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胜利似乎唾手可得的时候,那个家伙坠下深渊的瞬间,一缕叶意识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一个可能颠覆局面的判断。
这本不是什么难以预见的错误,如果她能早点冷静下来,便绝无让这种事发生的可能。
‘虚构之春’能轻易拦下刀剑,而不被其力撼动一分。那么用它接住一个下坠的物体,使得加速坠落的过程变得短促,短促到无法重伤的距离,不仅能改变坠亡的命运,还能使攻守易位。
“大意之错。不过……”要让权限做到这种程度,若非人工干预则绝无可能。可人工干预的情况,就必然要求他对所处环境的具体坐标参数有毫厘间的掌握。
之前是为所有方块设计好方向,现在又是及时停止下坠中的自己。若真到如此地步,那么他的大脑恐怕不是自然造物,至少不会全是。
倘若真就不是呢?
不禁渗出冷汗的一缕叶移动轮椅,打算查看恩捷特坠下的地方。
是太过紧张了吗?轮椅不断撞击在立方体上,或是被卡在它们之间。好像本来轻易拨动的气球群,突然变成了迷宫般的大石块。
焦急的情绪灼烧着胸口,又犯下几个小错误。磨蹭许久之后,她竟没能走出一米。
而因为触及死路只得后退时,却发现回头亦是末路。
轮椅,动不了了。
如同榫卯结构卡死,又像是被漩涡似的众多立方体吸引,沉入了中心。
陷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联想到刚才所有的猜想,还有他的狂言,她不得不往更坏的方向去想:他早就设计好这一切了?
真是可恨,实际上在自大的,明明是自己。
但是还有机会。
只要他再次出现在眼前。
一缕叶握紧了伞柄。这把改造过的伞,不仅是剑,也是铳。它是配合‘满咲樱花’作战的利器,不,即使不用‘满咲樱花’,出其不意取人性命也易如反掌。
爆炸声唐突响起,并接二连三地持续了下去。看来别处正在酣战,但此处却是最后一着了。
“你设计了非常巧妙的陷阱,是我输了。‘满咲樱花’已经解除。”
一缕叶对着一望无际的雾海自语,怪异的举动仿佛连远处的垂头鸟也一并吸引了。她像是感受到了无数视线刺向自己。
而此时,她又多希望这真的只是在自言自语。可惜沉默中的苦闷没有持续多久,昭示失败的声音就响起了。
“还是您给我上了一课:不要用任何形式的轻蔑对待任何人。一缕叶小姐,您让我敬佩。”
即使知道对面不会轻易这么做,一缕叶内心还是觉得他言语中多少有些讽刺。
她咬咬牙,就要发怒,转瞬又平息。
自卑的弱者才易受刺激。她并不是。
“你到底还是成功了。”
“是的,很顺利。由您的反应看,也很惊险,如果早些被发觉,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如果早些想到你能利用‘虚构之春’停留在空中,我绝不会轻易让你离开剑的范围。哼哼,话虽如此,会被这样控制住行动的话,即使你留下,我也根本没办法吧。”
雾海下的声音游移着,显得十分从容。这是属于胜者的从容,也是容易滋生破绽的从容。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轻松一点,聊聊一些事情。”
“如果这能让我重获自由的话。”
“这不难做到。”
“那便如你所愿。”
蛛网已经张开,只等虫子撞进来。哪怕虫子飞得再快,只要落到网中,便在劫难逃。
“听说‘门徒’已经派了卧底到我们‘新导引会’,他们的来头你知道多少?”
“事实上,我确实有所了解,不过多数也止于表面,对外人来说或许挺新鲜。”间谍这种事或许不奇怪,但一缕叶却确确实实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不过既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正说明其了解程度不足,为了引诱他出现,编造信息虚张声势是必要的。
“那就多指教了。”
“问题是?”
“目前没有。”
“目前?”
“我的问题取决于你拥有的信息。”
对方稳扎稳打的态势让一缕叶捏一把汗,越是不动声色不露锋芒,就越难以对付。
不过,模棱两可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十一门徒’指定了约莫五人的卧底,具体的任务细节并非我能说清。”
“五人,吗?”恩捷特的声音带着犹豫。说明这不是他所知道的情况,就算知道,也是与其了解不符,并且难以确定的点。
“是的,九成把握。”
“这可真是令人吃惊。”取得意料内反应的一缕叶还没来得及放松,又被接下来的问题问住了。
“那能否请问其中的男女比例呢?”
这个问题让她十分意外,她对其中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如何如何回答是好。不过情急之下她没有忘记本来的目的。
她决定舍弃已编造的一切,直接一招定胜负。
“什么意思?你在戏弄人吗?!就算在毫无行动能力的情况下被盘问,也绝不该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吧?如果只是想要耀武扬威,就直接斩下我的首级啊!”
她调动着所有感官,半真半假地表演出了那份愤慨。若非别处的爆炸声仍此起彼伏,这边的动静恐怕会引得众人侧目。
一缕叶的控诉似乎起了作用,恩捷特在短暂沉默后,开口便是道歉。
“这可真是太失礼了。非常抱歉,这并非我的本意,实在是有所需才问出这个问题。哎呀哎呀,除了道歉我已经想不出能做什么了。”
她为顺利的进展暗自窃喜,同时又继续以那副怒容说:
“不露面的道歉,就是你的意思?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和我正面对话,即使现在要表达歉意竟也不愿露面。你还是杀了我吧,我受够了!”
“你误会了,这并非一回事。一缕叶小姐有过出其不意的手段,是值得提防的对手,才是我选择潜藏于雾海的原因。”
“可笑,如果我还有手段,何不在你还在树冠上时使用?我已经受够了,在他们决出胜负前,我们就这样维持下去吧。罗蓓尔那孩子,可比我棘手得多。”
言语的催化,常常起到不可或缺作用。果然,之后就如她所料,恩捷特的脚步声自雾海中逼近,而她也慢慢挪动手中的伞铳。
这把伞铳的威力,能轻易贯穿成年凯美瑞人的身体,无论是测试时期,还是任务中,一缕叶已多次见证过这样的场面。只要配合‘满咲樱花’,这样的招数无论多少次都行之有效。
即使现在敌人没有受到‘满咲樱花’影响,猝不及防的偷袭,想要避开也是颇有难度。
右手挥动伞铳,转向他出现的方向,迅速射出尖刺。
破空的呼啸声转瞬即逝,而他非但毫发无伤,反而颇具讽刺地微笑着。
失手原因一缕叶已经知道。在刚才一连串的动作中,存在着极其不和谐的地方。摆动着的手臂,突然碰触到了一个物体,或许触感上更像是一面墙壁。但她立即意识到那是物体,而且那分明就是名为‘虚构之春’的权限。
而随后,更是连摆动都被控制住。
“你早就察觉了?”一缕叶的表情完全放松下来,知晓绝无胜算的现在,任何表演都没有意义了。
“依旧是怀疑而已。不过‘虚构之春’比起在脑中构建坐标,能看清的话效率会更高一点。您真的是一个不容小看的对手。”他已经迈步走上树冠,但仍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能否继续我们之前的问题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比起另一边人类的生死,更在意这种小事?”
恩捷特只抬头看了一眼别处,就放心地回答道:“弥途大人不会有事的,既然她在那里的话。”
“她?那个没有战斗能力的家伙?”根据获得的情报,她只是个拥有情报类权限的弱者才对。
“在你眼中她是这样的吗?既然你连这都不知道的话,恐怕我的问题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恩捷特转身,向着墙壁走去。
“什么意思?”一缕叶愣神几秒,终于恍然大悟“你刚才,是在打探她的消息?”
“不用紧张,之所以能问出这些,是因为我们本就很熟。”
“那你究竟问这些干什么?”
“你有必要知道这些吗?在‘门徒’的规定里,败者应该有何种下场,你肯定很清楚。”他轻拍着不透明的墙壁,若有所思。
“真是搞不懂。”
“别想太多,你只要知道一切都很顺利就行了。”
“希望如此。
我看见,门徒仍在前进。惟愿,明日依旧。”语毕,她咬破口中的胶囊,服毒自尽了。
恩捷特一挥手,所有立方体便随之消失,一缕叶的手垂落下去,而伞也随之落下。
“无论经过多久,还是对这种做法不甚理解啊。”
他转过头,又继续看着面前一百二十度交汇的两面墙,它们将树冠分成了三份,并往下延伸到了地面。
“西门别。”对数字三有谜一样执着的人,‘十一门徒’其中之一。
“表演已经揭幕,我也得加快脚步才行啊。”
恩捷特用‘虚构之春’做出浮空桥,绕开墙壁前往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