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
瀛洲城,前德国租界区。
如今,这片街区的欧式建筑,已然成为了承载这座城市旧时记忆的一道风景线。尽管过去是大使馆,但如今多被改造成银行、博物馆。
沿着这条街的青石板街走上坡道,两侧是延绵的别墅区,彼此之前以高墙和栅栏相隔,如同一座座孤立的庄园。
由于前夜的海啸侵袭,城中绝大多数居民已经被撤离前往避难。
而此刻,一名穿着打扮与这片街景格格不入、仿佛生硬地穿插其中的,一名游侠装扮似的男子,正阔步在这片寂寥的街区。
绕了一圈又两个转角后,游侠打扮的男子终于在一栋别墅的后院停了下来。拦在他面前的是足足五米高的大栅栏。透过栅栏,可以看到一片大草坪,还有中央的别墅。大抵是刚刚修整过,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草的芳香。
“站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地!”他刚一站定,便从门后的角落转出一个须发皆白的外国人老头子,操着流利的中文对他大呼小叫。
游侠心中不悦,但仍然耐心地表明来意:“我来找汉斯先生。”
“你是何人?”老人上下打量着他。
“等我见了汉斯先生,自然会向他说明。”游侠面露侮慢之色。
“是嘛?那就别进去了。”老头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既然你不愿意开门,那我自己开了啊。”男人不屑地说。
“吹牛不打草稿……”老头话音未落,便听得“吱呀”一声,大门竟然开了。
老管家——洛里斯顿时慌了手脚。
这扇铁门的锁是特意配置的,绝非一般人能够撬开的锁。
——那上边,被施加了多达七道魔术符文陷阱。
除非,这个男人是魔术师……
“你究竟是什么人!”洛里斯大喝一声,手持猎枪,约在五步开外对准了游侠打扮的怪人,却止不住地颤抖。
“……”游侠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朝前走去。“老爷子,晚辈奉劝你一句,不要开枪。不然倒霉的是你自己。”
“!”洛里斯冷汗直冒,显然这已经不是他能应付的状况。
或许,在主人接触“魔术”以后,来访的“客人”已经不是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尽管他也跟着修习了一点粗浅的魔术,但终究只是皮毛。
缠绕在铁门上的魔术陷阱,每一道都足以令他粉身碎骨。
但在这神秘的客人面前,却如同不存在一样。仅仅一瞬间就被破除。
他只能看着那不速之客,径直踏入别墅的大门。
“该死!我越想越生气。”弗里茨重重地砸在桌上,摆在上面的书本、台灯、杯子、闹钟一齐颤动了一下。
“……”骑兵文静地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
“喂,骑兵。你好歹也说点什么吧?为什么向裁定者妥协呢!”弗里茨显然还是意难平。
“胜败乃兵家常事,就当是热身赛好了。
况且,你没有看出他当时在利用你威胁我嘛。”骑兵若无其事地回答,好像她并不在意当前的小小困难似的。
“但是,但是这样一来,我们的情报就暴露给了弓兵他们……”弗里茨看起来颇为担忧。
“别太在意,弗里茨。
的确,当时的情况是难逢的良机,失不再来。
即使这样,我也不会畏惧再度与弓兵交战——你明白其意义吗?
无论面对何等的敌人,普鲁士总是无所畏惧。”
“……你说的对。以腓特烈王的实力,堂堂正正地去迎战那些宵小也不在话下啊。
没必要执着于这小小的遗憾。”弗里茨这么想着,内心逐渐释然。似乎对过往的小小挫折也不在意了。
“……”骑兵不再言语,说不准那究竟是出于王者的矜持,还是对御主话语的默许。
突然,围绕在屋子周边的结界发出了警报,鸣声大作。
弗里茨一下子警觉起来。
“大门有魔术陷阱,又有洛里斯拦着,一般的人根本突破到结界报警的程度。”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是魔术师,或是从者。”骑兵判断。
“吱呀”一声,门缓缓地开了一道缝。
骑兵不紧不慢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双手插在军装的口袋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接下来的发展。
门缓缓地打开。一个陌生的身影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看起来像个中国男人。他就像古代人一样,穿着一身游侠装扮的衣衫,戴着斗笠,浑身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氛围。
应该是从者。骑兵如是想。
“你是谁?”弗里茨将枪对准他,大声质问道。
“喝!主人也喜欢拿枪指着别人?还真是……”游侠不知是轻蔑还是无奈地笑了笑。
“‘也’?洛里斯!你没事吧!”弗里茨大声对门外叫道。
“我没事!主人。”洛里斯高声回应。“您小心点!这个男人他不简单。”
“那么,可以先把枪放下吗?汉斯先生。
你也明白,杀了这老头对我而言轻而易举。这足以证明我没有恶意。”游侠笑道。
弗里茨飞快地思考起来。
(他说的没错。如若真如骑兵所说,他是从者,那我这猎枪对他又有何用?
更何况,骑兵就在身边,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他选择了妥协,缓缓放下猎枪。
“很好!”游侠笑道。“其实我压根不在意被枪指着。
不过,营造一个良好的氛围是才是谈论问题的前提,对吧?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时钟塔方面的从者,职阶是魔术师。”
弗里茨似乎想起了战前搜集的情报。
“时钟塔……我记得这次的确是,埃尔梅罗家的……”
“正是。”魔术师拱手。
(敢情他对浅草寺孝一一无所知啊。
哼,保密工作做的还挺不错的。
只可惜,该瞒的人没有瞒住。)
“那么,此番前来,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记错的话,时钟塔方面是为了回收圣杯而来的吧。
所以,我想我们在合作上恐怕存在显而易见的困哪。”弗里茨似乎回到了谈判桌上的常态。
魔术师哈哈大笑。
“如此轻易地决定,未免太草率了吧。阁下。
这样吧,如果今日我们无话可说,那我改日再来拜访便是。”
说罢,魔术师转身就要走。好像对这场无功而返的旅程满不在乎似的。
弗里茨多少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思索,却听出他话中有话。
“改日再来拜访”。
那七层魔术陷阱,乃是斥以重金,聘请通晓远古知识的符文使打造。
模拟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伊什塔尔下冥府的传说。
那七重之门,实则是埃列什基迦勒的陷阱。每穿过一重门,伊什塔尔的魔力便会被剥夺。
然后,到了第七重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大半魔力的伊什塔尔,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埃列什基迦勒处死。
同样的,这七重魔术陷阱乍看之下是连续七重的爆破式符文陷阱,实则环环相扣,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
从洛里斯那惊慌失措的态度,还有此人游刃有余的态度来看,这代表着——
魔术陷阱拦不住他。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在这个庄园来去自如。
光是这一点,这个人的话就有听的价值——不如说,是必须认真对待的存在。
“慢着。”弗里茨试图叫住他。
魔术师却头也不回,只是离去。
一阵悠扬的曲调回响在庭院中央。魔术师一下子站住了。
本来,即使从背后飞来子弹,他也不会感到惊奇。可即使是不通音律的他,却也领悟了曲调背后的挽留之意。
转过身,乐曲也戛然而止。
骑兵眉眼低垂,纤纤玉指端着长笛的姿态映入眼中。他不由得在想,若是这女子换上一身歌舞伎的打扮,浓妆淡抹一番,倒也真是风情万种。但她必不是此等轻薄之人,如此想法未免太过失礼了。
“魔术师先生,我相信御主他无意冒犯。如今我等既已抛出橄榄枝,还望你既往不咎吧。”骑兵笑道。
“毕竟,阁下纵使是故弄玄虚,倒也是深不可测,虚中有实。如若能赐教一二,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愧是铭刻于人类史上的‘英灵’……气度果然非同一般。”魔术师也不禁莞尔。
“我再摆倨傲睥睨的架子倒也不合礼节了。这样吧,作为回礼,我决定和阁下浅谈一些愚见、”
5月21日。
山海关堡垒的会客堂里,两名客人正站着静待。
其中一位是留着垂肩长发的男性,大约二十岁上下,一副稚气未消的模样。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
此刻,他面无血色,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另一位,则是皮肤黝黑的剽悍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眼神相当凌厉。那身粗布麻衣、皮甲,看起来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男子同样阴沉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齐五郎瞧见氛围沉重,心里期望林兴安早点过来收拾局面。
毕竟这两个人前来拜访还带了口棺材。
他可没办法应付这种事。
“大家都愣着干嘛?”林兴安的声音终于在堂中响起。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林兴安径直走向两位访客。
“两位是……?”
“初次见面,林先生。”那青年已经向前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作上一揖。“我是道宗的姬铄——同时,也是此次圣杯战争的御主。”
“姬铄……”林兴安很惊讶道宗的人会来拜访。
但他又隐约觉得对“姬铄”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最最令他惊奇的,还是来人自报是圣杯战争的御主,这件事。
“姬铄……六爻掌门是你什么人?”
“正是先父。”
“噢……姬少爷此番前来,有何见教啊?”林兴安似乎对眼前的年轻人颇有兴趣。
“实不相瞒,在下有事相求。可否请林先生移步?”
说罢,他朝着那尊棺木走去。
林兴安早就好奇为什么堂中摆了副棺木,待他走上前一看,惊觉那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一身红色绣金披肩,内衬雪白长衫。一袭红绸罗裙,脚踏一对黑缎长靴,长发在颈后编成一束,止有鬓角几束黑发垂肩。
林兴安察觉到,这名女子与寻常的死者截然不同——她的生命活动尚未终止,似乎是中了高等级的摄魂术,已然是行尸走肉了。
“敢问,这位姑娘是?”林兴安转向姬铄。
“她是道宗宗主张尧的孙女——羽离。”
“道宗宗主……唔,是这么一回事啊。
姬少爷,你说说看,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
“请问离姑娘她……”
“哦,她是中了高等级的摄魂咒。恐怕是因为圣杯战争吧,不少邪门歪道的魔术师都聚集在了瀛洲城。
我想,只要找到施术者,她还是有希望的。”
姬铄“哐当”一下,跪了下来。
林兴安大惊:“何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他赶忙扶起姬铄。
“在下只求能救得这位姑娘,思来想去,只有林先生方有门路。
她苏醒之前,在下愿听林先生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唉……”林兴安感慨。“我年轻之时,曾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我俩意气相投,不想他英年早逝!
如今他儿子有难,我怎能置之不理?”
“林先生大恩大德,在下姬铄绝不敢忘。”
“鸢儿。”林兴安朗声说道,似乎是在叫谁的名字。
众人只听身后门被轻轻一推。回头看去,只见门后转出一位姑娘,步履生风般地踏入堂内。黑色长发散在身后,一袭披风衣袂飘飘。她径直走到姬铄跟前,拱手作揖。
“姬师哥好。”
“你好,这位想必就是林师妹。”姬铄恭敬地回礼。
姑娘点点头,不再言语。
“鸢儿,刚刚你也听到了。”林兴安转向林坂鸢。“你姬师哥也是来参加圣杯战争的御主,但他如今有难,我们须得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伯父说的极是。”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并肩作战的盟友了。无论姬师哥有什么要求,你都要尽力而为。”
“是。”
黄昏降临。
姬铄独自坐在岩石上。
海风吹拂,他抬起头来,昨夜汹涌的海潮已是风平浪静。
“剑士,我是不是……”
“对。”剑士坚实的身影显现在身后。“你现在狼狈的就像落水狗。
说什么要赢得圣杯战争,如今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附庸罢了。”
“……你说得对。”姬铄默然无言。
恐怕,就连自己的从者,也对自己失望了吧。
“我性子直,请御主莫怪。”剑士走上前去,拍了拍姬铄的肩膀。
姬铄抬头看时,剑士那平日里岩石般不苟言笑的面容,浮现出了微笑。
“我是你的从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姬铄无言地站起身,深深地向剑士作揖。
剑士亦拱手回礼。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拜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