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还没回来,这令我感到惊讶。平日里,他早该回来了。他可是为了节省时间,以在睡前有充足的时间读小说,亦或写小说,而会在晚自习结束后飞速冲回宿舍的家伙。

“1、2、3……还差谁?”宿管阿姨的笔在于粗糙的、撕得不怎么整齐的纸面上连续摩擦后,停悬于上空。

“小南没回来。”我说。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刚才一直都不在。”

“知道了。”用笔在记名簿上划一个叉。“――喂,”她的视线落在我身旁的以橘红色ABS作外壳的、竖立于1号床铺边的行李箱上。“谁让你把箱子放在这儿的?放到3号床上去。本来就是4个人住一间6人间,有那么大的空余之地,却还不懂得打理打理!”

“好好好。一会儿就搬上去。”我说。

“‘好好好’,天天都这么说!别一会儿了,现在就搬!”宿管阿姨用那根削得不怎么平齐、一眼就能看出是用小刀手工削的黑红相间的铅笔,以只剩半截红色橡皮的那头指着我。

好烦。

我将那橘红色的行李箱搬上3号床铺。虽说没装多少东西,但搬起来还是有些费劲。下次换布制行李箱吧。――整间寝室只有1、2、4、6号床铺被占用。剩下的两个是空的――也不能这么说,3号床铺上堆满了我们的大小物件。

不知是因不久前喝多了酒的缘故,亦或因别的原因,总而言之,若是给我一把匕首,眼前的这位身着酒红色衬衫、留着劣质烫卷染黄马尾发型、戴着红色半框椭圆眼镜的中年妇女定会丧命于刀下了吧。干嘛这么多管闲事啊。我的东西,放到哪儿是我的自由吧。不过这也有学校宿舍管理处的一份责任便是了。

“喂,别玩手机了!”宿管阿姨一转攻势,盯着1号床对面、坐在6号床床沿上的小伟。“你瞧瞧你的桌面!”

“我的桌面怎么了?”小伟还在把玩手机。手指不住地操控着虚拟摇杆,画面上是类似地牢之类的像素画风游戏。玩的是元○骑士吗?

“你自己看看!乱成什么鬼样了!不是再三说了不能接插线板吗?快去收拾!”

“知道啦。过一会儿――”

“把你的手机给我收了!再这样小心停掉你的住宿!”看来比我要惨很多呢。小杰把手机收掉了。可宿管阿姨当然不会因此而善罢甘休。

“我告诉你,不单单是你一个人!”宿管阿姨扫视了一眼整间寝室。“你们整个寝室的桌面,除了小秋,都不合格!”

“可是这周是考试周啊……”我说。宿管阿姨随之瞪了我一眼。

“周一、周二考试,桌子上摆满了从教室背回来的书,可以理解,可是今天已经周五了啊!你们文科班难道考试考整整一周吗?”

“说不定呢。”小伟接了一句。

“明白了。”我说。

我从金属制黑色架梯上爬下。我与小伟一起看向坐在靠与阳台相连之窗边的小秋。他正在把保温杯里的水倒进杯盖中。他带着线控耳机,许是在听说书电台。他没有注意到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快去收拾!”宿管阿姨补充了一句。走出寝室前,她还不忘再问问小南的情况。

“记得在小南回来之后让他来找我!”

“去你的吧,谁帮你带话!”重重地将门摔闭后,小伟咒骂。剧烈的动作致使他几天前才烫过的头发不住地摇晃。

小杰从衣兜里抽出半盒万宝路。“呐,来一根?解解闷。”

暂且不谈这盒万宝路的来源,我现在不知为何没有抽烟的兴致。

“不了。”我摆摆手。最近呼吸不怎么畅啊。而且――

“小秋,你鼻炎还没好吧?”我转过头去问。他还在喝水,没有理我。

“小秋?”我走近小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放下手中的杯盖,摘下他的耳机。

“怎么?”这耳机隔音效果也太好了吧。如果是声音开到会损伤听力的程度,那另说。

“你有鼻炎吧?小伟想抽会儿烟,没问题吧?”

“去阳台,厕所里抽。”小秋用下吧指了指阳台门。洗漱间与厕所都设置在阳台上。他又戴起耳机。

“看到了吧?”我转过头,对小伟说。

“行吧,那就不抽喽!”他从床上拿起手机,一跃躺在床上,然后将双脚搭在金属制床栏上。

“你不收拾收拾桌面?”

“管他呢,关我屁事!”真是无可救药啊。要是哪一天被停宿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吧。看来只好我自己收拾了。

门外响起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小伟,看看是不是小南回来了?”我边将书本插进书架上边说。

“好嘞。”小伟将门打开。寝室的门采用的是老式金属拉锁,很容易收不住而导致门未上锁。今天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哟,稀客呀。”门外站着的是501室的小方。

“晚上好。来做什么啊?”我问。还得整理一会儿书桌。

“我找小南。他不在吗?”

“不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什么事。”他似乎将手臂向身后靠了靠。藏着什么东西吗?“那……我先走了。”听语气似乎有些害怕?

“如果见到小南,记得给宿管说一声!”我对小方离去的背影喊。在书架上插完最后一本书,重新审视桌面时,才发现桌上那盒万宝路。

“喂……放这么明显?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我转向身后,看向6号床上的小伟。

“反正小方他们也知道了吧。”我敢肯定,直到刚才为止,小方绝对不知道我们在宿舍抽烟这件事。小伟的这句回答,是马马虎虎、不走心的吗?是因为在摆弄手机,所以没怎么注意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话吗?还是说――

“喂喂,你该不会喝醉了吧?”

“怎么可能啦。”算了,我还是尽量不要去管他的好。

我又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身为特长生的我和小伟,在下午练习后会去酒吧喝酒,而不去上晚自习。虽说这是违反校规的事,不过即将步入成人的殿堂,这点条条框框哪能束缚住我们呢?我们每天回宿舍都稍微晚一些。因此――

“几点了?”我坐在椅子上,问小伟。

“11点20。快熄灯了吧。”

小南上哪儿去了?宿管阿姨既然不知情,那么他就不可能回家去。出校门更不可能,住校生在晚自习后,若无出门证件,会收到门卫的极力阻拦。若要找到他,就得先追本溯源才行。……晚自习时小南在吗?

“小秋,晚自习时小南在吗?”我向左前方看去,静候那位学习与推拿均十分优秀的正在听说书的学生回复。如果能杀掉他,然后替他而生就好了。代替他参加汉字听写大赛,代替他吟诗作赋,代替他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开玩笑罢了。

“别等了,他听不见的。上前跟他自个儿问去吧。”6号床位上传来不合时宜的吐槽。

不过也是。那39元的线控耳机隔音效果也太好了吧。这种价位不会带有主动降噪的吧?

我走到小秋身边,却发现他趴倒在桌子上,右手握着保温瓶盖,里面还残留着些水。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为什么不去床上睡啊?有这么累吗?――兴许是平时学习太累了,止不住睡意便睡着了。毕竟也快12点了。――为什么保温杯里的水要喝那么长时间?很烫吗?――不,想这些事情没什么用吧。找到小南,并确保他的安全,这才是当务之急。

我这么想着,走出寝室,来到过道上,随后向位于左手边过道尽头、楼梯旁的501室门口。敲门。伴随着门的打开,小方站在我的面前。

“怎么?”他问。正当我想开口时,“啪嗒”一声,熄灯了。宿舍熄灯自然不会发出类似于按下开关的声响,只是普通的断电,可我还是会为失去光明的那一瞬间脑补声音。

现在的小方站在黑暗中,仅是映着一点微弱的、由过道散射来的光亮。而我则整个人沐浴在过道天花板下的昏黄当中。

出乎我意料的是,小方先开口了。

“我这里可没有烟。”

看来是增添了对我的坏印象呢。想来也只能怪小伟那家伙吧。虽说在宿舍吸烟也有一些不妥就是了。

“不是问你这个。今天晚自习时,小南在不在教室?”我问。

“在。我还和他聊了几句。”

“他上晚自习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捧着一本小说在看。”

“……如果他回来了,你见到他,一定要与宿管说。”

“你也要给我说。我找他有事。”刚不还没事吗?

“什么事?我帮你带话。”

“我还个东西。只能当面还。”有什么东西不能让我帮忙还的啊?

“知道了。”我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

回到自己的寝室,期待的小南并未出现。从阳台的玻璃窗外透进路对面施工工地的灯光映在陶瓷地板上,洒下小秋漆黑的身影。还有一簇较为刺眼的亮光,打在小伟脸上。

“不开灯吗?不怕瞎了啊。”我说

“没办法,我台灯坏了嘛。”

小秋不也有台灯吗?不过转念一想,私自去动小秋的台灯有些不太礼貌吧。我只好爬上我位于上铺的二号床位,激活了夹在床沿金属栅栏上的节能台灯。与之连结的充电宝上立刻显示出橙黄色的数字。37吗……应该还能用两天吧。

我躺在床上,歇息一会儿。

“知道小南的下落了吗?”小伟问。他还在玩手机。不过可算是有心了。

“还不清楚。小秋还在睡吗?”看样子像是睡着了,我还是再问一下吧。

“嗯。我刚才上厕所,问他借纸,可怎么也叫不醒他。睡得可真死啊。”

睡着的人就不要去打扰他啊。不过……这都快12点了。小南上哪儿去了?

风在窗外呼啸着,掠过暗绿偏黄的树丛。阳台上的门也被吹开了。

“还是吧小秋叫醒吧。趴桌上睡容易着凉。”我说。

“你去叫。”真是无可救药啊。这人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啊?我愈发搞不懂了。我可是在上铺欸。

我爬下床,向4号桌走去。宿舍寝室是两侧床桌、中间过道正对阳台的结构,左侧为1-3号床,3号床下是1-3号桌。同理,右侧也是对称的结构。

“小秋?醒醒。”我拍了拍小秋的背。没什么动静。

我又摇了摇他。

“不如你直接把他抱上去吧?”

“闭嘴。待会儿宿管查纪律,我建议你还是安静点。”这么大的一个男人我也不可能抱动啊。――要是能让小伟永远闭上嘴就好了。

――不论怎么都叫不醒小秋,可真奇怪。简直就跟死人一样。睡得可真死。对于我这种睡眠困难户来说,可真是求之不得呀。

“叫不醒。”我说。

“我都说了吧。”小伟说。“你去把门锁一下。刚才你回来好像没锁上。”这种老旧拉缩铜芯锁很容易锁不上。话是这么说的。可是……

你离门可不到一米啊?

无奈之余,我向门走去。虽然只需跨几步路,但还是没能赶上。果然刚才回来该检查门锁的。夜晚的不速之客。门打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

他站在漆黑的走廊中,与昏暗灯光映照下的我对视。

“是小南吧?”躺在床上的小伟连头也不回,便问。

没错,并不是什么不速之客,而是本该在一小时多之前就回来的小南。略微圆润的方框眼镜,即将过眉的凌乱刘海。小南。

“你上哪去了?”我问。但他并未看向我。他定定地望向四号桌。月光、施工工地的灯光与室内的台灯灯光相互交融的一隅。他看向熟睡中的小秋。

“……。”

“什么?”

“……是你们干的!”

说什么呢。刚才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受到刺激了吗?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快去找宿管签到。”我说。

“……你们杀人了!”

胡说什么。

“杀人?什么人?”

“小秋……一定被你们杀了!”

我转头望向熟睡中的小秋。怎么看都只是在睡觉而已。怎么可能会死掉呢?话说回来,一直没回来的小南对此事并没有发言权吧。

“他不过是睡着了吧。”

“错不了!这一定是中毒的症状!有人给他下了毒!”

小秋喝水喝到一半。还未饮尽杯盖中的水,便倒下了。不会真的死了吧。

不,干嘛要信他的话啊。是否死亡,很简单就可以确认吧。

“喂,小伟,你去看一下小秋还有没有气儿。”

“干嘛让我去?”

我也不想在此境况去感受一个熟睡中的大老爷们的身体呀。

“小南,你……”

“我可不想摸尸体。”

没法求证了。碍于尊严,无法证实一个人生命的安危。不对,等他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可万一真的中了毒,等到明天早上,早已错过最佳抢救时段了吧。

怎么会有这么诡怪的事。

“他要是真死了的话,明天上课怎么办?我们几个人都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连前途也葬送了吧。”我说。“要么报警,要么坚信小秋还活着。”

不知为何我很怕。很怕报警,生怕被牵连进什么事端。相信吧。相信小秋还活着。

小南依旧站着,没有说话。我去他的身后把门锁了。

“家长群上发消息了。”小伟说。这时候还敢看手机,可真淡定啊。不,算是没心没肺吧。

“什么?”我问。

“明天补课被停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按照规定,我们明天要在宿舍里待一天。

……

怎么搞的啊。我的大脑愈发混乱了。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睡觉还是与小南深谈,亦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不知道。我很害怕,怕小秋死去,更为我一切以小秋死亡来考虑问题的行为所惊吓。我开始正视一些问题,尝试理清思路。

小秋根本不可能死掉。没有人会想去杀掉小秋。没有人有作案的时机。

真的是这样吗?我发现我仅有的线索太少了。我更发现了一个事实。仅仅因为几句话,我被小南带着跑了。

“明明没有什么事。小南你不要骗人。先去找宿管签到。”我冷静下来后说。

“什么?”小南歪着头,摆出不解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

“不管怎么看,小秋他都像是死了啊。哪会有人以这样的姿势睡了半个小时啊?”他说。他似乎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没办法,我的立场就是容易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