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阿列克夏：
见信如面。
万分抱歉，上次约好的见面，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我已经按您所述，找到了您的敌人。
想说的事太多，有朝一日在冥府相会的时候，我会逐一向您报告。
雪杉”
再一次坐在“宿舍楼”天台边缘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按照雪杉的说法，最后是睡到第二天凌晨才醒来的天宫寺，冒着倾盆大雨出来把我们拖回去的。
自然，当时已经完全昏死了的我，侥幸逃过了她能把人再烦死一遍的训诫。
顺带一提，我也侥幸逃过了雪杉的子弹。
以及“艾格尼斯”的惩罚。
“真是想不通。”站在一旁的天宫寺点起一支卷烟，忿忿地呼出一个烟圈，“‘艾格尼斯’居然让雪杉通过了。然后你这个罪魁祸首，上头也没给任何惩罚，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话说得，好像你是为了让雪杉不合格而存在的一样。”
“哪有，我当然希望孩子们都顺利出去啦。”天宫寺用高跟鞋尖踢了一下我的大腿，“只是越来越搞不懂‘艾格尼斯‘的算法了。”
“那东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可能不是单纯的机器哦。”
“嗯？”
“既然是AI，它的思维也许在以我们想象不到的速度成长吧。”我说，“往坏的方向想，‘艾格尼斯‘可能已经比你更懂人心了。”
做出这个推测，是因为我所知道的雪杉。
在台风过境的那一天，我知道了，她渴求的“礼物”，并不是叫做手风琴的乐器，而是找回那个想要奏响手风琴的自己。
“艾格尼斯”小姐似乎比我们早一步明白了这点。
“第二避风港”中的孩子，出航率越来越低的原因，也许是成长中的“艾格尼斯”，自己提高了判定标准。那些只满足了表面上的需求的孩子，不再像以前一样能蒙混过关了。
“……这么一想确实挺坏的。”
“坏的事情何止这一件啊，我倒是好奇，你在这里这么多年，居然都能忍受下来。”
“嗯？”
“上头没给我惩罚。”我说，“上头的人是谁，为了什么、又如何做出决策，你知道吗？”
“不知道。”
“‘出航‘的孩子比率越来越低，‘艾格尼斯’至少有一半责任，他们为什么不管管呢？”
“这……”
“为什么就连我们教化官也要戴着拆不下来的手环，和孩子们一起完全与世隔绝呢？”
“……你之前待过的‘第一避风港’里面，也有这么多阴谋论吗？”
“不多，也就只有刚才我说的20倍吧。”
“看来我该考虑下一份工作了。”
“祝你前途顺利。”
“没这么快走啦。”
天宫寺把只吸了两口的烟扔在地上，连同无名的怒火一起用力踩灭之后，转身走向了天台入口的楼梯。
“在此之前。”她对我喊道，“得先让你实习一年，好好接手我的岗位才行。书面考核成绩都发给你了，今年的船只报告书就交给你来写吧，明早六点之前给我。”
真是麻烦的女人。
“写报告书，要花多长时间？”
天宫寺刚走，我身旁就传来了低低的问话。
啊……这么一说，今天原本是我为了庆祝身体终于康复，才和雪杉一起坐在天台上晒太阳的。
因为天宫寺突然造访，给我安排那些麻烦的工作，我居然忽略了身旁一声不吭的这个女孩。
“看起来是个大工程呢。”
虽然只有六个孩子要对付，但天宫寺留在天台上的资料夹，居然装订了厚厚的一沓。这女人，是有意要报复我的吧。
但作为真的给她添了不少麻烦的人，这次我也只能认罪了。
“那等有时间的时候，再教我手风琴吧。”雪杉双手抱膝，望向远处。
枯燥至极的城镇边缘向外延伸，更远处的荒野和天际线看起来仍然十分真实。
我也还是无法断言这片清澈的天空，究竟是不是人造的幻影。
“……还有，做蜂蜜蛋糕的方法。”
“你不心疼小鸟吗？”
“没心疼过。”
“真是有够冷血的。”
雪杉的眼神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在守候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猎物的狼。
也许是晴朗的天气让人积极了起来，我有点想要再见到那个动不动就会亲上来的家伙。
“对了……”
“嗯？”
“……没事。”
但我还是放弃了，现在应该还不算是合适的时间场合吧。
“冒昧问一件事行吗？”
“请说。”
“在我被你跳楼砸倒的时候，冒出来的‘雪杉’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保密。”雪杉将脸甩向了我看不到的一侧。
“噗……”
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真实的雪杉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是冷若冰霜的狼，也许是那个慌慌张张的小女孩。
也许那些都只是她运用自如的面具，也许那些都是曾经真实的她。
这种事，就当做永远的谜题比较好吧。
我拿着资料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仿佛带着花香的、预示着盛夏到来的空气。
虽然最终没能离开这个地方，依旧要面对如果某个孩子不合格，我就要被关回去的倒霉任务，但此刻的我还是想稍微松懈一下。
庆幸我在最后，抓住了这只随时会消失掉的、沉睡的狼的尾巴。
庆幸她放下了手中的枪，承认了我这个不争气的新老师。
“对了。”
大概是以为我要离开，雪杉叫住了我。
“嗯？”
“你之前没回答。”她说，“你还会喜欢我吗？”
“保密。”我说，“作为补偿，你可以问点别的事。”
“唔……天宫寺说，你是‘第一避风港’里的人。”
“是的。”
“你那时候想要的‘礼物’是什么？”
“啊……那是我绝对得不到的东西啦。”我说，“能给我的人早就不在了。”
“是什么？”
“名字。”我说。
作为这场风暴中，无数失去了名字的孩子之一，虽然顶着夜莺小姐送给我的“子规”这个名字，但那终究不是我能带回普通的世界里去的东西。
而听到我的回答的雪杉，也站了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将刚刚写给阿列克夏的信撕碎，送入了夏季的风中。
雪杉没有回头看我，上升的暖流吹拂着她松松垮垮的衣服，小小的背影虽然稍显寂寞，但有那么一瞬间，却给了我一丝坚强可靠的错觉。
“我想要成为，能给你这份‘礼物’的人。”她说。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