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婉婉短信里清楚的路标,就算没有冼流织的领路,我还是没花多少时间就很快找到了她和我约饭的那个饭店。
“秋匣哥哥,真是好慢啊,就没有哪个女性告诉过你约会的时候要守时吗?”
她对我的到来没有明确地表示欢迎,反倒是发起了牢骚。
“你也知道吧。这是工作上的原因,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我也没办法回你的短信和电话。”
她不满我的回复,轻哼了一声。
这位穿着便于行动的白色运动服和红色运动薄裤的女子大学生,正是我的妹妹高婉婉,这种打扮是她的个性使然,要她穿裙子或者好好化妆应该比登天还难。况且她的身材或许是有勤加锻炼的缘故,颇有种假小子的感觉,但只要在她的身边,尽管不去刻意挖掘也能体会到她属于女性的魅力,她正是这样矛盾的要素的集合。
“又是工作吗?不过也算了,对我来说常年蜗居在事务所里的秋匣哥哥来到我这里已经是足以雀跃的事了。”
她叫来在一旁看着手机上电视剧的店主,无视了我的意见点了许多家常菜。
“这个还有这个,哦对不要放辣,香菜和洋葱都少放一些。我挑剔的哥哥可受不了。”
“行了,点太多也吃不完,这顿饭我请了,当做没有回你消息的赔罪吧。”
“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老板,这个,大份的再来一个。”
我看着记菜单上越列越多,怀疑她是不是三天都没吃饭了。
上了菜之后,她还特地叫了两瓶啤酒。给我的杯子里也满上之后,她才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秋匣哥哥,最近过的还算好吗?自从我上了大学之后,我们就很少有像样的联络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能不能一个人过好。”
她的呼吸都因为啤酒的关系染上了一丝微醉的成分,脸颊也因为这一杯啤酒变得有些微红。
当然脸颊变红只是因为个人体质对酒精敏感度的问题,她其实是没那么容易喝醉的。
或许她只不过是想在我的面前用这种姿态撒撒娇罢了。
所幸,她看不到我在自己事务所里那副窘迫的模样,但我又不愿对她说谎,那使我有负罪感,我迂回着回答道:
“就算我说我过得很好,你也不会相信吧。”
“当——然啦,”她的语调拉得很长,似乎在强调着她对我的关心,“你最最不疼爱的妹妹可是慧眼如炬哦。”
对待其他人,我把我行我素的样子当作盾牌。但是对待妹妹,尽管她说她是我最最不疼爱的妹妹,我却无法把最率直的一面展现出来。
高婉婉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虽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是却是仍然活着的人之中和我关系最密切的人。
她对我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尽管她在大学时和我身处两地,也经常单方面地写信给我。而我却时常因为工作的繁忙而忘记了回复,总是心有亏欠。
所以这一次,尽管命案在手,我也会像现在这样,把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拿来陪她一会。
在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后,她最终还是问了我不想听到的事。
“秋匣哥哥……你还在想紫夏姐姐的事情吗,明明已经过去十年了……?”
她的眼睛仿佛迷蒙着雾气一般,让我无法分辨她问这个问题是何居心。
而在我另一侧的紫夏,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她也不愿婉婉提到这一话题。
“婉婉,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紫夏的事,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不可能会忘。十年前的那起案件,我是不可能轻言放弃……直到找到那个真凶之前,我都不会放弃。”
气氛因为我的回答而瞬间冰结了起来,所幸的是,第一盘菜正好在这种时机端了上来,婉婉没有回应我的话,率先动了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那有没有想过,重新找一个女友什么的吗?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不能再懂了才对。”
我被她的这句话所噎,眼睛余光开始飘向一旁的紫夏,而她只是用平素的表情看着我们。
而婉婉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是看到了我的表情才作罢的。
我注意到她的眼角也有一丝湿润。
紫夏还活着的时候,她和婉婉的关系也很好。
那时候的婉婉只是一个初中的叛逆期女孩,但紫夏却和她非常合得来,在我晚归的那些日子里,紫夏经常辅导婉婉做题,恐怕在这种话题里伤感的并不只有我。
“婉婉,我和你约好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可以抓住那个真凶的狐狸尾巴,将十年未决的悬案解决了的话。我一定会朝前看,一定会为了自己好好生活。”
“是呢。这也是我的愿望。”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婉婉而是紫夏。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更加要紧的事情。
“对了,婉婉,我之前和你电话里也说过吧。最近这里不太平,你那个学校的论文的事,缓一缓怎么样?”
“是秋声中学断肢杀人事件吗?”
我差点忘了我的妹妹是个情报达人,并且有着远超于我的好奇心。
我苦笑了一声,作为无言的肯定。
冼流织确实说过在这里进行过了一定程度的情报管制。但是小城毕竟是小城,其特点就在于消息传播得无比迅速。
我在这里祈祷这不要对我的搜查有什么负面影响,如果婉婉作为完全的无关人等都能知道,那么那所学校的学生会知道也完全不奇怪了。
“我姑且问一下,你知道了多少?”
“地点在秋声中学,死者是个男性教师,死相相当凄惨,手脚被人切断并且反着钉在了墙上。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真是难办,她这和知道全部的细节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高婉婉说着这些的时候,那语气没有多少同情的味道,反倒是有些兴奋。
“秋匣哥哥,让我来协助你……”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这么拒绝道,虽然她的话被我打断了,但是她想说什么我大概还是猜到了。
这可不是有余裕玩什么侦探游戏的案件。
而且……婉婉是我身边的人,我实在不想让发生在紫夏身上的事情再在我周围的任何人身上发生。
“但是,你这最——最不疼爱的妹妹,可能掌握着什么不得了的情报也说不定哦?”
“那也不行,不过,你能拿到怎么样的情报,我倒是感到非常好奇……”
之前也说过了,高婉婉的大学专业是民俗学这样的冷门专业,成绩从来一流的她会选这样的专业是她的兴趣使然,她在她的大学里也算是半个知名人物。
这样的她,会有着什么特殊的情报渠道,或许也是成立的命题。
她又一次一口饮尽杯中的啤酒,此时我们两人合计已经喝下三瓶了。
“那么这样如何——秋匣哥哥只在这里和我说说这次案件的其他细节,我也只在这里说说我调查到的事情,这样既不会使我身陷危险之中,也不会妨碍秋匣哥哥的侦探工作,怎么样,是个两全其美的买卖吧?”
紫夏漂浮到我的肩膀旁边,在我的耳畔吹着风,说道:
“秋匣,就答应了婉婉吧,从不同角度看案件的内容,或许会有什么突破点。”
就连紫夏都这么说了的话……
我只好点头。
“哇,果然秋匣哥哥最棒了……嗝。”
“别满口酒气地就这么靠过来啊,你难道已经喝醉了吗?”
“诶嘿,毕竟平时没什么人陪我喝嘛,酒量也是会倒退的呀。”
扶正了一旁婉婉的身子,我开始将我拿到的第一手资料用简单的话语转述给婉婉听。
这里的第一手资料不包括刚才在那个第一发现人那里重新收集的证词,只不过是彭先先生和徐易雷给我的资料的转述。
在我说完后,婉婉一边转着酒杯一边陷入了沉思,当我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嗯……确实有一股浓厚的阴谋的味道,我在意的地方有三点。”
她卖着关子,不过不出我所料的话,她指的应该是那三点。
“一是,摆放尸体的象征意义,二是,尸体被拔走的指甲,三是,现场留下的那封黑色的信。”
如果只抓重点看,那么毫无疑问的肯定是这三点,婉婉用手在桌上笔划了三划。然后点了点头。
“真不愧是名侦探纸秋匣!我的想法都被洞悉了呢。”
“角色扮演还是省省吧。”
我没好气地说道。
“那么容不才的小女子,发表一下我的意见吧。首先是尸体。双手双脚被反放,绝对是有着什么指代意义在里面。如秋匣哥哥所说,是近似于比拟杀人,但是……其中的意义却很难揣测。”
“那么,就这个意义,你能想到什么吗?你是民俗学专业的学生,在这方面肯定比我懂得多吧?”
婉婉一脸像是我出了个难题的表情。
“神话里似乎很少有双手双脚左右错位的角色呢。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首诗——已看手足互颠倒,更听人人自谓欢。不过那是形容醉酒的模样,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呢。”
就连婉婉也不清楚,证明应该不是那么有指向性的比拟吧?
“拔指甲的话,应该是犯人折磨受害者的一种方式吧,或许犯人想从被害人身上问出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吃完了店家特制的最后一片酥皮千层烙饼,婉婉满足地靠在了椅子上,丝毫没有在讨论严肃事件的感觉。
“拷问吗?确实有这种可能。”
从法医祝未央的说法看,犯人施虐性拔指甲的可能确实不能被否定。
“接下来就是那封信了。如果我是杀人鬼,我有着充分的准备使得我不会被马上抓到,而且甚至要留下这样的线索,我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还是离不开那封信里可疑的内容啊。”
“没错,杀人犯为了那个所谓的新世界,想要将被害人的罪公之于世。”
但是婉婉的话远远没有说完,她的推理力、想象力还有情报力都让我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秋匣哥哥,如果说之前的话,都是我根据你的情报说出来的推理,接下来我的话,就要否定这些推理。”
“嗯……?”
“据我的情报,那个被害人,并没有什么能招致杀身之祸的罪。甚至,他兢兢业业地工作,个人生活也几乎没有污点。人无完人,这个成语对他似乎都是不生效的。”
“也就是说……杀人凶手的‘动机’根本不存在吗?”
我和婉婉关于这件案件的交谈就到此为止。
因为光顾着说,我几乎都没怎么动筷,使得后半段几乎是婉婉看着我在吃。
分别的时候,婉婉拉住了我的手臂。
“哥哥……我有一件礼物想要给你。”
她从胸口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看上去有些旧的叠好的黄纸。
“这是……?”
“是我从庙里求来的符,哥哥你就收下吧,这样就有了神明的保佑了。我实在不希望看到哥哥再受伤了。”
我接下那符纸的瞬间,某种异样的感觉弥漫开来。
辟邪与幽灵。二者不能共存。
“抱歉,婉婉,我不能收下这个。对我来说,你受到保佑比我受到保佑来得安心得多。”
说完,我做了再见的手势,朝向来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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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没收下这符,是因为还没有忘记紫夏姐姐吗?还是说,紫夏姐姐的灵魂,真的到现在都仍然在庇护着哥哥吗?”
手中紧紧攥着符纸的高婉婉,不由得这么喃喃自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