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芊芊…”关不旋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人。
虽然这个名字能让他立即想起是在说谁,但是印象实在是并不深刻,在他眼里闵芊芊甚至算不得是特行部的一员,因为她真的就只是在那个分部躺了五年而已。
不是不想,而是她最初连几厘米的移动都很艰难。
关不旋也在那个分部呆了五年,但是二者几乎并无交集。
开始他会错开其他人去看看那个女孩,闵芊芊会对他勉强地笑笑,但是他不会说些鼓励的话,闵芊芊看起来不想听也无话可说。他就坐在闵芊芊的床边,看着这个女孩的眼神逐渐游离,灰色的视线像是一条漫无目的的虫子慢慢地在房间各个角落爬行,在天花板上无限次聚焦又涣散。
这似乎就是闵芊芊的娱乐方式了,可能在她的想象里,这个被她盯穿了天花板有豆子大的小人儿打来打去。第一次来的时候关不旋带了两包水果礼盒,但很快他就知道那个时候的闵芊芊连进食都做不到,她的身体已经和“新鲜的尸体”类似,仅是被体内的蛇果像是绳索一样吊着,既不被允许坠落到死人的世界,也无法在活人的世界里缓慢行走。
所以关不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娘,也不想同情她,他只觉得胸口烦闷。
闵芊芊最后艰难地微微转过头,像是条窒息的鱼那样嘴巴微微张合,关不旋盯着她并不苍白的嘴唇,没能辨认出她想表达什么。
像是‘可不可以杀了我’,但关不旋迅速地否认了。
可她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直至惶恐与不安在关不旋内心翻涌,敬畏而寒冷,最后他像是逃走一样起身离开。
关不旋没有弟弟妹妹,可他还是难受得有点恶心,他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是忍不住想要逃离那个房间,在这之后再也没有去过一次。
可莫莫问她的事做什么呢,关不旋想不到二者能有什么联系。
“无可奉告。”
关不旋面无表情地回答,这算不上敷衍,反正对于闵芊芊,他的确是不甚了解。
“伏蝶是除了她之外,我们那个分部里面唯一的女孩,你想问的事可以去问她。”
为了杜绝麻烦关不旋补充了一句。
关不旋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可实际上他可能已经猜到了,在新城大合作的时候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对毛尚白的交际有着近乎可怕的控制欲,虽然不知道毛尚白哪里这么吸引这个明艳如花的姑娘,但是莫莫显然死心塌地,甚至有些病态,关不旋亲眼看见她对毛尚白的女同桌暗地里摩拳擦掌,可人家明明就是抄了几科作业而已又不犯法。
所以关不旋想来眼下这情况莫莫多半是在哪里听到了闵芊芊的消息,要么就是从毛尚白那里听来的,所以才对这个叫做闵芊芊的人抱有戒心。
的确,闵芊芊倒是个很灵气的小姑娘,放在他看的那些二次元作品里就是王道的竹马角色,想来毛尚白闲着没事随口夸了两句倒很正常。
“伏蝶?”莫莫嫌弃地皱眉,这小姑娘她倒是知道的,毕竟是毛尚白的搭档,可她实在是不愿意和这个人打交道。
一是没必要,她和毛尚白互相都看不上,二是这小女孩身体里住着一个活了几千上万年的老怪物,伏蝶的能力就是和这个怪物打交道,不断地与其以物易物。
莫莫实际上是不想接近他,那个老东西从灵魂里渗透出的味道让她觉得恶心,所以她只是远远地看了这女孩一眼就跑开了。
她无端地叹了口气,心说老娘再怎么神挡杀神,偶尔也有办不到的事啊。
关不旋犹豫了几秒,缓缓说,“我和他稍微接触过,毛尚白不像是那种人。”
这话他说的很犹豫,因为实际上不是稍微,他和毛尚白也就见过几面,只不过眼前的女孩这么漂亮,他想不出毛尚白有什么理由吃里扒外,或者说关心这种事本来就是错误的,很奇怪。
“你不懂…”莫莫轻声说。
有消息提示,关不旋摸出手机看了看,心头微微一震,排名非常靠前的那个红名任务半个小时之前被cerberus安排出去了,下端的名字是毛尚白,现在那个任务栏的消失代表着任务完成,而仔细想想前后总共不超过半小时。
关不旋知道那个目标,不算多强,普普通通的第二梯度,自己也有办法把他干掉,但是对方很聪明地久居于城市中心,类似于闹市中心的百货大楼那种地方,人流量极大又雇佣了大量普通人作保镖,想要不产生什么影响地把他解决几乎不可能,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为非作歹,特行部在明面上用法律武器与其对峙了好几年。
偏偏那个人就是很清楚这一点,像是打了洞的老鼠死死不出来,久而久之几年过去人头还在特行部挂着,就变成了红名。
现在这个记录被毛尚白终结,他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任务记录上的S意为最小损害。
关不旋面无表情地点了个第十八个赞,这是真心的,能够不波及到普通人就是好事。
此外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任务作为毛尚白的首发,或许只是对毛尚白的试探,但不管他用了什么办法把这个任务完成,特行部从此对他的印象就会彻底改变。
会认为他是那种‘怪而强’的家伙吧,便会尝试压榨出更多价值。
可能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不会再那么忙。
关不旋顿了顿,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区深处,这么久过去了里面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莫莫顺着他看过去的方向也看了一眼。
“特行部的风格不应该这么大张旗鼓吧,里面从刚才开始就吵得不行,要不是你这么淡定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莫莫突然说。
没能理解的关不旋咀嚼了一下这话的意义,随即悚然,他悄无声息地抽出木刀,这才注意到周围原本吵闹的警笛声早就停下来了,或者说是里面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区门口闲聊的几位警察现在消失在视野外面,可能是里面出了什么状况要过去支援,现在这附近静悄悄的,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声音,只有超市的老板娘依然大气不敢出。
难不成是里面的【病人】没能解决掉?关不旋这么想着,又很快自我否定,他是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补刀的人,这是常年看番得出的结论,刚才的【病人】他已经彻底割开了颈骨,亲眼看着他的身体失去生机,除非有特殊的能力,否则不可能再活过来。
莫莫看到关不旋的反应脸色微微变了变,意识到有什么事已经发生。
她眉眼微微动了动,想到某些不会和别人说的事,随后诡异地笑笑。
她不再说话,悄然退入阴暗的角落,像是影子一样消失了。
关不旋默不作声,向身边的老板娘点点头,拖着破损的刀形再一次进入了这条破败的窄道。
在与其合作的警察同志没有确认盖章之前都不算结束,这是他的任务,现在任务出了状况,他需要去善后。
他堪堪走出几步,一阵剧烈的耳鸣几乎让他摔倒。
像是跨过了某条线的瞬间,伴随着这道耳鸣某种异样的感觉瞬间爬升,这种熟悉的,怪异的知觉,他下意识地呼喊,但是没有声音传出,整个世界在一瞬之间安静得像是死了。
绝对的寂静,就像是处于真空状态,声音的传播被牢牢地锁死了。
他进入了一个不知名的“域”。
但是关不旋反而恢复了镇定,对他来说这种感觉实际上印象深刻。
是你啊…
他加快了步伐,平静的眼神里罕见地爆发出愤怒的光。
和莫莫说的那些,唯独有一件事他算是说了点慌,他之所以心甘情愿为特行部打工,是因为当年他做错了事,一件无法达成和解的事,而特行部与他目的重合的部分,就是这件事的弥补。
里面的风吹了过来,他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不是什么恶臭,而是极腥的,令人寒毛炸起的血息。
关不旋心跳骤然加速,额上有暴怒的青筋显露,最外围他首先看到了火光,黑烟之中男人惊恐的脸凝固,整个人瘫软在燃烧的安全气囊上,结合地面的痕迹可以想象这个人在里面遭遇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他匆匆爬上了警车,甚至没能顾得上其他人,但是在向外疾驰的过程中因为某些意外这辆车失去了控制,咆哮着顶在路边的树上。
他正在燃烧的警车残骸之中逐渐失去人的形状。
而这么剧烈的活动,明明他就在不远处的路边和周默闲聊,居然没能听到一点声音…
他恍然惊觉,意识到一件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时候对方还在第一梯度就能轻松封闭他的五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伊甸园里这么久,早该到达第二梯度了。
五感的收放被她压缩成一个域!他就在那个人制造的领域里,在这个范围之内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乃至于触觉都在对方的可控范围内。
以关不旋对那个人的了解,对方只是喜欢安静的地方,应该不会随便把视觉锁死,否则他连行动都很困难,但是依然必须要尽快找到她,对方随时可能会离开。
关不旋再次加快步伐,直至小跑起来。越向深处横七竖八倒在地面的尸体越来越多,每一个人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恐,以各种各样的求生姿态凝固,大量的血液从细而密集的伤口之中流出,汇成溪流涌入肮脏的地面,变成暗红。
这些人不久前谈笑风生,还有人要请他吃饭,现在他们都死了,关不旋都没能察觉到。
关不旋咬牙切齿,咬牙切齿,这些人的死相唤醒了他不好的回忆。
像你这样的残暴的人,怎么能让你从我手上离开。
大量的尸体被黑色的线拽到一小片范围之内,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是一个黑暗的仪式,但是关不旋没看懂,于是看向别处。
他看向从四楼坠落的,那片钢筋混凝土的废墟。
自己的补刀没有出现问题,壮汉的尸体现在已经变得很僵硬了,但有新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爬升,从壮汉逐渐僵硬的尸体里抽丝剥茧。
漆黑的,像是墨汁一样流动着的黑影,汇聚成虚幻的人形,就像是肉虫一样一点一点蠕动,逐渐趋于完整。
它手里握着巨大的镰刀,那道镰刀牵扯着无数无数道黑色的细丝,像是风中的缎带一样蠕动着纷飞,所到之处,任何物质都会被切割得千疮百孔,像是流血破溃。
“献给神明的…”
这是唯一的声音,在这个虚无的世界显得极其突兀,也极其清晰。
是温软的女声。
关不旋看看扭动的黑影,然后缓缓抬起头。
他的视觉反而被其他人的力量强行提升了,几乎是鹰的数倍,于是昏暗之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天台边缘那个女孩,她的手里都是血,但是这不影响她远远地深处双手,像是要拥抱他。
关不旋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不小心踩到了共事之人的遗体,他慌乱地挪开,突然间震惊地僵住了,他终于理解了这些人组成的奇怪形状是什么。
滴血的尸体的血流汇聚,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爱心。
“我锋利的,温柔的神啊…这是我献给您的,迟来的…”
她口齿不清断断续续,脸上露出了极端病态的潮红。
唯有最后两字那么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爱意。”
不知用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形容是否准确,但那个介乎于娇与艳之间的女孩的确几乎没有任何共情能力,就像这样,可以为了画一朵暗红色的爱心随意割开十几人的喉管。
关不旋很早就知道了,从发现她漫不经心地活剖自己的小狗那天开始,她的异端生来如此,成为【病人】之后只会更加平静地暴戾吧。
死去的这些人大概对她来说既不关心,也不重要。
远远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在混浊的空气里显得突兀至极。
是玫瑰的香。
“哦哦,伊甸园的人终于出现了吗,主线终于要开始了啊,我还一直担心毛尚白会不会醒得太晚,看起来时机还不错。。”
莫莫从暗处走出,拖着某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她在附近逛了一圈,拎着的是唯一还有救的人,不过是死是活还是要看这个人的意志力,此外她把那些非常细小的触手一一斩断,虽然很难注意到,但其实这个地方已经被树枝一样错综复杂的黑线包围了。
这些对莫莫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让她有兴趣的是另一边,她端详着那张扭曲却不狰狞的脸,有些自叹不如地叹了口气。
倒不是感觉自己在外貌上被打败了,而是觉得自己在人设意义上被入侵,在她和毛尚白的认知里,病娇角色多多少少沾点变态心理,莫莫不觉得自己变态,至少没办法自然而然地露出这样的脸来。
关不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因为他根本听不到莫莫的话。
他再抬起头看的时候,天台上的女孩已经消失了,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
关不旋突然急了,惶恐地追了过去,他找这个人已经找了五年,再让她跑掉,还会有见到她的下次吗?
但是转眼间又是一道剧烈的耳鸣,几乎令他跪倒,对方的蛇果拥有压倒性的强度,关不旋连反抗这种波动都做不到。
他清楚这是领域崩坏的瞬间,意味着主人已经离开了,关不旋甚至不知道她在哪个方向。
关不旋头晕目眩,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间闷热的车库,空气里里是新鲜的花朵与新鲜的鲜血的味道,他没有逃避过去,但一切都很遥远,像是睁开眼很多年过去了,没有什么改变。
细小的噪音回到了世界,包括空气流动的声音,火焰燃烧的声音,和些微的虫鸣。
“你什么也不做吗?”关不旋恨恨地看着莫莫。
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大概可以轻松把那个人制服,等级压制之下对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可莫莫只是看着她出现,又看着她离开,没有任何动作。
可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权利命令他做什么,所以只是恨自己的不足。
“少年你情绪波动很大,小心人设崩坏哦,我当然要什么也不做,因为她的目标一定是毛尚白,有人要送货上门我干嘛要截胡呢。”莫莫满不在乎地说,又指了指正在逐步壮大丰盈的那团黑影。
“真正重要的是这个东西,方圆百米已经被它包围了,如果我不在的话整个范围的人都会被它掠夺走肉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关不旋愣了一下,下意识摇摇头。
大部分【病人】都见过这种黑色的影子,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
莫莫诡异地笑笑,“那就是蛇果,那就是蛇果的实质,所有的【病人】们体内都有这种东西,你也不例外…”
她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直接给出了答案。
短暂地思考过后关不旋惊悚得像是有蛇从脚背游过,他明白了莫莫的意思,眼前的这种黑影就是把原本平朴的人世修改成暗流涌动的这般的罪魁祸首,是所谓蛇果的本质,将人变为非人。
没有人把它与自己体内的蛇果相作比较,因为这东西哪有一点“果”的样子,说是幽灵倒有人会信。
但是莫莫的话关不旋很难不去相信,这个女人的情报能力比他想象的要恐怖,随口就能说出cerberus给出的各种信息也就罢了,甚至某些cerberus获取不到的消息关不旋也能在她这里听到些边角。
但…原来就是这种东西寄宿在人的体内,赋予伟力又诱惑人的欲望,被称之为蛇果吗?关不旋很难将其联想到一起。
关不旋再次看向那团黑影,此时的黑影已经处于膨胀到极点的状态,不再扩张,外观上来看就像是一只披着斗篷的幽魂,现在这只幽魂开始游动,向关不旋靠近,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你相信神吗?”
莫莫平静地看着它靠近,突然说。
“…小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去庙里参拜过。”
“不,不是那种,我指的是你看过的那些小说或者动漫里的神,或者说是类似…你有相信这种东西存在过吗?”
关不旋紧紧皱眉,这个问题在这里就好似开玩笑一样,但他看向莫莫的时候这个女人的表情难得地严肃,像是要讲述某些不可说之事。
可神明这个词听起来就很傻气吧,关不旋的中二期很早就结束了。
不过,说到底神明究竟是否存在他自己也不确定,至少并不是完全否认的,对他并不成熟的二十岁而言,神的概念的确以很浅薄的程度存在。
“我算了算,把其他所有的【病人】除掉,将蛇果集中到一点,如果是那个量的话,超出你们这个世界所理解的神,大概真的可以制造出来吧。”
莫莫幽幽地说,眼神里的光可怕得令关不旋看不懂。
“不先处理这个东西吗?”最后的话关不旋没能用心去理解,只是克制地握刀。
黑影已经算得上贴近了,只有几米的距离,可莫莫依然无动于衷,她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让触手通过,它的延伸绕过了莫莫,伸向那些尸体。
关不旋震惊于莫莫的淡定,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开,随后他见到了惊恐的一幕,那些被触碰尸体居然融化了,在黑影触碰到尸体的瞬间,死人们像是流体一样融入了黑影,成为黑影的一部分,幽魂的形状几乎迅速溃散,开始凝化成形状恶心的肉山。
“有营养的部分已经被龙骨摄取掉,蛇果失去神性的空壳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天堂的反面就是地狱,好的部分被吃掉,剩下的自然都是些恶心的东西。”
莫莫随手抽出柴刀,关不旋都没看清她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你们真的以为黑影很弱的话就错了,毕竟它们只是寄生虫,寄生虫当然不会很强了,强的只会是它们去寄生的东西。可它们活着的时候是寄生虫,要寄生在活人的身体里发展壮大,两相共生,死的时候依然是寄生虫,却寄生于尸骨之中,且将不再压制本能。”
莫莫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关不旋,“此之本能即,爬到顶端,触及神位,这是写在它们基因底层的东西,就像是机器的的源代码。”
她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有种邪教圣女的感觉,可明明嘴里的话是神与寄生之类怪犯二的词,但是关不旋听来那么惊悚,因为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莫莫其实是在专门和他讲述真相。
“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只是毛尚白的幻想,你和我说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关不旋暂时忽略了身边的肉山,在他眼里莫莫前所未有的令人惊恐,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像这样有些变态的女孩,不去陪着毛尚白来找他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分明就是有着某种未知的目的。
很早之前,莫莫就已经在盯着自己了。
“我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女,来自于一个有些古老的小镇子,不过曾经参加过你无法想象的战争,也曾经因此当过一段时间的女王。”
“是那本书?你真的来自那本书?”
“反了,不是来自那本书,而是他意外地能看到某些东西,写了出来而已,他不是作家那块料啦。。”
她突然招了招手,轻声呼唤,言语中果真带有女王般的威仪。
“狮子。”
这是一道命令,让某个候臣觐见。
狮子鬼从附近的角落爬起,仿佛从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关不旋一阵恶寒,第一次,他从这只爪牙狰狞的野兽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杀机,狮子鬼的眼中没再有那么丰富的人性,浑身流转的都是兽光。
“先去顶一会,我还有些话没说完。”
狮子鬼沉默地俯首,表达顺从,但当它抬起头的时候已然伸出剑齿,虬结的肌肉呈现出山石的形状。
黑影已经达到了完满,附近的尸体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但是这个时候它反而不再那么令人作呕,而是趋于圆润,露出漂亮的光泽,以没有五官的“人”的形态站立,唯一不变的是那把巨大的镰刀。
它伸手握住了那柄镰刀,就像是握住了新生,短短的三秒内它的全身迅速发出高热,肉眼可见的水蒸汽开始蒸腾,令关不旋想到他打破楼板之时见到壮汉!从天而降的那层薄雾。
硬化的能力被保留并加强了,如今那滚烫的硬度几乎已经很难用地球上的单位来形容了。
低沉的兽吼声中,狮子鬼野蛮地顶上前,力臂重推,和黑影扭曲在一起,地面像是被牛车犁过一样迅速崩坏,肉体的碰撞之中有金属撞击的声音。
“我知道的事如果不说,特行部请再多的专家开再多的会也永远不会知道,”莫莫平静地看着两只怪物扭在一起,像是古代的什么贵族观赏角斗场里的野兽,“你也不用猜测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了,毕竟眼下的一切都是那块龙骨为了登神搞出来的事,而我又和它来自同一处,说起来我也是最近才认出它来,我们两个还有些私人恩怨需要解决。”
莫莫不紧不慢地说着,关不旋的心里已经惊涛骇浪。
龙骨!那块龙骨!
原来当时的那个声音不是他幻听也不是他疯了,是那块骨头在和他说话,那果然不是什么所谓的陨石,那根本就是个有思想的活物!
它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所以关不旋没能理解见到它的时候,冥冥之中仿佛被注视的感觉。
“五年前它降临的时候,撒下了这些蛇果,与其说是馈赠或者说是诅咒,不如说是养蛊,作为散播者,每一个【病人】死去之后,他都可以回收蛇果的一半,另一半归于杀死的人,继续培养。”
“培养,我一直不是很懂,让所谓的蛇果发展壮大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啊…,很简单,”莫莫笑笑,“只要你足够痛苦,你就会足够强,它的肥料,就是人的痛苦本身啊。”
关不旋悚然,缓缓地站直了。
一时间脑海里的信息飞速流过,虽然对于痛苦的概念他没有精准的定义,但对照着那些死去【病人】们的样子,的确越是凄惨的越是强大,死去的时候也越是绝望与解脱。
几年前闵芊芊的痛苦在于想要活下去,越是在将死之时感受到痛苦,她便强那么一点点,于是得到蛇果的反馈,她反而又刚好可以吊住姓名,就这样循环往复。
自己的痛苦在于自己的软弱不决,永远困顿于边界,于是在决意彻断彻绝之后他反而轻松了,所以才可以强行压制着蛇果的量变带来的质变,因为他的痛苦不足。
毛尚白的痛苦…算了他们you不熟,但是莫莫的说法的确说的通,他的眼神之中满是迷茫,可如果这是对的,那个女孩的痛苦又从何而来呢?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毛尚白知道吗?”关不旋说。
“小白还是算了吧,他其实才是最恐怖的人啊,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构思到哪一步了,”莫莫撇撇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处理的事,之后又看看关不旋,“至于你,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么多,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因为你就是我说的主线。”
“主线?”关不旋又有些不明所以,从刚才开始,想要理解对话对他来说就已经很艰难了。
“对,主线,意思就是这个故事里剧情的关键,换个说法就是,你很快就要死了,龙骨已经盯上你了。”
“我不明白。”
“是蛇果,龙骨需要进食五次,每一次都需要一个单独拥有巨量蛇果的盛宴,这是一场分段的进化,有关神的设定再和你说大概你也没办法理解,但是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祭品,而且是最合适最肥美的那种,伊甸园为龙骨做事,他们是派人来带你走的。”
蛇果,进食,神,祭品。
杂乱而细碎的信息让关不旋头疼至极人,甚至难以提炼出最为准确的信息,但是最后他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最后的部分。
是来带自己走的,也就是说。
“可你的青梅竹马不想带你走,所以我说,她一定会去找我家尚白的,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他是唯二拥有那个量蛇果的人。”莫莫微微笑着又说。
关不旋脸色变了,这种程度的变化说明他的内心出现了极大的振动。
“…小…玫。”
“唉,恋爱少女还真是让人头疼啊,怎么办呢,对我家尚白动手的话,我可能没办法容忍,大概一定会杀了她吧。”莫莫仍笑着。
关不旋攥紧了拳头,又很快妥协似的迅速垮了下来。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个时候关不旋已经维持不下去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了,之前的面无表情皆是因为所有的事的确他都不在乎,他是一个弑父之人,就算死了自己也觉得不可惜,但唯独有一件事他永远不能释怀。
“小玫…?”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关不旋就站在门口,她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
“还是让你看到了…关哥哥,你不会讨厌我吧,可是他太吵了,和他家的狗一样。”
“可恶,还在叫。”
女孩用力地重复着捣蒜的动作,里面传来了力气散尽般的惨叫,这道惨叫声某一瞬间戛然而止。
这几乎是世界崩坏的一天,关不旋满心惊恐地看着车库里的血水飞溅,无法接受玩伴隐藏的真实。
关不旋匆匆跑过去,忍着恐惧和恶心把男人嘴里的刀子拔出来扔掉,手指横在唇上,男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闷热的车库里撒满了花瓣,大捧大捧的花束被胡乱丢在地上,大部分都是玫瑰,以被残暴地破坏掉的形式凋零在水泥地面,空气里花的甜香与血的腥息结合,变成一种特有的,会在人的记忆力留存很久的味道。
他一直懦弱又胆小,但是唯独这次,在思考之前他的身体先动了。
他扯住了女孩的手,看了一眼又急急忙忙擦干净她脸上的血,拽着她往外面跑。
玩命地跑,好像跑的够快,就可以逃掉。
杀人了,会坐牢,会死,这样的词汇在关不旋脑海里循环。
他满心惶恐,只想要带着她逃离这个地方,想着离得远远的就没有关系了。
女孩倒是不怎么怕的样子,被拽着跑反倒是看起来有些开心,她把一次性手套揣进口袋,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了粉色的玫瑰,把它挂在关不旋的兜帽上。
“送你啦,刚刚那个人是花店老板哦。”
关不旋有些头脑空白,他想起来了,那个人的确是花店的老板,这个人女孩和他经常可以见得到,可就为了这么一朵玫瑰,女孩把他杀了?
“你疯了吧?”关不旋愤怒地低吼,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狮子。
全完了,她的一切全完了,自己没能力解决这一切的,他没法修改现实也没法回到过去,一切结束了。
警察会把她带走,那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不对这不是关键,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杀人呢?明明看起来是那么软弱的一个小女孩,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突然不跑了,眼前就是那家花店,老板的妻子手里抓着染血的修理锤,一脸惶恐地寻找着什么。
“你就…无动于衷吗?”关不旋喉头干涩。
女孩只是甩了甩辫子。
“怕什么,上一次都没见人报警,没事的。”
上一次?指的是…什么?
他不由得惨笑了一下,原来朝夕相处的女孩其实是个怪物,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喜欢残暴地玩弄虫子的怪女孩,之后自己的狗被杀死也只是觉得她有些令人惊悚,现在他才知道女孩的本质根本就是魔鬼。
关不旋浑身发软地拨打了110。
“你果然是讨厌我了吗?”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其实…”
“不是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来着,”关不旋已经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表情了,“我他妈的一直都很…喜欢你…”
不是什么假话,而是一个初中男生的绝望的、粗鲁的表白,他能原谅喜欢的女孩宰了自己的狗,但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女孩杀人。
大滴大滴的眼泪流淌而出,关不旋根本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女孩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电视上没有人喜欢杀人犯的吧,真好…这样我就放心啦,原来你喜欢我到,就算杀人也没关系的呀,那以后我就没必要偷偷摸摸的啦。”
她突然献上了一个吻,一个不扭捏的,直白的吻,就像是一个孩子单纯的馈赠。
关不旋头脑一片空白,女孩咯咯笑着。
戏剧性的一幕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关不旋没能先等来警车,而是有一辆没有车牌的面包车呼啸而过,只是停顿的瞬间,女孩被两个男人强行拽走了,关不旋下意识试着开始反抗,但若不是花店的老板娘及时跑了出来他也险些失足。
直到最后被抱走,女孩的脸上还在咯咯笑着,另外两朵玫瑰从她怀里掉下来,关不旋看到胸口那里有着成摊的血痕,她居然不觉刺痛。
警察没能找到女孩的指纹,丝毫没有,但是却发现了大量关不旋的痕迹,尸体上也只有关不旋的指纹,后来经过搜查,还在关不旋家门口的绿化带下面挖出了小狗的尸体,死相极其残忍,邻居们的表情变了,他们都知道那是关不旋养的狗。
议论纷纷。
关不旋精神恍惚,脸色苍白,不知所措,但是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一生可能就在这个十六岁迎来坠落了。
没有足够有支撑力的证据,警察们暂时先让他回家,花店的老板娘看起来恨不得把他吃掉,满世界都是窃窃私语,恍惚间他听到了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呼喊。
爸爸又在打妈妈了。
爸爸又在打妈妈了。
世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糟糕的声音。
真是软弱啊…关不旋,他靠在门口,缓缓地滑落,听着里面的吵闹,在这样崩溃的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现在他已经分不清是不是他的错了。
妈妈爸爸已经离婚了,但是以“为了孩子”作为理由强行组成的这个家没有丝毫温度,他无数次想要请求他们不如就此真的离开,至少妈妈不会日夜挨打,但是他却总是因为都还在一起的假象而犹豫不决。
他今年十六岁,女孩和他在一起度过了十一年,所以发现了他的狗死在仓库里的时候,关不旋也仅仅是犹豫着,最后既不原谅也不怨恨,只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泪眼朦胧,看着手里拿出来的东西,那是女孩给他的钥匙。
女孩的家里传来垃圾般的腐臭,他早就意识到这么干净的女孩不可能有这么脏乱的家,女孩从来不答应让他进去,可却犹豫着给了他钥匙。
可他依然犹豫不决,因为畏惧看到自己不想看的东西,所以就不去看。
关不旋轻轻插进钥匙,转动,开门,然后进入那个封闭的房间。
他看着那里的一切,剧烈地,剧烈地呕吐,几乎要把整个胃翻出来。
【断】
他想要彻断彻绝,如果能够硬着头皮做某些事的话,另外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需要锋利的…【断】
彻断彻绝,彻断彻绝。
那天晚上,名为龙骨的彗星降临了。
在女孩的家里失声痛哭的关不旋重获新生,带着前所未有的病态意志,一脚踹烂了自家的大门。
而那个夜晚的后续,有枪声,有花香,有亲人的血,有爱人的离,也有男孩的死与新生。
“选择有两个。”莫莫看着那边。
狮子鬼居然稳稳地占了上风,它的攻击几乎都无法对黑影坚硬的表皮造成伤害,但是极其野蛮的巨力完美压制了黑影。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了,毕竟下臣从来都不是作为主力,大概也就只有现在的毛尚白会靠狮子鬼作大哥吧。
“什么选择?”关不旋虚弱地说。
“小白会把她杀掉,放心,有我在他一定杀的掉,那之后伊甸园大概就会有新的人来找你,我会验证你有没有足够的实力,如果没有的话,我会提前把你的蛇果收集到手,无论如何,你的量决不能落到龙骨手上。”
关不旋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另外的选项呢。”
“给你直面你的女孩的机会,如果你杀了她,我就相信你也能应对其他伊甸园的人,如果你被杀了,我就会出手。”
“只有一条活路吗,真是苛刻啊。”关不旋难看地笑笑。“第二条路,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的试验就是这个东西对吧,别废话了,开始吧。”
他咬牙切齿,面目可憎,并不是来自于什么情绪,而是因为剧烈的痛苦,丝丝黑色的流体隐约溢出,关不旋只觉得身体里在流淌着刀子。
“原来如此,如此庞大的量,忍耐在第一梯度如此之久真是辛苦你了,”莫莫微微正色,“欢迎来到第二梯度的世界,刚好你的刀坏了,我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她抽出了一把蓝白色的唐刀。
“厉水•鲸落,这把刀被锻造出来的时候燃刀术已经没落,后代的冶刀技术更加野蛮,所以只是坚硬,却不锋利,不过我想刚好适合你吧。”
她轻轻把刀放在关不旋脚下,可关不旋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块龙骨的咆哮,能感受到它暴戾如火的欲望,能感受到它膨胀的视线正在锁定。
那块龙骨在审视他这块食材,觉得他可以制作更高级的佳肴,对他垂涎欲滴。
世界是一张巨大的餐桌,所有的【病人】都是培养皿,龙骨把蛇果种在所有人的体内,等到成熟的时候就一口吃掉。
至于吃掉的方式…
关不旋想到了什么,他看向被他杀死的壮汉,那个人的尸体已经被榨干,衣服干瘪在地上。
是死亡。
死亡的瞬间,龙骨就会收下那颗果实,营养被吸收,而肮脏的部分会流转到杀人者的身上,所以他们才会越来越沉溺于欲望,因为这是个死循环,他们只不过是被养在鱼缸里的鱼而已。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些年,所有的【病人】都在互相残杀。
不过…无所谓的,我想做的事只有一件。
与那人一起自我毁灭,随后,同归地狱吧。
他猛地抬起头,剧烈的疼痛令他宛若金刚怒目,此时莫莫正在用一种诡异莫名的目光注视着他。
“很好,你似乎理解得很快。”
她打了个响指,向黑暗退去。
“那么,验证你价值的时候到了。”
狮子鬼随着她的指令迅速遁离,很快她们的痕迹就消失了,关不旋轻轻捡起了地面上的蓝白刀剑,握在手里出乎意料地恰恰相合。
此刻太阳落山,黑暗席卷而来,他随手挥斩,没有刀光也没有风爆,令狮子鬼难以应对的坚硬触肢无声地断裂在风中。
昏暗街道的尽头灯火通明。
我有些惊奇,老街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反正来来回回也就这几样吃的,但是每次来都是人挤人的样子,今天也不例外,难得来的早了些,但是区域已经拥挤得很了。
空气里一股混合的香味,强化过的嗅觉可以轻松将这些气息分解,把每个烧烤摊独有的味道抽离。
我能记起每一种味道的来源,即便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我踏入了摇摇晃晃的烟尘与灯火之中,漫不经心地走着,与熙攘的人群擦肩而过,每一个人都在笑,是那种不经意间的微笑,他们带着女朋友,或者是妻子与孩子,或者是珍贵的友人为了吃东西到这里来的,所以不会愁眉苦脸。
我也并不愁眉苦脸,只是有些恍惚。
几年来我一直游离于人群,但是想要融入也游刃有余,可现在我第一次感觉心里有些空空荡荡,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疏离,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吵闹,但与我无关。
耳机又没电了,想听歌也听不得,我把耳机随便地挂在脖子上,不紧不慢地走在人群里,我要去的地方是这里最好的一家店,算不上火热,但是我觉得好吃,所以这是这里最好的一家店。
在人流之中蠕动让我的速度缓慢了,不过我倒是不着急,反倒是很享受这种感觉,也就慢慢地向前面蠕动。
现在的零钱余额还有三千,不久前充进去的。
拿到两个亿的兴奋已经消散,只觉得沉重又空虚,我想到小的时候,会想象能够把干脆面吃到饱的一天就是我人生的圆满,长大一点会想象街边五块钱一小袋的鸡柳可以肆无忌惮地乱吃的话那就是人上人,可现在我的口袋里装着巨款,心里却再一次把那时渴求的东西远远抛开,而是向更昂贵的东西展开了。
从孩子的时候开始,人的欲望就开始不断膨胀,果真是永无止境啊。莫莫,我有点明白了。
我又想到宗尚武先生,虽然我们只是见了一面,但是他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他当时自己看不到,喝了酒之后的脸上冒着怎样红润的凶光,又流淌着怎样的不甘心,死去的那是他的女儿啊,他抚摸着她的头发长大,看着她终于到了可以独自奔跑可以被其他人爱的年纪,这个时候有一天她突然死了,死于奇怪的、诡异的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人命跌落得像是尘埃,他连想看看凶手被严惩都做不到,回到家里女儿的房间空空荡荡。
可为了这件事他愿意支付多少代价呢?钱或者命大概都可以,短暂的凶悍眼神里我知道他不介意赌命,但是他怕赌了命也没办法去给女儿报仇,所以才来找天上人间。两个亿对他而言只是用于支付的数字,他想要的重量仅仅是把这位父亲惹毛了的家伙的人头而已。
可一切结束的很快,莫莫在场的情况下把一个和我同级别的菜鸟杀掉太简单了,于是他所谓的报仇达成,警察局介入,随后特行部介入,随后一切的声音迅速沉寂,有关【病人】的一切迅速消弭,只会有毫无意义的空白留给宗先生。
这就是这笔钱的重量,也加在我的身上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可能也是我现在这种格格不入的游离感的来源,也不知道我是觉得自己脏了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设定,就连脑海里的构思都乱了。
我一直在努力把我经历的一切想象成一本小说,自己则是混乱之中的主角,以便构思下一步行动,然而莫莫这个异类已经三番两次打乱我的思路了。我要是因为这种小事优柔寡断,想必下场会蛮惨的吧,会变成那种要为衬托主角成长而死去的男四号。
我还没想好自己的死法,不过一定不是这种死法,那样可太衰了啊。
嚯,我看到了另一位配角,几乎是这里唯一愁眉苦脸的家伙。
看了看手机里的邮件,cerberus公式化的语气把任务结了,隐晦地对表达了某些质疑,此外发放了红名任务的提成奖金一万块。
一万块就是最高等级任务的提成了,我想了想破败的特行分部,又想了想刚刚到手的两个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上人间,真好使。
我随手关掉手机,在常去的那家店买了巨量的食物,扫了小一千人民币出去,付款的时候老板娘脸都要笑裂开。我拎着两大袋,往桌子上一堆。
就近的空地有着大量的廉价塑料桌椅套装,摆得密密麻麻供路人用餐,正因如此再导致这里视觉上的拥挤,不过说是很密集,到底还是比行人的数量少很多,因此,此处独占整个位置的这个男孩被不爽的目光来来回回扫视了个遍。
可能注意到了这种目光,男孩一直在低头撕咬着手里那根木签,我把两个沉重的大袋包装丢上去的时候他显然吓了一跳。
“你丫初中生吧?不好好在家吃晚饭跑这里来撸串?这个点公交早没了吧,要是从这里打车那可要贵死我和你说。”我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一起被告上公堂的关系了,共犯之交。
应彬拘束地打量着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认出我是谁,露出了惊讶惊喜的表情,但是认出我的瞬间立即把满是口水的签子丢掉,臭不要脸地把手伸向刚做好的铁板鱿鱼。
“真是没礼貌!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手伸向才见了一面的人的食物吗!你这饥渴的小鬼!”
“饥渴是什么虎狼之词?!再说你也在梦里爽过了吧,那个时候没收你钱现在分点吃的给我很过分吗?你一个人买这么多撑不死你。”
一个人的时候埋头啃签字不敢吱声,看见熟人一下子就神气了起来。
针锋相对之间,他已经在往嘴里塞了。
不过我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这小子看起来真是饿得够呛,吃相和我家楼下的野狗有一拼,我看了看,在此之前桌子上一共就只有三根小签,不知道他凭着这三根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三根有没有被撸出火星子。
“饿了就回家吃饭啊?伙食不好总能填饱,好比你一个人在这里又馋又吃不到好得多吧?”我舒服地瘫在靠椅里。
不打算太早回分部去,出于无聊,我打算先在这里随便聊聊。
应彬叹了口气,把囫囵的一大口章鱼腿艰难地咽了下去。
“情况特殊,我属于被逐出家门了。”
“啊?!”
我大吃一惊。
你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啊,被老爸老妈逐出家门的初中生。
“你也不用那么吃惊,说起来确实是我的错,”应彬漫不经心地偷偷把装食物的袋子拽过去一点,“你看,我用不了多久就该中考了嘛,家里人指望我上个重点高中,但是连续几个月我都是回了家倒头就睡,啊啊当然不是普通意义的睡觉你懂的,不过我家里人不知道这事,所以在他们看起来我就是在自暴自弃…而且睡得太多被怀疑有病还去了医院来着。”
哦懂了,你那爽歪歪的梦是吧。
普通与否不都是没在备考吗?你丫就是在自暴自弃啊!
要是一个正值努力奋斗的青春期少年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都是脱衣就寝,我如果是你爹,肯定会忍不住往你的被窝里塞冰块的。
“如果睡着的话就不会那么饿了,虽然第二天早上起来胃会很难受,可不睡的话真是饿得难受啊,早知道该去买碗面来吃,”应彬又叹了一口气,嘟嘟囔囔地继续说,“事实上我压根就没进去家门,我站在紧锁的门前听他们对我说‘啊小彬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在八点之前你都先在外面待着吧’这样的话,从门缝塞了十块钱就没声音了。”
“真是对不负责的父母啊,”应彬露出了这届家长真难带的表情感慨着。
八嘎八嘎,真是大逆不道,你这混吃等死的臭小鬼快给你父母道歉!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七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所以你真就不打算升高中了呗,这样下去不说是重点高中,恐怕普通一点的也很难考上吧。”
我打算用这点时间徐徐渐进地诱导,尝试把这小鬼引回原路来,为此难得地摆出了一副近人地嘴脸,不过那小鬼迅速地露出了一脸不屑,像是早有准备地在书包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掏出了类似于成绩单一样的东西来拍在桌子上,神情臭屁。
“要是拿成绩来和我讲道理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不是我吹,再稍微努努力的话,恐怕全校第一也不是多难的事,哎呀哎呀,也不得不考虑一下那些努力在学习的同僚们对吧?要照顾那些人的情绪。”
真是难听的语言啊,我翻开成绩单随便看了看,在很靠前的位置轻松找到了他的名字,正如他所得意洋洋的,成绩的确算是顶尖。
不过仔细看看数学这一科明显是拉分项,考验记忆力的初中历史科目几乎拿了满分,这么一说【病人】们的各项身体素质都是普通人的几倍乃至数十倍,不仅仅是包括了记忆力这一点,应该也有点让榆木脑袋开窍的效果,也就是加智商的buff,这种能力放在校园里就是实打实的作弊吧。
但至少…去担心他的学业的确是杞人忧天,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当体育生,随便哪一项都能轻松打破常识。
啊不对,应该不会被允许这么抛头露面的。
说到底,【病人】其实已经应该与正常的人生说拜拜了吧。
我顿了顿,这个家伙有这种强大的头脑与记忆力却没为了虚荣心直接把成绩拉满,怪异之处的表现形式也只是倒头就睡,那些超乎寻常的部分几乎都展现在他一个人的梦里。
于是目前为止可能都没什么其他人或者组织知道应彬的存在。
啊…这个孩子原来是天才。
“啊怎么了?”似乎是注意到我灼灼的目光应彬表现出了不安,“这是要走了吗?可不可以至少给我留一碗牛杂,下次我会请你做色色的梦的…”
“啊这,啊这大可不必,”我眉头一动,微微后仰,“刚刚我是在想事情,但是你说的这个色色的梦…它是什么样的?”
应彬愣了一下,没有回答,继续埋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被唬了。
我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
动态捕捉下意识地运行着,我无法阻止自己揣测那些人的表情隐藏的情绪,比如说某个男孩的心思很明显是试图取悦身边的女孩,再比如说某个中年男人在价位之间的踌躇,无防备状态下这些总是比较好猜,但我总是会下意识盯着看,这让我总是不会无聊而又疲惫。
眼前的男孩也很简单,一门心思都在肉上,我估摸着他中午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会真是饿极了,生怕我跑掉而往嘴里猛塞。
还真是不客气啊。
我为什么总是要看着别人呢?
因为自己很无趣吧,除去【病人】这个身份,也就没有莫莫,这样的毛尚白是怎样的人呢。
想必是相当腐烂的吧。
所以才总是观察别人,很怕自己不能融入这个世界,可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会变回那个厌厌的样子,觉得不去融入也是件很酷的事,于是再去看他人就会带着些许负面的心思,在心里不断不怀好意地揣测,用于驱赶无聊,或者是填补自己。
“有酒吗?我想喝点试试看?”
应彬突然盯着肉签认真地说。
“酒?”我震惊。
“一瓶应该不要紧的吧,我看人家失恋了都喝酒,我也想尝尝。”
捕捉:失恋。
这根本就用不着捕捉啊!我一下子就来精神了。
我屁颠屁颠地买了两瓶啤酒过来,摆了一瓶在他面前,之后这小子回家挨不挨打我可管不着,或者说挨打也挺好,我这个人还挺喜欢看熊小孩挨打的。
“敬老色批。”
“敬老色批。”
我和应彬轻轻碰杯,各自咽了一大口,然后同时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
“难喝死了,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喝一箱的。”
看他的表情,大概是喝了这一口就不想再喝了。
“我这也几乎算是破了酒戒啦,”我把酒瓶子推开,直接失去了再喝下去的欲望,“讲讲?什么失恋呐。”
“我这不叫失恋我这叫暗恋失败,没什么可说的我就是心里憋屈喝点酒。”应彬冷眼嗤了一声。
“暗恋我懂啊,我初中那时候也暗恋,没有人比我更懂暗恋,”我猛地拍大腿,一副我就是你的同类臭虫好兄弟尽管和我讲没关系的样子,“你放心跟我讲讲,人生导师小白好好给你开导开导,你可以边吃边说。”
触动应彬的应该是最后一句,他看了看桌上还有大半的油炸食品,妥协地叹了口气。
“真没什么可说的,真实的我本来就没什么可取的地方,既不好看也不聪明,跑也跑不快又不会聊天,所以我只能人家的舔狗,啊说起来我喜欢的女孩也不算漂亮,但是好像我夸得太多她从自卑变自信了,前两天说谢谢我受到我的鼓励和男神告白成功,我尼玛人傻了都。”应彬猛灌了一口酒,再次龇牙咧嘴,“但是很快我就想明白了,她喜欢搞文艺,周末在家写文章投稿,而我的兴趣只有没有营养的各种娱乐,我们两个没有一点共通之处,真要是能在一起反而是她遭罪,所以我就好好地和她表达了祝福。”
“都说禁止早恋禁止早恋果然是有道理的,未成年人的喜欢果然很不靠谱对吧,明明是喜欢的女孩被抢了,我怎么就没有那种不甘心的感觉呢?”
应彬想要很有气势地吨吨吨喝上一大口,但是果然酒精还是太刺激了,他终究是放下瓶子继续往嘴里塞满食物。
而我只是震惊于他的思想觉悟,原本我以为只是单纯地看上了班上某个最漂亮的小姑娘来着。
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那个时候还在写着漆黑的语录呢,字里行间都藏着油腻的喜欢,远不及眼前这个故作成熟的家伙清爽。
我不由得对其高看一眼。
“好!有道理,双向的奔赴才算是有意义,但是这次扑空也不能算是不长记性。”我试着给出一个鼓励的眼神,“你也不要对自己太悲观,也不要眼眶一红就觉得人间不值得,你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大把的软妹等你去撩啊少年。”
“嚯嚯,你在这里拽文吗,虽然说得好,但是这种文艺兮兮的话安慰不了我的,”应彬叹了一口酒气,眼神里满是惆怅,“你知道那些自卑的人为什么不敢靠近自己喜欢的人只是憋着吗,我最近终于想到了自卑的本质了,原来重点从来都不是别人会怎么想你,而是你怎么看待你自己,就算有人热烈的告诉你就算你是如此的恶劣我也依然喜欢你,可是这依然没有用的,再有人如何爱你又与你无关,你看到的自己永远是另一个样子,是那样的不堪那样的肮脏,配不上世界上大部分美好的东西,只会拿那个样子来揣测他人的想法。”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是废物,从小就是,虽然是最开始被人灌输至此,但确认这一点的终究还是我自己,父母对我抱有期待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是我是怎样的人自己清楚,彻底承认自己是个烂人之后反而会好受很多,因为不对自己抱有期待,也就不会期待他人。”
“所以我难过的是这件事,喜欢某个人,还真的是不自量力啊,哪怕我已经认清自己是怎样的烂人,也下定决心不能打扰到任何人,却还是忍耐不住,想要靠近…想要为她每晚编织甜甜的梦…我只是难过自己没能力抗住诱惑。”
微风吹拂,带走酒气,应彬以瘫痪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满心都是少年的惆怅。
连带着我也不免有些惆怅。
我和莫莫在一起五年了,今年我十九岁,还是处男。
因为我一直在想,她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配不上她那样的人,并决意离开,所以我打定主意,在她离开我的那一天之前,都不能让她在我这里受到一点伤害。
那是对普通人的意义而言,自从那天莫莫被撞飞开始,一切都变得不成样子,不过我对她的爱意反倒是纯粹了许多。
哈…不能类比吧,眼前的男孩不是这么复杂的情况。
但是低估你了,你是有觉悟的好家伙啊。
我不担心他有什么心理负担,应彬现在只是难过,而少年经常难过,就像被女生讨厌或者丢了一套练习册的钱,都差不多,我不讨厌这种难过,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比他还要纤细敏感,而有难过却拒绝被安慰的时候也应该是被允许的。
“那之后怎么办?还要继续喜欢吗?不如你换个目标,以你现在的状态撩个小妹妹轻轻松松吧。”我换了个方向询问着。
应彬露出了赞赏的表情,“果真代沟没那么大,还真就默许早恋了呗。你说的我也清楚,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轻松把某个女孩的日思夜想修改掉,让她满脑子里都是我的事,甚至想要破处都很简单。”
他突然不笑了,第一次表情那么严肃,“可我是个废物,不是混蛋,就算再怎么欺凌我,我也必须要尊重她们。”
捕捉:“欺凌?”我下意识怀疑地轻声重复。
应彬露出了说错话的表情,把头埋低继续吃他的肉去了。
我点点头,听到这种话也没什么继续说的了。
不管怎么说…真好啊,蛇果选中了你真好啊,我今天杀的那个人就是混蛋,废物比混蛋要强一百倍。
可你不可能一直是废物的。
我沉默不语,应彬的形象和那时的我无限重叠,那么卑微那么懦弱,却又怕极了给别人添麻烦,好多事情都憋死在梦里。
可如果这些事情是一致的,那么你是不是也经常有…想把某个人杀死的瞬间?
和我不一样的是,你手中握着几乎幻想般的力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又不费任何代价地毁掉任何人,无论是复仇,还是单纯地泄欲,没人会发现你做了什么,在这样的前提下,你能忍受多少刺激呢?
可你刚刚的眼神那么正直那么干净,废物坦坦荡荡,我真没法去想象那个样子。
且你我都是一样的啊,介乎于人与兽之间者。
就连能力,其实也是同一系的吧。
从虚妄之中补正自己的虚弱,反馈与真实的可怜人。
新的消息。
莫莫:特行部的任务我都会替你解决,安心做天上人间的事吧,明天老板娘会给你详细的安排。
快乐风男:好的好的,祝我杀尽天下渣男!
莫莫:杀不光男人,怎么可能杀得光渣男?
“剩下的都给你,我得走了。”我挑了一袋还温热的烤猪蹄出来,拎在手里向外面走去。
我最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可别被自己打败了啊,干巴爹。”
“啊? 哦。”
应彬自始至终没有怀疑过我的普通人身份,也就不在意最后一句话的深刻含义,打包起那些垃圾食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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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就是被迫离开原地——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