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萦绕在脑中的杂乱思绪以及不可避免的眩晕感正在愈演愈烈。
这算什么……警告吗？
不管有没有谁在暗处警告我停下，我也不能就这么倒在这里。
将控制器等等东西还原到原来的状态，清理干净各种可能留下的痕迹，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餐厅。
在眩晕感消退之前，我必须做点其他的休息一会儿。
“喂喂喂，铁程，方便吗？”
恰巧一个机会就这么放到了自己面前。
“梦云啊……方便，有什么事情吗？”
就算是麻烦事也行，只要能让注意力从那之中剥离出来就好。
“我有些东西要搬走但是找不到运输用的板车，能帮帮忙吗？”
简单。
“马上到。”
“就在冬眠仓往后靠近引擎室的下方，我在门外等着。”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会让她这么头痛，不过到时候再说。
支撑着从桌上站起，火急火燎的前往未知的地方。
“头疼……”
到了现场却只能感受到现场环境给的压力。
从引擎室外部的下行阶梯向着舰桥方向前进，没一会儿就能远远的看到在墙边靠着的梦云。
不过周围的环境好像出现了些许变化。
这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
周围的墙壁颜色被一致的粉刷成了像是蓝天白云的样子，不过由于长时间没有维护的关系，已经被高度氧化失去了艳丽的色彩，就算这样也能依稀看出原先的丰富颜色。
墙壁与地板上故意加上了缓冲体，不用往上添加压力就能看出柔软的感觉，稍高的上方甚至还有能让人抓握的扶手。
这啥，什么幼儿园吗？
除了没能看到各种大型玩具，这儿活脱脱就是一个给小孩随意打闹的地方。
从结构上讲，殖民船的这个位置一般是用作科研设施的安置以及组装的，这么利用空间的方式我还是头一次见。
但还有另一件头一次见的事情。
梦云靠在门外无神的望着地面。
门口处地面上的换气设备将不长的头发轻轻扬起，在微重力作用下幅度稍大的四散摇摆着。
原本稍显肮脏的脸颊也已经清理干净，无神的黑瞳反射着墙角地板灯中挥发出的散漫光芒，充满了朝气以及活泼的面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紧咬双唇微皱眉头，以及从中透出的无奈与迷茫。
原本稍微脱线的她完全没法想象出来还能散发出如此平易近人的气质。
或许她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孩长大的话，就是这般的宁静与平和。
但……我不太喜欢。
之前她也有过一次类似于这会儿的表情，不过远远没有这种程度的感染力。
可能在她的理解里，自己更多的是被抛弃了，而不是被拯救了吧。
赤云博士所留下的“机会”不应该是这样一个充满悲伤与迷惘的存在。
“想什么呢，这么……沉醉？”
小心的从一旁不惊动的靠近，正常的打出招呼。
“啊……啊，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没什么。”
就像被吓到了一样，想着这边特别惊恐的看了一眼的梦云，无神的眼中出现的光芒猛的闪烁了一下，随即回到了正常的状态下。
“这可不像……没什么状态，这儿很特殊吗？”
大门不像是特殊加工过的，摸得出经常使用摩擦留下的凹陷。
这艘船上……大量使用而且是我唯一没发现过的应该存在的设施……
体外培育器吗？
“嗯……我在这儿长大的。”
在金属打磨下依旧纤细的双手就这么摸着伤痕累累的墙壁，稍显忧伤的轻抚着以前的创伤。
缺少人力的情况下，我不觉得赤云博士能有陪着她的时间。
“……”
说不出话来，就算已经猜到了事实，理性也告诉我这种时候不适合插嘴。
但是身体还能行动。
并步上前，柔软的手心部分，能清晰的感知到这扇门的庞大。
以及沉重。
就像之前在地球上意识到人类的坟墓时的沉重感。
“不用你们多说什么，我也从书里，从AL的口中懂了许多。”
“虽然更多的是自己感受到的。”
“那种缺失了重要之物的感觉，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没有欢笑，没有玩笑的样子，一切的对话都在沉重的气氛与门前流淌。
“说实话，地球，太阳系，人类如何和我实在没什么关系。”
“我唯一在意的，只有周围的那些人和事了。”
“只有沉浸在机械和知识的世界中，和独自一人制作出精巧的机械的时候，我才能感知到我是个书里所说的‘人类’。”
“因为我。”
梦云双手用力推动大门，下方的感知器发挥了作用，厚重的金属大门向着上方打开。
幽蓝色的光线从地板上散射而来，充满了营养液的培养仓像是电池般伫立在深处。
“始终都是一个‘人’。”
娇小的身躯忽然像是断线木偶般摇晃起来。
“不，不用。”
梦云连忙打断了我准备搀扶的想法。
“这是天生性的疾病，我的平衡感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是体外培养而来的，对吧。”
口中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房间被故意装修成了像是温暖的小屋，就像是“家”一样。
木地板，墙纸，整套的家具，吊起的灯具。
就是并非真正的木制，怎么看都是金属加工得到的产物。
怎么看都看不出温度。
从这之中找到了一个能坐下的椅子，连忙送到梦云身旁。
“啊，谢谢。”
小心的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气色好了些许。
“这个地方，就是原本麦克白号上的孩子们出生的地方。”
为了预防宇宙辐射和各种特性带来的麻烦，体外培育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就是……不人道。
“从理性上来说，是的，这么做是最安全的方法，不过孩子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轻生父母。”
遗传物质需要使用专门的仪器保护，限于成本是没法认出物质来源的父母的。
“仅仅是这样的话，也还不错吧，但我……”
“是意外啊。”
“我是……没办法听到爸爸亲口对我说这些的，但是那些记录上清楚的写下了我出生的一切啊。”
“就是一场意外的产物而已，误操作下诞生的人类。”
误操作……
之前所想的缺少人力的尝试，也的确过于牵强，作为投资来说回报的时间实在过长。
那么只能从失误上来思考了，如果能留下什么的话……
“没用的，一切都被抹除了。”
果然……
“我不知道理由，也不想往坏处想，但是我的童年是确实存在的，就算我不想那么认为我的爸爸是那么没有人性，从内心中诞生而出的恶意与猜忌却是压制不了的。”
“整整18年，我甚至连那个男人的面都没能见上一次，等到了教育的年龄，也就只有冰冷的机器来教给我知识，整段时间里只能和简单的AI交流，只能从视频和书籍里看到世界，唯一的交流过的对象……也就只有AL了。”
“唯一能感受到我还能被记住的，是每天都会发来的信件，不过因为传输时间，经常会有中断的时候。”
“每到那种日子，我就只能把全部身心投入到那堆破烂不堪的机器上，才能勉强盖过空虚的触感，避免腐烂在这无尽的噩梦中。”
被软禁在这里……
“我承认我们的知识存在差距，但也不应该就这么把我扔在这里，那些噩梦一样的日子直到现在都还能恍然出现在眼前。”
没有人类交流，没有交流情感的位置，没有朋友。
“我恨那个人，恨这艘船上的一切，但就算是这样……”
表情狰狞的弯下腰，双手用力的抱住头颅。
“但就算是这样……”
泪滴不断落下。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法忍受……”
诉说的声音渐渐化为哀嚎的嘶吼，语句渐渐无法认清，开始失真。
我……应该做些什么……
右手刚刚抬起，就凝固在了空中。
脑海中响起这么一个声音：
“你真的……有那个资格吗？赤云？”
……
就算没有也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
双手扶住梦云的肩膀，用力让她靠到自己身上。
开始还有些反抗的感觉，但闪亮的尖刀也会被慢慢地被磨去棱角。
靠在冰冷的腹部，在暗中静静的抽泣着。
一只手扶着肩膀，另一只手轻抚头发，希望这样能分来些许悲伤，至少要能缓解孤独与无力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激烈的吸气声平稳下来。
总得说点什么。
“梦玲……知道这些吗？”
我不认为梦云这么要强的个性会向着梦玲低头，但是现在也需要其他的话题缓解沉默的气氛。
头发摩擦着腹部鼓出的金属外壳，上下而行。
“说了什么吗？”
“叫我……回到这里。”
“这不是很好吗，你做到了。”
赤云已逝的信息早已人尽皆知，估计这个话题就是在梦玲和她谈起赤云的下落的时候所引出的。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了什么吗？”
沉默不语的梦玲没有任何的动作。
你是忘不了的。
“你们，就是机会。”
“我不知道赤云博士出于什么目的让你俩进入了冬眠仓，但是绝不是认为你们没有用处，相反，是绝对要留下的重要存在。”
“梦玲在冬眠仓里的时候，你知道那种对冬眠仓的加工程度有多恐怖吗？就差把她单独放在燃料舱旁边了，就连整个麦克白号的资源都用来为她的存在做了保障。”
“而你呢，当时的场景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觉得要是认为你们不重要，能做到那种程度吗？”
“那些准备用于消耗的燃料，都能让赤云博士相当舒服的在麦克白号上过上一辈子了。”
“但就仅仅是这种程度，他还不满意，甚至还想找出离开的方法。”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解决掉质量崩坏的确无法离开这里。
紧接着，一阵激烈的震动传来。
不过没多久就平息了。
“铁程，麦克白号已经到金星附近，请在舰桥处准备好对接程序。”
“不能自动吗？”
“否定，程序已经丢失，可以建立自动对接序列，但需要必要的手动校准。”
这时间也太不合适了。
“梦玲呢？她去不了吗？”
“金星的空间站有些……大问题，我可不觉得这比操控对接简单。”
语气里有种特别少见的紧张感，应该发生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言下之意就是非我莫属吗……
“我没事的，去吧。”
梦云用力将我推开，我也只能静静的望着对方。
还是……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你……就在这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和梦玲会尽量不打扰你的。”
“……”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
我转过身子，向着舰桥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