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不停歇地赶到祭秋市康复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如果不是紫夏提醒的话,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从早上开始就只吃了一点充饥的东西,几乎连口喘息的空闲时间都没有。紫夏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的脸,柔声对我说道:“秋匣,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我却只能回报以内疚的话语。

“让你担心真是抱歉,但是这样恶劣的案子还没找到犯人,我是无法安心休息的。”

化作我的动力驱使我的东西,或许是仇恨,但是我更愿把那称作正义感。

因为时间已晚,我仅看到有几个正要离开工作下班回家的医生的身影。试图拦下一两个,但是他们都对我说“明天再来”。

我不愿轻言放弃,但查询患者的门诊记录这样的事情是一定要有护士或者医生的许可下才能进行操作的。这时我有些后悔,这样的调查工作或许交给冼流织来做就行了。

而就在我徘徊辗转的时候,一个熟人从背后叫住了我。

“啊,这不是名字很奇怪的那位吗?怎么了,来到这种医院,门诊时间可早就结束了哦?”

会用这种失礼的方式称呼我的,在最近除了祝未央之外别无他人了。

我转过身去,那个棕色单马尾的女性拿着一叠报告纸,似乎刚从电梯上来。

“叫我纸秋匣就可以了。比起数落我,徐易雷似乎有事要找你,而那时你却不在。”

叹着气摇摇头,祝未央一脸嫌恶的表情。我猜想她是想到要应付徐易雷觉得太过麻烦,或者是嫌自己的安排挤得太满。从第一次交流起就能看出,她是个害怕麻烦的人。

“是那个失踪案吗?真是的,一个接着一个,不让人安生。纸秋匣先生,我先说好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偷懒。这里的封闭病区今天死了一个人,于是我被叫来这里尸检。然后顺带地,我的远房表姐柳医生也在这里工作,我来查找一下有关你负责的那个案子里尸体血液里的精神类药物的资料。”

我对她说的话稍稍有些兴趣。

“你说的失踪案,徐易雷也提到过。能详细地和我说说吗?”

“应该和你正在调查的这起案件没有关系吧,是我们市里一个戏剧班的人失踪了。不过也没有找到尸体什么的,还不确定是否遇害。这几年报失踪的案件时有发生,我们见怪不怪就是了。”

对于祝未央这种态度,我有些轻微地不满,不过既然她和徐易雷都这么说了我只好放弃追究下去。

“那么,被害者血液里的精神类药物的事呢?”

“那个也同样很麻烦。我送了一份样本到这里,但是也仅仅检测出了类似碳酸锂这样的成分……明明我的实验室里似乎还检测出了别的东西,不过这里肯定比我要来得权威,或许只是我的实验室被不经意间污染了吧。”

实验室被污染?在经验丰富的祝未央这里算是可能的事情吗?

我也不是技侦人员,但有看过这方面的书进行拓展学习,所以会有一些疑惑。

祝未央的神色似乎有一丝烦躁,不愿在这个话题里牵扯过多。

“那,你来这里是来调查什么的?”

“被害者的门诊记录,冼流织给我的仅有一些普通医院的记录。我想知道被害人的精神状态,是否有在这里看过病,配过药。这对我的调查会有帮助。”

她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你要庆幸遇到了我,我的姐姐柳茗就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她一般会晚些才下班,这个时候你去找她应该还来得及。”

我谢过祝未央,道别之后上到2楼。走廊里的护士站也空荡荡的,提醒着我时间确实不早了。

我在祝未央的手指的方向找到了柳医生的办公室,那是一个单间,门牌上写着精神科专家门诊4号室,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柳茗医生。

柳医生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整理着背包,看到我之后,她看了一眼眼前的电脑,确认了门诊的病人已经没有了之后,对我询问道:

“你是?门诊已经结束了,看你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要看病的话,去急诊挂号吧?”

我心想原来我的劳累已经能这么清楚地看到了,而紫夏不高兴地别过头去。

“我早就告诉你要休息了。”

“不是的,我不是来看病的。”

我拿出那张前警察证照,说明了我的身份。而柳医生看到我的证照,有了一瞬间的慌乱,被我捕捉在眼里。

“啊?是警察吗?这么说来是小祝告诉你我还在这里的吗?”

我点了点头之后柳医生露出释然的表情。

“实际上,我这里负责的一起凶杀案里,被害者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我想以此为线索。但是调取的被害者的门诊记录却唯独缺少了你们医院的。所以我需要柳医生你帮我找一下那个人的门诊记录。”

“我知道了,会在允许的范围内把信息交给你的。”

柳医生操作着电脑,打开了某个界面之后对我说道:

“那个人的名字、年龄还有、身份证号码能提供一下吗?”

我找出公文包里对应的资料,报给了柳医生。

“南科梦……吗?有了。果然他在这里看过病。”

柳茗将电脑的显示器转到了我们两人都能看到的角度。

“这位患者,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你猜想的没有错,他的精神状态确实有些不稳定,从这些记录里面可以看到,他几乎每隔两个月都会来这里配一次药,但是……”

她将那些记录往上翻,一直翻到最上面之后,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吗?柳医生,有什么有问题的地方吗?”

“有点奇怪。你等我一下,我再翻看一遍。”

于是柳茗再度把那门诊记录从上往下翻看,最终在几分钟之后停了下来。

“这名叫作南科梦的患者,似乎从十年前,也就是09年的11月开始,就有在这里进行配药的门诊。但是很奇怪的是,这十年以来,他一直都是来这里配药,而从没进行过一次复诊,这在我们医生看来是非常不能理解的。因为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能不长期吃的药最好能进行戒断。”

我稍微细品了一下柳医生的话。

“也就是说,这个人最初吃药,也不是这里开的处方吗?”

“是的,确诊也不是在这里进行的确诊。这应该也是我们医生的失职了。不过也经常有自己不能来,家属帮忙拿着处方配药的情况,所以我们也无法完全避免这样的问题。”

紫夏帮我说出了这些信息之中能得来的推论。

“南科梦最初确诊也不是这里,果然意味着十年前他来这里任教之前,就已经出现了精神状态的不稳定。就像秋匣说的那样,在他读大学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

没错,但是柳医生说的那个时间点,09年的11月,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为了保险起见,我追问了一句。

“柳医生,能再透露一下吗?那名患者在这里配的到底是什么药?看的是什么病?”

柳茗把鼠标移向了屏幕上的某个点。

——碳酸锂片。

和祝未央所说的那个送检鉴定结果吻合。可疑之处也得到了解决。

“那么说来……他得的病是……”

“碳酸锂片,主要是我们用来治疗躁狂症的。而这位患者,我们在门诊里的记录里写到的是,他曾经被确诊有过‘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又有抑郁又有躁狂症状的一种精神疾病。”

这样就可以确认了。被害者在8月26日的当天,也就是之前所说“知道自己会死”的那一天,他服下了大量的抗躁狂药物碳酸锂片,但是还是感觉到神经紧张,才会被监控拍下那种异样的姿态。

但是,这之外就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

我想了想,示意柳茗把电脑的显示器摆正之后,再度对她进行了询问。

“柳医生,你对这名患者有印象吗?这对我的调查也许会有很重要的帮助。”

说着我从公文包的资料文档里调出了被害者的证件照片递给了她。

“光说名字的话我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一位,我好像确实有些印象。印象里有好几次他都是在我这里配的药。”

我有些急切地追问:

“能具体描述,回想一下他配药时候的模样吗?说话方式、行动模式、神情这类的。”

柳茗闭上了眼睛,沉默着回想着。

“他来这里看病的时候,经常戴着一个口罩,在进了我们门诊室之后才摘下,那副惶惶然的神情,仿佛是不希望别人认出他一样,进门之后立刻关好门。可能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精神类方面的疾病吧,但很多病人有都这样的倾向,毕竟说出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我记录了下来,这个也许会有帮助。

而柳医生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他在阐述自己病情的时候,从我这里看来,脸上带着少许的愧疚,又或者是忏悔这样的神情。”

愧疚和忏悔吗?

正如那封犯罪声明所说,被害人确实可能曾经做错过什么吧。

我起身对柳茗道谢,并且对拖延了她的下班时间这一点感到抱歉。

“没有的事,我们协助你们警方的工作是天经地义的。对了,小祝那里还请多多关照她。她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可能你会误会她仿佛在排斥你一样的言行,但在我看来,你能得到她的帮助,或许已经取得了她的一定的认可了。”

我苦笑了一声。但愿下次她不要再叫我“名字奇怪的家伙”了。

离开了康复医院,我算是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开始前往街市寻找能填饱肚子的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