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的要求。”
京极先生面前的茶盏已经空了一半，我很自觉地替他添上了新茶。
京极先生摁灭了手中的香烟，不知为何，他露出一丝很浅的苦笑，用一种颇为悲悯的语气说道:“在灯无荞麦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客人。”
我放下茶壶，茶壶中剩下的茶水尚且富裕，应该足够京极先生把故事说完，不过他没有急着继续说下去，而是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后来怎么样了？”我知道京极先生的性子，在他再次掏出烟点上之前，我便开始催促。但京极先生还是不紧不慢地从烟盒中捻出一支烟，也不点上只是夹在手中。
“隔了一天晚上，我又去了一次灯无荞麦……”
寒风灌入店内的时候，老板似乎是因为受冻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京极先生看着老板嘴角的涎水，再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店面。
“真冷啊。”京极先生感叹道。
“是啊，店里也没什么人。”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回过身从正冒着热气的铁锅里盛了一碗热汤递给京极先生:“喝点猪肉味增汤，暖暖身子，这个我煮了好久，可是好东西。”
京极先生也不跟老板客气，接过汤碗的瞬间热汤的暖意顺着手掌传遍整个身体，炖煮到恰好的食材所散发出的香味若有若无地撩动着鼻尖。
光是这么看着，就能让人感到温暖。
“说起来，那道料理做出来了吗？就是那个杀人料理。”京极先生问道，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是想打听一下这件事。毕竟，别人的故事总是吸引人的。
听到这个问题，老板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不要随便说出杀人料理这么可怕的话来啊。不过……不行啊，单纯的在料理里面下毒根本就没有用。”
看到老板那肥硕的脸上露出那种如同泄了气的表情，京极先生便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那怎么办，放弃吗？”
“那可不行。”老板很认真地说道，“既然我说了要替他做，那就一定要做出来。”
这个家伙总是这样，虽然平时看起来憨厚的很，但唯独在做料理这方面会有如同武士般的决心。
就在两人闲谈之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划拉——
又是一阵寒气涌入，京极先生和老板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老板，我要的东西做出来了吗？”是那个棕色头发的男人，他和那晚一样穿着风衣，脸上的旧伤还没有好却又添了几道新的伤痕，这次，就连衣服也都是破破烂烂得，大腿上还被人划了一道口子。
正常的店家怕是不敢接待这种客人，但灯无荞麦有自己的规矩，只要付了钱点了菜，那就都是客人。
棕色头发的男人在京极先生的身边坐下，他颇为警觉地看着京极先生。
京极先生倒也不意外，对于新来的客人来说，他这位阴阳师应该比普通的人类更可怕吧。
“不用紧张，我和你一样都是来吃东西的。”京极先生微笑着说道，说完还不忘盛了一勺味增汤送进嘴里，“你是妖怪吧？”
“嗯。”男人点点头，和外表的不良形象相反的是，他意外地相当老实，“我第一次看见阴阳师。”
“这样啊。”京极先生若有所思地敲着汤碗的外壁，“抽烟吗？”
“抽。”
京极先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自己先拿出一根点上之后，便连着火机整包递了过去。
对于两个男人来说，社交其实只需要一根香烟便以足够了，在吞云吐雾期间，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整个店里显得异常安静，老板此时正在厨房准备那道“致死的料理”。
“我叫犬山。”让京极先生没想到的是，率先开口的竟是那个男人。
还没等京极回话，老板便端着一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东西”走到了柜台前，那碗里的东西着实不能算是料理，所以京极先生决定用“东西”这个词来形容它。
那是一份通身紫色的荞麦面，每一根荞麦面都紫得有些发青，而那碗荞麦面所散发的危险气息似乎肉眼可见一般，但如果凑近了闻一下却一点味道都没有。
“没有人会想吃这种东西吧。”京极先生在心里揶揄道。
但犬山也不是一般人，他面无表情的拿起那份“东西”狼吞虎咽了起来，这不禁让京极先生感到有些错乱。
“老板，呕，这盘，比昨天那个味道要差些。”犬山先生将最后一根荞麦面咽下肚之后，丢下了这么一句评语。
“这一盘到底是什么啊？”京极先生终究还是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用对妖怪来说有毒的鬼蔓花再配合其他十种毒药调配出的荞麦面。”老板有些沮丧地坐到椅子上，“啊，还是不行么？”
京极先生这才注意到，明明是吃完了一盘剧毒的料理，但犬山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静坐在那里。
更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沮丧的神情比老板还要多上几分。
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像这样一心求死呢？
“很抱歉。”
“没关系，本身就是我提出的任性要求。”犬山苦笑着拿起身边的纸巾，想擦一擦留在嘴角的紫色汤汁，但他想了想还是伸出舌头将嘴角的汤汁舔掉了。
“看来要换个方向思考了啊。”老板用胳膊撑住那肥硕的脑袋，“犬山君，为什么一定要求死呢？”
犬山迟疑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得，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柜台上摆放整齐的烧酒:“或许，是因为活得太久了吧，我已经忘记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
“于是你就想要去死吗？”
“与其这样不知所谓地活着，那不如死去好了，起码我知道，我求死的目的是为了逃离活着。”犬山站起身，他并没有给老板付钱。
灯无荞麦的规矩就是这样，你点了菜，如果老板没做出你想要的，你就不用付账，但是如果满足了你的要求，你无论如何都得把账结清。
犬山一瘸一拐地朝着屋外走去，他打开门的时候，屋外的寒风让他忍不住跺了跺脚，但似乎是因为腿上有伤的缘故，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犬山紧紧地裹上自己的风衣，走进了屋外的一片黑暗之中。就好像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一般。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所以才想去死吗？”老板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而京极先生则看着已经关上的店门有些出神，灌入店内的寒气也逐渐被暖气所驱散，京极先生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味增汤却发现，汤已经被喝完了。
“老板，再来一碗。”
“好哟。”
京极先生拿起一边的烟盒想点上一支烟，可突然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老板，有烟吗？”
“啊，没有，要不去便利店买吧。”
“不了，算了吧。老板不用加汤了，我回去了。”京极先生将手中的烟盒揉成一团，扔到身边的垃圾桶中。他在柜台上留下一张钞票。便起身准备离开。
“啊，慢走。”
打开门的瞬间，寒风如刀般割在脸上，身后的暖意像是一只手似地紧紧地拽住了他。
身边的寂静似乎都化作了一种酒精般的东西，混杂着时钟的滴答声和深沉的夜色酿成了某种苦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