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弓兵和李曜,追踪着警笛声和剧烈的魔力流动赶到废弃的教堂庭院时,一切却早已陷入了寂静。
然而,那停靠在街旁空无一人的警车、满地破碎的玻璃和大片血迹,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惨剧。
“……来晚了。”李曜懊恼不已。
“不。虽然它们隐蔽起来了,但我还是能嗅到猎物的气息。”弓兵却越发地警惕,四处张望。身经百战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小心点,御主。越是这种看似无害的场景,越是容易爆发危险。”
说罢,他迈上前去,俯下身子,从口袋中取出一块手帕,将散落在地上的一片碎玻璃包起来。
接着,他仔细观察草坪上,两道拖动的痕迹。
“不太妙。看起来是有人试图躲避吸血种的追击。但是那个人被‘拖’了回去。”
“‘拖’……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御主恐惧万分。
“就是字面意思。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走了。而且。”
弓兵话音未落,身体却已经动了起来。在暗影袭向他前一秒所在的位置时,他早已向后纵身一退。
“——它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
李曜大惊,下一刻,废弃的教堂中涌出大片黑压压的蝙蝠。它们扑腾着双翼,遮天蔽日地扑向主从二人。
弓兵没有急着切换回从者形态的武装。仰望着从高空侵袭而来的暗影群,他猛地一伸手,张开五指,掌心正对着巨大的黑影。
“我既灭杀,我亦创生。
我既伤害我亦济世。
无一人得逃离我手,无一人不收我眼底。”
他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那其中,温暖的金色光芒闪烁、跳动着。
敌人间不容发地袭来。再有两秒不到,两人就会被这黑色浊流吞噬。
弓兵的脚下好似圆环风暴一般,螺旋着卷起了尘埃。
两秒,一秒。暗影泰山压顶般逼近,吞噬主从二人的瞬间,十字架闪烁的耀眼光辉迸发而出,化作一股无形的波动,向四周急剧扩散。
方才庞大的不死族群,在这一击之下竟然灰飞烟灭,化作无数尘埃,从空中洒落下来。
“太厉害了……”李曜惊叹。
“不要放松。还没有结束呢!”弓兵警告年轻的御主。的确,目前看来,死徒们的第一波攻势已经被瓦解了。
但是弓兵的架势却丝毫没有松懈,就像敌人的攻势才刚刚开始似的。
果然,在空中四散破碎的虚影之尘,凝结、收缩,化作一缕缕焦油般的黑雾。
黑雾成团地落在地面,又化成数个人形怪物的模样——这个现象,被称作吸血种的“雾化”。
没有片刻停留,或是人形、或是奇形怪状的吸血种们接二连三地向弓兵涌来。
弓兵脚底生风,健步迎上前去,他先是敏捷地一闪身避开扑杀,随即一拳横挥,如重锤般卡死了怪物的脖颈。
这一击仿佛有千钧之力,那怪物登时像破烂的布偶一样被弓兵高高举起。他狠狠地将其掷在地上,怪物没有做多余的挣扎,倒地化作尘埃。
然而,弓兵的出手凌厉,远不止如此。在估算出第一个敌人袭来的时刻,他亦同时将第二、第三乃至其余接踵而来的敌人锁定了。
弓兵猛地腾起,回旋着抬腿飞踢。迎面而来、躲闪不及的人形怪物正面结结实实地接了这一招后,整个身躯就像是短线木偶般,歪着脖子飞了出去,一样化作了尘埃。
无人性的怪物们自是全然没有因同伴的死而止步不前,仍然无休止地对弓兵发起围攻。而弓兵对付这群喽啰也是眼疾手快,丝毫让它们抓不住空隙,反而连续击杀了数十匹来犯之敌。
乌云渐渐遮蔽了月光,而那雾化成形的怪物越发变本加厉地现出身来。
弓兵又打倒了一个敌人,他飞速朝后退去,避开了源源不断的敌人之锋芒。
李曜听到他喃喃自语道“差不多拿出点真本事了”,只一瞬间,一把弩枪、一副左轮凭空显现在弓兵手中。。
弓兵高高地跃起。
这两件射击兵器,一大一小,一重一轻。而弓兵却交替自如、得心应手。
在漆黑的夜空下,他化作了比暗影更为锋锐的存在,在群魔乱舞之间上下翻飞、往来冲突。那左轮不住地喷吐着火舌,硬弩破空呼啸之声亦不绝于耳。
顷刻间,便有十几个死徒被击中要害。银质的弩箭和子弹是它们的克星,使得它们化作一滩焦油般凄惨地死去。
尽管敌人在数量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然而不幸地对上了狩猎魔物的专家。这场庭院中的交战很快成为了一边倒的屠杀。
正当弓兵与死徒们缠斗时,李曜看到街边的拐角处,一个白衣染血的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阿奈……”李曜睁大了眼睛。
“御主!别东张西望的,敌人很有可能随时攻过来!”弓兵大声警告。
“弓兵!我有必须确认的事!这里……”年轻的御主转过头,一副为难的模样。
“好,”弓兵看出了他的决心。“既然如此,那就一口气把敌人解决掉吧。”
李曜惊愕地环顾四周——敌人数量依然众多。
虽然他并不认为这位强大的弓兵说了大话,但他压根无法想象他要用什么手段在间不容发的时间内摧毁这群敌人。
弓兵动手了。他一把扔掉了弩,仅剩下那把古典风格的左轮手枪 。
“此乃洗净一切不洁之物、惩戒人间灾厄之魔弹——”
左轮手枪的弹匣填装着银质子弹。它们亦是魔力所构成,故而只要魔力不枯竭,弓兵就能够随时填装。
幽蓝的魔力流正以肉眼可见的形态逐渐流向其中。
“驱散外西凡尼亚之夜的阴霾。其名为——对不洁之物的永恒猎杀(Abraham van Helsing)!”
冠以猎魔人之名的宝具真名解放,弓兵另一手猛烈、快速地连续叩动击锤,一边调转枪口。
弹匣高速旋转着,随着枪口喷射出淡蓝的火花、震天动地的轰鸣,弓兵一口气将子弹尽数发射出去。
与刚刚的射击方式不同,银色子弹仿佛带有意识,自律地对黑夜中的一切魔物主动发起了追击。
李曜叹为观止,不愧是范·海辛,若是认真起来,当真能够一瞬间肃清吸血魔物。
“走吧。”他的视线锁定了那飘忽的白色背影,甚至抢在御主之前就开始了冲锋。
身后,是随着致命射击皆尽化作齑粉的魔物残骸。
李曜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只有这件事,必须亲自确认。
“胆小鬼。”白色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景象历历在目。
所以,这一次,一定要牢牢地,抓住那白色的背影……
就像是察觉到有人在跟随一般,白衣少女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就像是不想被抓到一般。双方一前一后,你来我往地加快步伐,最终演变成了狂奔。
但弓兵终究是从者,体力非比寻常。终于,在一个小巷的尽头,女孩站住了。
弓兵停了下来,保持一定距离与她对峙着。而好不容易跟上的李曜也用尽了体力,双手撑在膝盖上直喘粗气。
还未等他缓过气来开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转过身来。
一盏路灯悬在上方,由于供电不稳而闪烁着。
借着灯光,李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没有错,染血的白衣少女正是她,阿奈。
“为什么。”她的声音颤抖着。
“你受伤了……”李曜惊诧地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全然没察觉到她的异常。
“……小范,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究竟是什么?”
穿堂风卷起她的长发,四散飘扬。一片赤红的眼中,流淌出两行血泪。
“……啊?”李曜没有余裕思考这句话的时间。一刹那,他的脑子一片混沌,无法思考。
最先察觉到御主异常的,还是弓兵。
“糟了——御主!快闭上眼!那是‘吸血鬼魅惑’!”
为时已晚。李曜凝视那双眼睛时,其心智即已受到捕缚。
弓兵正欲上前,但随着一阵电流般的冲击,他全身麻木,动弹不得,只得看着李曜一步步走向少女。
(大事不好,他已经是——提线木偶一般了!)
恍惚之中,李曜模糊的神智像是听到寺院的钟声。
紧接着,诵念佛经的祷告话语在耳边回响,逐渐令他平静下来。
他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默。
随后,如同被铁锤重击、惊雷炸响一般,李曜重新回到了自我。
他不住地冒着汗,心脏咚咚直跳。
“异乡的年轻人啊。温柔绝非是一件错事。”
一个陌生却有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但是,此乃生死攸关之际。
如若没有与过去诀别的勇气,那么你,便没有继续呆在战场上的资格。”
一道寒光如迅雷般自上劈下,那女孩急忙向后退去。锋锐的太刀只割下她几缕头发。
月光之下,一名陌生的男人拦在自己和少女之间。
那怎么看都是一名身着真红铠甲的日本武士。他的左右捏着一串佛珠。
至于他的武器,那是一把精致的太刀,散发着冷艳的寒芒。
阿奈流露出苦恼的神色。她向后一跃,像是卷入漩涡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一瞬间,弓兵身上的麻木感才跟着一并消失了。
(难不成,并不是藉由控制御主来封锁我的行动,而是她本身就拥有这样的能力?)
红色的战士正准备离去,弓兵连忙叫住他。
“且慢。”
那人站定了,微微偏过头来。“怎么了,圣杯战争的从者。现在就想和我交战吗?”
“阁下误会了。”弓兵连忙解释。“只是想要感谢阁下出手相救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那武士淡淡地说。
随后,他纵身一跃,消失在无垠的夜空之中。
“喂。我说你啊,这家伙可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啊。难道不应该把他就地解决掉?”走到僻静无人处时,一个轻浮的男性声音叫住了他。
“阁下若是想杀,便自己杀好了。”武士冷淡地回答。
“嗨呀,要是那碍事的弓兵不在我肯定就动手啦。”浅草寺笑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也算是意外收获吧。没想到夜巡之时能恰好邂逅到其他的从者。”
“话说,刚刚你干嘛不用擅长的十文字枪?”男人点起一根烟,一副很悠闲的样子。
“我是滥好人吗?随意卷入别人的纷争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继续朝前走着。
“如若没有同过去诀别的勇气,那么你就没有待在战场上的资格。”
这句话语、刚才的景象、曾经的回忆交织在了一起。
“……总之,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良久之后,弓兵终于打破了沉默。他很怕说错了什么话——年轻的御主面对一系列冲击性的事实,还需要时间去消化吧。
说罢,他走过去,拍了拍御主的肩膀。
“弓兵。”沉默不语的李曜终于也开腔了。
“嗯?怎么啦。”
“请教导我。我也……想要战斗……”
二十多岁的男人,本不应该轻易地流泪。
但弓兵全然明白。这位年轻的御主,是何等憎恨自己的无力。
有人选择忘记伤痛继续前行,也有人选择舍弃一切去战斗。
弓兵仍然能回想起来,当初在胸中悸动的炽热决心。
他并不后悔。
此刻,他在这个青年的身上看到了和那时同样的东西。
“好!我答应了。
下面是第一课的内容——”
“啊?这么快……”
“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哭泣。尤其是男人。”
年轻的御主笑中带泪,胡乱地抹了抹脸。
“是!”
弓兵也笑了。他朝前举起了手掌。
李曜会过意,也举起手掌。
黎明还有许久才会到来,响亮的击掌声提前为这个喧闹的夜晚划上了寂静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