危险,不要接近那个地方,千万不能越过警戒线。

真的会有这种地方吗?像老一中一样萧条的景象是因为那里的地下伸出血手把人拉近深渊的解释吗?这样想着,不禁又担心起来宁的状况,不过,她不也是在中国的封锁区里面居住了很久吗?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我突然想到,虽然已经来到日本很多天了,但我还没有给宁打过电话,都是单方面地接听她的来电,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冷漠了。

果然还是该关心一下。

“嘟~~~~嘟~~~”很快就传出接通的声音。

“喂,哥,有事吗?”

“啊,没.....没有什么事,就是.......想打个电话而已。”

“恩,我也刚好想给哥哥打电话。”

“额......是吗?”

“恩。”

尴尬的对话持续了没一会儿就被替换成了更尴尬的沉默。尴尬的氛围与静谧的环境中,可以听到听筒海扩到的电视播放的新闻报道声音,国际人口持续下跌,部分行业面临危机,大概就是这一类的新闻。

“额......宁刚才在干什么呢?”无话可说的窘迫之中,我选择了这样愚蠢的话题。

“恩.......在看电视.....也可以算是在睡觉吧。”

“不会无聊吗?”

“还好,在碰见哥哥之前一直都是这样,上学的时候还会好一点,只是一点儿。”

她已经开始上学了吗,果然还是一个人会感到寂寞吧。

我突然感到有些自责,这样丢下宁是不是太不负责了,于是我问她:“那你要不要搬过来?办护照的话一个月就可以了,这样的话开学还没有太久,学籍也方便调拨。”

“还是不要了吧......”宁很干脆的回答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不会无聊吗?”重复的问题再一次问出口。

“我.....果然还是比较留恋这个地方.....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会在这里等着哥哥回来的,说好了,陪我去看Alice的。”

“恩,放心吧。”

“那.......哥哥保重。”

“你也是。”

挂掉手机,后仰倒的姿势把柔软的床铺砸出了一个大坑。其实这样的通话每天都会有,不过很多时候都是她打过来的,通话内容也大致几天都一样,即便这样,在我来到日本的一个星期内,宁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逐渐的也快习惯了这种对话,如果说有哪一天没有接到来自海峡另一端大陆的来电,才会觉得不安吧。

“叮咚~~”手机还未离手,又有一条短信亮起,是学校发来的。看着屏幕中的蝌蚪型字符混杂在一起,我仅能凭借其中的汉字大致明白学校是要求明早八点去学校报道。没错,我的日语能力还仅仅停留在口语方面。

我所在的学校位于日本岛的中央部分的奈良县,是最近几年才由政府兴办的新学校。奈良县参照日本本土的发展来说,也算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了,而我选择在这个地方的原因仅仅是在于我日本地图上第一眼看到了和我一样的“良”字那么白痴的理由,后来经过了解,这所高中是政府专门针对无家可归的学生建办的学校,只要成绩优异便可以享受由政府买单的学费减免及包吃包住的优惠政策。 当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一点是对外籍学生这里不需要复杂的入学手续及学籍调拨。其实说这个学校是提供正规高中课程的孤儿院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过,学校距这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为了赶去学校,我必须现在就出发。

本来的,我从东京来到静冈就是为了一探富士山传闻的究竟,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所说多半是真的吧。

富士山下蔚然成林的樱花树不在开放,在政府的封锁线之外,人类哪怕向里踏进一步,上帝的橡皮擦就毫不犹豫地抹去他的存在,山顶的积雪不断向下蔓延,火山岩浆慢慢在冰雪的不断侵蚀下冷却凝固,也许这座印象中的活火山早就死于孤寂,这样想来就觉得没有什么比孤老病死更可悲的事情了。

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该惋惜,亦或是感到讶异。

真的会有这种地方吗?造物主给世界划定了禁区,卑贱的人类听从指示而不得靠近这种地方。那么,这种地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它为什么还要保留这种不准许人类迈入的区域?应该不是为了保护野生动物这种单纯的目的吧?今后人类的繁衍年限有没有些濒危动物长还两说。说不准再过些年,连人类也要被列为濒危物种,之后的专家学者就会开学术研讨,关于怎样延续珍稀物种人类的话题。因为,就算没有死亡,人类也在不断消失。

不过有一点,那就是确实是只有人类才会消失,作为区别于人类的动物来说,是有真正的死亡的。在我来日本的两天前,就听闻邻居家养了五六年的猫死掉了,她的主人为此哭了整整一天,这可以算得上是直接证据。

但是,问题仍旧没有解决。直到中午才坐上火车的我在车厢里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还有一种比较浪漫却不着边际的解释。总有些地方会让人感到震撼,也许是欣喜,也许是悲哀,无论是积极情绪还是消极情绪总能够做到让人提前消失,也许是那种震撼触动了心里,因此灵魂就离开这个世界飞往别处去了。

不过哪种猜想都没有直接依据的吧。消失掉的人又去哪了?我们一无所知。

沿着一路在轨道上的颠簸,过了正午的我也有些乏了,便躺回床上睡觉,醒的时候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的事情。期间做了一个梦。

时间约是三年后的六月,我从家里的挂历上画了最后一个圈,整理好衣服,独自沿着小路漫步,见到很多人,都是擦肩而过。世界是黑白的,背影也是。我坐在高处,看着黑白色的日出日落。伴随着远处和自己身边飘散出的白色星光,画面也逐渐暗淡下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终结的吧。

即使是这样短暂的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变得昏暗起来,依照时间来看,差不多也应该到站了。我索性就一直躺在上铺的床上闭目冥想。

俊杰在我登上飞机前短信告诉我说,人能够感受到自己剩余的时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知道了这些,还是不免会有些伤感。

“三年,还有很长时间,足够过完高中的了。”我在床上小声嘀咕。贴在耳边的手机播放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我才刚刚睡醒,但还是感到沉闷。

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呢?会不会有摆渡人卡戎乘船乘我度过冥河去见哈迪斯,还是有孟婆为我递上一碗喝掉就什么都不记得的汤粥,或者说,还有其它不认识的神呢?

总之,死的时候会很美吧。

想着这种无所谓的事情,来到距学校最近的一家宾馆住下,虽说是最近,但算起来的话也足足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为此我提前在手机上设定了闹钟。算上准备时间与候车乘车时间,也差不多和国内高中生一同开始一天的生活了,不,还要比他们还要早一个小时,想到这里,我才又调过手机上的时钟。(注:东京时间与北京时间相差一个小时。)

真的不是宾馆太远,说到底都该归结于学校位置的问题,因为位于奈良市的边角,类似于国内城镇外延的郊区,所以没有太多人光顾,于是各种设施也就没有在那里置办。而且在那里就好像开发区一样,所以近乎看不到什么古建筑。这一点在我来的路上就确认到了。一路走过房子在经过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绿化之后,视野突然狭窄起来,被切割得纵横交错的阳光铺照在在柏油路新刷的黄线上。那边就有一半算是我们的学校。不过,还好学校会提供生活的必需品及住宿房间。另外,人少一些的话我会比较享受这样的生活。总的来说,那所学校应该算得上理想。

我躺到床上,明显的就能感觉出来这里的住宿条件明显不如早上那家旅馆,榻榻米很硬,屋子也很小,灯光是昏暗的黄色,是仅仅看到就足以让人犯困的颜色。望向窗外,夜色却很美,窗子的对面就是亮着几盏街灯的游乐园。,暗淡的灯光下,能看到一座描着霓虹边的摩天轮在月亮下静默地旋转。不知道是不是久居国内的缘故,总觉得还是外面的景色更灿烂。也许本身就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想法,到底没有感觉到“月是故乡明”似的某种惆怅。

窗外的星空只有寥寥几颗,大多数被地面上攒动的车灯与远处装点高楼的彩色霓虹灯所覆盖。伸出头上仰,依稀能看到今晚是满月,阵阵暖风吹来有些清爽。望着学校所在的方位,突然感觉有些无措,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呢?会是期待的那样吗?还是说依旧有数不清的告别……..我对这些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