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十四分。

普通的上班族卞文终于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回到了他位于高淳廉价地段的家。

“嗯哼哼...太阳花酱~太阳花酱~~”

他一边走调地哼着奇怪的歌,一边关上背后的门。

在客厅的桌上放下沉重的公文包,径直走进卧室,并顺道在厨房的冰箱里取出一听冰啤酒。

他用冰啤使劲摩擦着充满倦意的脸,按下桌上机箱的开机键。

漆黑的狭小房间里霎时亮起一片莹白,他紧握的鼠标飞速点击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呼呼...”的奇怪声音。

“嘿嘿...太阳花酱......”

屏幕中是一个名叫“GILIGILI”的网站。

GILIGILI。时下几乎是年轻人无人不知无人不识的著名视频弹幕网站。从原先以二次元内容为主的小众网站而逐渐变成了现在涵盖多元文化的原创视频直播等等的平台。

而现在,卞文正浏览着的是当今热门的VUP(虚拟up主)直播版块。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一排排的live2d动画形象女主播,宛如超市里玲琅满目摆放着的商品。

“啊,找到了!小花花!今天人气果然还是那么高呢~~~”他拿出平时在办公室里绝对不可能见到的热情,点开了“今天也是小花花午夜电台,一直慰藉到深夜哦~~~”的直播房间。

先是美丽动听的声音流入耳膜,然后一头橙发的大眼睛二次元美少女形象便在冰冷的液晶显示器上出现了。她热情似火地和飞驰而过的大片弹幕聊着天。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卞文痴痴地看着这隔着一块屏幕的美丽女性,连自己手里忘打开的啤酒都握得温热了起来。

是啊,对于他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年轻人来说。只要有这点程度的心理慰藉就足够了吧。自以为摆脱了沉重痛苦的学习压力,在步入社会后却不知自己将遭受更多的折磨与辛酸,家人亲戚的不理解和讥讽,上司同事的压迫和唏嘘。

至少在这样的每一个夜晚,他们这样的迷茫成年人也能于寒冷的冬夜感受一刻温暖的火花啊。

“啊呀米娜桑,光顾着和你们说话,我都忘记去把我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啦! ! !”

突然甩下一句这么一句话,然后只听见“啪嗒啪嗒”脚步跑远的声音。

卞文看着一堆“美少女的脏衣服prpr”“斯哈斯哈”这类的弹幕正疯狂地刷屏,不禁哈哈笑出声。

此时他也才发觉手中的啤酒,哎,即便是冬天也必须得喝冰的呀,一边这么想一边拉开拉环。

过了很久很久,传来某些东西碎掉的微小声音,名为太阳花的vup形象再次动了起来。

“抱歉~~~米娜桑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的啦。他在心里想。

“唔...话说我还没吃晚饭呢......好饿~~”

“将将!我拿了一包超大的薯片哦,嘿反正你们也看不着,馋死你们~~!”

“该死,好馋!”

“可恶~我也好想吃薯片~~~”

“花小姐吃完薯片,手指可以给我舔一下吗!”

弹幕正哗啦啦地流动着,卞文满足地喝下一大口酒。

“哎,人生活着真是不如意呢~~~”

嗯?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呢,明明是为了活着就够辛苦了,怎么还有人能够有余力天天嚷嚷着梦想什么的呢?”

梦想?这不是小花你说过的第二喜欢的词吗?第一是“睡觉”。

弹幕也开始刷了起来。“好奇怪”“花小姐在说些什么啊...?”“好丧啊...”“啊人生真的好累!”

卞文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他不知道他这一年来的心灵支柱在说些什么。

“所以说啊,与其为了那群‘大人’,还不如去死呢!!!!!”

宛如断电一般,“啪”地一声,那美丽的橙发美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与卞文相同,亦或者说更显得年迈和疲倦的男人的脸,那脸上布满了奇怪的花纹。

那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着屏幕外,仿佛在凝视这场直播的屏幕外的每一个观众。

“啊,各位,真的好喜欢各位,所以今后也请多多支持我啊。”

卞文手中的易拉罐止不住地颤抖着,啤酒撒的满地都是。

“不过......没机会啦~~~”

除了嘴唇,他依然面无表情,这变声器生成的甜美女声此刻正与上演着的这一切形成光怪陆离的对比。

这位穿着黑色毛衣的vup在一片漆黑中拿起了两双筷子,将筷子直直地立了起来,然后。

他将脑袋猛地沉了下去,随着某种球体爆裂的声响,两只眼睛瞬间被竖着的筷子贯穿。

一次,两次,三次。

他不知疼痛地重复。

血液和一些不知名的奇怪液体溅射向了直播用的摄像头。

直到第九次,他随着“咚”的一声沉重倒地。

此时,直播间人数飞速上涨,弹幕也疯狂地刷屏。

但这位碌碌无为的上班族什么也没有去看,他佝偻着身子,从今天的饭吐到了昨天的饭。

肥大的身体颤栗着,刚才喝进肠里的酒像是变成了毒药,反胃到想割去整个消化系统。

而当直播间被断流关闭的时候,他依然在干呕,仿佛正呕出自己的灵魂。

此时是十一点二十二分。

————

“...可以停下来了吗...”我无奈地看着一桌之隔,跨坐在我对面椅子上的男生。

“这可不行,口供正录到十分重要的地方!”

这名男生模仿着港剧里刑警的语调,严肃地望向我,手里转动着某购物网站不到一百元的廉价录音笔。

“唉...什么口供啊,你突然跑进我们班的教室问我有没有穿秋裤到底算什么啊...?”

他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遮住脸沉沉地冷哼几声,继而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由几声冷笑变成了狂笑。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这可是在教室里啊!

他“哗”的一声突然站起来,用双手扬起黑色的皮大衣,再高举向天空,“啊!这正是,我Mr.X的使命,是革新世界的瞬间! ! !”

不过无论是聚光灯还是会顺势吹起的大风,通通都没有,只有傻子一样呆立着的尴尬pose。

班里的同学无一例外地把头扭过来望向我们这边。

是看我们这最著名的名叫青山精神病院中的病人的眼神。

啊,中二度爆表,好想死......

我伸出右手使劲往下拽着他的大衣下摆,“停停停!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啊!”啊话说这家伙为什么可以不穿校服啊?

“哼,一群乌合之众。”

他冷哼一声,终于算是坐了下来。

“我说,你找我到底是要干嘛啊?”

“揭开迷雾,窥见光明!”

我的额头开始布上一层黑线。

“不是,我说...夏——”

“咚”的一声捶桌音。

“说了多少次,叫我Mr.X,是革新世界之人!!”

“好好好,能用通俗的话解释一下吗?MR.X大人。”

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真好满足啊这家伙)

“那我就告诉你吧——”他从大衣内部的口袋缓缓掏出一个黑色长方形的物体————

我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将他抽出的物体迅速塞了回去。整个动作的完成速度可能会打破某项吉尼斯世界纪录。

“喂!我说你这小子怎么直接把手机在教室里掏出来啊,我们学校不能带手机啊! !”我压低声音满头大汗地斥责着他。

“哦?是吗。”

这人怎么一副才知情的样子啊?!

我极力压抑住想要吐槽的心情,开口:“好了好了,你快说,不然大课间要结束了。”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关于g站vup太阳花的自杀事件已经知道了吧。”

虽然我不算是一个二次元爱好者,不过因为自杀视频过于猎奇再加上广泛传播,这件事影响还挺大的,姑且算是有些了解。

我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何炘叶同学——”

“这起事件,有两个疑点,我先说第一个。”

他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虽然我对此并不感兴趣,但还是为了迎合他轻轻点了下头。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

“一,他的死亡本身。首先我们肯定能断定光是扎一扎眼睛是不会死的。所以我们就需要知道他真正的死亡原因。”

听上去像是在说废话。不过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仔细地观察过好几次视频中房间的细节。但是漆黑一片真的是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然后我试着从死者身上找,也只发现了两个个可能的疑点——散大的血色瞳孔和脸上的花纹。不过还有一个疑点——声音。”

“仔细回想一下,这位死者声称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所用的时长。”

我想了一下,只记得挺长的。

仿佛看透我心思似的,他随即开口。“正如你想的那样,很长,并且第一段离开的脚步声是极为不稳的,而回来时也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他用右手的手指揉搓着前端的发丝,这是他思考时的固有动作。

“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知道化脓性脑膜炎么?”

“大概是一种疾病吧。”

“是的,一种一般作用在孩子和老人的24小时致死性疾病。”

“而这,就是他死亡的原因。”

“可是他是一个大叔啊?”我突然开始好奇起来这家伙会有什么样的解释。

“脸上的花纹,与这类病人的症状表现一模一样,而那瞳孔也是有力的证明。”

“还有那离谱的折返时间以及东西碎掉的声音,这已经充分说明他四肢开始不协调,东碰西撞了。”

我不能接受。

虽然我没说出口,但他大概从我半信半疑的眼神中了解到了。

他继而伸出中指,和食指比出一个“二”。

“还有,他那所谓的薯片。其实是四环素。”

“四环素?”

“是的,是治疗这种疾病的药物,我发动我的能力在他要倒下去的一瞬间“侧写”得到的,从他的牙齿。不过,那狼吞虎咽的虚拟形象,很明显是食用过量了,不然也不会死这么快。”这位Mr.X搓了搓眼睛。

我叹了一口气,“前面那些用了能力吗?你这小子啊,不要随便滥用啊。”

“那倒没有,我只是最后关头想印证一下。并且自杀的理由我大概也想到了。”

“哦?说说呗?”我侧身拿出保温杯。

“从他那些怨天尤人的话,大概也明白了吧?收到签约公司的胁迫,工作量太大没有时间休息之类之类的吧,这些从他经常在微特发出的‘好想多睡会儿’‘好累’之类的话也能看出,所以他即使在要死的时候也是选择戳瞎自己的眼睛这种癫狂行为,因为这是显示病情情况最明显的地方,而这都是为了告诉管理他的那些‘大人’他没有得病,他仍然能工作下去。”

喉咙中的水突然干苦了起来,我一口气咽了下去。

“所以,即便他到死,都是以‘太阳花小姐’的身份死去的。”

他的右手揉搓着低下的头的发丝。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气氛确实显得有些沉重。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但是,不管是死因还是什么,其实都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这背后一定不止这么简单。”

“所以呢?”

“我们将要去现场,亲眼见证。”

“哈??!”我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我们这种平民哪来的机会去案发现场啊?”

“不,托淼淼查了下,这位vup,就在高淳。”

这样恐怖猎奇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我的大脑一时有些处理不过来过量的信息,把想问一下淼淼是谁的念头暂时抛之脑后,追问道:“所以你知道具体在哪吗?”

“不知道,但是——”

“等周日我们去一趟湖滨高中找一位人就知道了。”

此时,宣告大课间结束的古典铃声骤然响起,不太正常的早间高中生会谈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