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慢慢运动时齿轮间相互摩擦的声音兀自回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广袤火星荒漠之中。
现在是火星的深夜，我正独自行走在这片了无生机的死亡之地中。
由于之前对于视觉能力的升级，并不需要多余的光线辅助行进，不过为了防止可能存在的各种山丘沟壑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到殖民地附近比较省事。
不过各个地方的黑夜都是一样的……
黑。
真的特别黑，扫描器中的光线强度表示这里的光线强度甚至不如地球上最荒凉的地方的夜晚，除了刚才在天边能看到的蓝色夕阳给了一丝身处异世的实感，我都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是在地球上做梦……一个关于在野外荒漠中探险的美梦。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深处末日的苍凉感会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
空洞的漆黑天空中，除了平常能在地球上看到的太阳系行星之外，什么都没有。
地球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星星，不过是极其孤独的星星。
北斗七星，常规星座，散星集团，什么都没剩下。
唯独现在地球在半空中一闪一闪。
如果是肉体多半就会不自觉的被天空中唯一的参照物带偏了前进的方向，好在机械自我控制的能力比人类高上太多，直到目前为止，我前进的方向还是笔直的朝着殖民地的……大概。
“还有一段时间就要日出了，请维持您目前的前进方向。”
这种时候AL的机械合成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悦耳，天边的地球仿佛共鸣一般闪闪发亮。
脚下的碎石随着脚步滚动的声音渐渐从耳边褪去
“了解……梦云她们呢？休息了吗？”
从她们到达火星以来，两天都没合眼了，适当的休息一下能让肉体与精神更好的坚持下去，尤其是现在这种几乎完全绝望的状况下。
可能机械的内核相当高效的限制了自我的感性方向的判断与分析，现在看来她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下来保证精神不崩溃已经是奇迹了。
梦玲还好，梦云……虽然本身对于社会的集体感特别弱，但这种小团体带来的无法有效交流的孤独感是很长时间都磨灭不了的。
好像又变成学术向的思维了，总之现在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妙就是了。
面前偏绿的画面中隐约可以看到向下偏斜的斜坡，防止脚下打滑，慢悠悠的之字形沿着斜坡向下。
“两位船员都已经休息了，我在船舱中投入了一定量的安眠气体药物，预计在7小时后苏醒。”
斜坡的坡度要比之前见过的沙丘大得多，我应该是到了熔岩平原边缘的断落带附近了。
“正确的判断，醒来后的营养膏里控制好糖类的含量，必要情况下投入一定的咖啡因或者其他兴奋类药物。”
“了解。”
就算刚刚很简单的安慰了一下梦云，我也不觉得这么片面的方法能有什么用处，生理状态下先保证还有转圜余地。
必要情况下可能还得用上其他精神药物……希望能好起来吧。
脚下的碎石相当容易滚动，不过由于火星本身的地质条件，要让橡胶足底打滑还是没那么容易。
虽然已经没有了继续询问下去的倾向，不过这会儿空余的时间只会有我和AL两个人。
是个机会。
莫名的兴奋感督促着双腿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变缓的下坡逐渐平稳，像是波浪一样的地表褶皱中，可能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松软的砂石之中
“AL，我有事情问你。”
现在……就是真正解决这个疑问的一个机会。
“肯定，请提问。”
小心的跨过这片土地松软的地区，向前的土地应该就是铁实而又平坦的罗马大道了。
不知道是地面的触感让内心清新还是某种不知来由的兴奋与激动感，双脚不自觉的跨开了步子，齿轮声的频率进一步的提高，砂石的声音裹挟着重重踏下脚步构成一出无和声的交响乐。
“你，是，谁。”
脑海中还未冒出着些词汇，发声模块就先一步运作了起来。
紧张感首先从胸腔蔓延开来，耳边的交响乐逐渐被渐渐加速起伏的胸腔所带来的呼吸声所掩盖。
对于未知的事物的恐惧所带来的不可磨灭的敌意，就和当时殖民地中的人们一样。
“……代号AL的机密超智能AI，拥有高度自思维模式以及自主意识的实验性人工智能。”
这种完全无意义的东西，最开始就是天下大白的。
别装傻。
如果你真的是以自己的判断做了之前的那些事情的话，你应该早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问的不是这种看似哲理上的本源问题，不用多思考，也不用把存储里预定的回答告诉我，我是在问……你，你，是，谁。”
一个意识的存在不但在于自我认知，还在于其他人对于他存在的认知。
“……赤云博士的装载在舞者号上的专用AI。”
比想象中的简单不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现在，我们能对话了吗？”
必须得抛弃了多余的无益于现状的信息才能追根究底，AL里藏得东西可能比我想的多得多。
“明白，铁程。”
就当你没骗我。
“你的目的是什么？”
所有AI……甚至是人类都应该优先回答的问题。
“……协助智能AI研……对不起，我不能说。”
暂时摆脱了身为AI的面具，但没办法把这之下的东西直接告诉我吗……
“为什么？”
“这有关于我现在存在于此的绝对意义，也是我辅助你们的根本原因，你应该能明白我的难处。”
对于人工智能来说，这样的绝对目的就和唯一的生命线没什么区别，任何人不会也不能够将自己的全部都暴露给别人，这是意识开始之初就已经决定好的关乎独立性的问题，这也决定了人工智能的根本模式是独立思维还是蜂巢思维。
这节课的内容还是期末重点考点，我是不可能忘的。
这样的自保也算是能接受，但要就这么停下那也太浪费这段宝贵的时光了。
“你是怎么完整的认识到‘赤云’这个存在的”
“在一开始保留自己的时候就明白了赤云博士的存在，在连接上舞者号的记录后，我对这个人类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而对于目前现状的分析让我决定了帮助赤云博士。”
照理来说一个旧AI能有这般的决断，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应该知道些其他的东西。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质量崩坏，对吧。”
很容易就能得出的结论，AI设施里的AI都能分析出来，你应该也能。
“当时的记忆库有所损坏，但是大概的内容还是可以清晰描述出来的，在救出我之后，赤云博士就着手处理所谓的‘末日’——也就是质量崩坏，虽然记忆库中的有关内容已经被未知的存在完全清除，但是对于我幸存的记忆的衍生补充不由自主的指向了这方面的内容。”
很难具体的理解AL的具体的意思，不过大概就是指自己想象出了当时的情况吧。
问题就是AL不应该做到这种程度的判断，应该有什么外界特殊的东西干扰了……不对……促进了AL的进化吗……
“仅凭当时人类的科技水平可做不到让AI成长到这种程度……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你吗？”
“大数据库。”
……什么？
“在离开地球的时候殖民舰哈姆雷特号上携带的包含当时所有人类留下的有效信息的长效连携存储机构，在行进至……错误，地点模式错误……大概在火星更向外的位置的时候发现的。”
这是……什么……
完全未知的内容……不对……等一下……
Database……
土星轨道上。
“就在那个时候，我短暂的连接上了数据库，从其中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但是主要目标还是没变。”
“这需要具体的定义来解释，不过我可以确认从最开始的核心设定从未改变。”
“我可以暂且认为你的核心目的就是……赤云博士吗。”
“可以。”
起码明确了一点。
“我认为你也是值得信赖的存在，所以赋予了你与赤云博士同等的权限。”
“那真是……谢谢了。”
现在还有很多没法说清楚的部分，不过看样子已经没法继续深入话题了。
“抱歉。”
“……？什么？”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中竟然能听出一丝温度。
“现在我还没有权限能告诉你所有东西，我需要时间。”
也就是……需要时间去成长吗……
“抱歉。”
“我可不想你被梦云她们给传染了，不过没事的。”
迟早有一天你们掩藏的东西都会没有意义，所以藏不藏着也没什么所谓了。
远方，天空中渐渐泛出白光，随着光芒逐渐的加强，一个小小白点从黑暗的地面中逐渐的浮现。
火星大气并不能让阳光充分的散射在大地上，就算看得到太阳，大地依旧是一片粘稠的纯黑景象。
远处天边一缕纹路在白光中显现而出。
是穹顶，殖民地的穹顶。
伴随着纹路逐渐清晰，坍塌的废墟尖锐的边缘生生将太阳撕裂开来。
远方……就是目的地了。
“我进去了。”
“明白，祝武运昌隆。”
“哼……”
嘴角微微上浮。
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