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地铁车厢的车门,双脚照着它们熟悉的方式向前迈进,接着,它们又向上迈几步,然后,它们就随着我的身体一起上升,接着又开始摆动起来,整个过程像是安装完毕,又装满了燃料的机器一般,没有知觉、没有差错地运行,就像我早上听见闹钟的响声,没有任何想法地从被窝里直起身,接着穿好自己的衣服,有时则是先穿好了衣服,再从被窝里直起身子,而结果总是我从床上爬下来,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拿下来,给它接上连接在床铺下桌子上的插座上的充电器,接着放心地花半分钟解决积蓄了一夜的尿液,再用一分钟的时间解决完洗漱,做完这些,我又走到我的床铺前,拉开放在地上的椅子然后坐下,或是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或是拿起堆放在一边的书翻看几页,它或是《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或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或是《标准日本语》,或是《堂吉诃德》,又或者是任何一本我几乎看完但没有继续看完的书,然后,我会拿起上课所需要的书,把它们塞进书包里,然后背上书包,戴上前些日子才买来的手套,抓起放在桌上才没充电几分钟的手机,把它放进我的口袋里,接着便出门,下楼、去食堂、买完早餐坐下、吃完离开、前往教室、走上楼梯,然后找到我最喜欢坐的那个位置,靠走廊一侧的倒数第二排的靠外的第二个座位,在那里放好我的书包,安置好的我的身子,闭上眼睛好好坐个十五分钟,整个过程不过是机械样的运作,就同我现在熟练地挪动我的双腿,熟练地顺着滚梯一路靠近地面,即便我不去刻意地让自己的脚动起来,它还是会动,除非我让它不要动,就像这样,好极了,我现在已经站着不动了,但我如果不这么去想,瞧,我的腿又开始动起来了,它本身的使命就是要这样子不断地运动,然后一直到那个十米开外的闸机口才会停下,它必须要到那儿去,不然我会让它调头的,我可很清楚,另一侧的闸机口虽然长相和另外一边的一模一样,可它们在地下相差的二十米,到了地上可能就要差上一百米,或者更多,我可是见识过的,那时我的腿可还没有那么的懂事,而它也因为自己当时的稚嫩而多动了几百下,现在,它学乖了,知道从滚梯上来的路应该要走到哪个闸机口才能停,就像我看见一加一便会在瞬间想到二,看到女人会立马看向她的腿,再是向上看她的臀部,然后是腰、胸脯,最后才是她被头发盖住的背影,或是没有能被头发完全盖住的脸,那太自然不过了,就像我从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开始就知道如何呼吸,如何用自己的喉咙发出哇娃的叫声一般,它分明没有刻录在我的基因中,我的先祖们并没有这样的本能,他们那个时代或许会有让人忍不住去看的女人,但一定不会有地铁,我是自己学会的,或者说,我是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这或许又要怪罪到其他的人,或许是我的父母,或许是我的兄长,或许是我的同学、朋友,甚至和我擦肩的这些陌生人,他们即便没有和我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只是顾着各自大声或低声的谈话,或是顾自让自己的腿像我的腿一样带着身体迈动,但他们大抵都有责任,都要为现在的这么一个我负责,而同样的,我也要为了他们负责,即便他们之中大部分是些我看不过的混蛋,但我依旧不能够因为这个而逃脱干系,他们的混蛋也需要我去承受一部分的责任,但是,我可不想背上他们这样一副包袱,罗贯中笔下的那句宁叫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想来倒是觉得很有道理,不过,这句似乎是孙盛的话,而被罗贯中拿去讥讽曹操了,就像一枝梨花压海棠不过是后人辑录时的错误,却要把这下流的佳话套在苏轼的头上,又像是用远看是条狗,近看郭沫若一句话说作是出自周樟寿先生之口,却没有办法在上海文艺一角的原文中找到这么一句,只不过是见到他拿郭沫若当作是一些青年诗人、作家的典范,提了一句,当了个靶子,但后人只是想要觉得有趣,他们根本不想要知道什么真相,人文学科的人是如此,没有专业知识的更加是这个样子,而他们遇到了那些诗句、古句、古词,又要用上自己的想法了,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应该是出自悼亡诗,贫贱夫妻也是指曾今贫困的自己和亡妻,这里也只是感慨当初生活的不易,大家却把贫贱二字当作了重点,把它当作是唯金钱论的金句了,而既来之则安之中二字的活用,却因为某位大人公开地错误使用而变换了意思,倒成了随遇而安的意思了,但这些原先的原意,又有多少是真正的愿意呢?原意是煮器的豆字,后来不也是被古人改成了豆子的意思了吗?古人改的得,今人怎么改不得?因为少了王国维、陈寅恪这样的大师?即便现在确实已经没有了大师,但这也不能够成为理由,时代是这样,哪能是几个人就能左右的?精英引领世界发展的理论,大概并不能很好地在我一个算不上任何学者的东方人的脑子里扎根,它总不能像我迈动的腿一样,我平时不会去注意到它,可当我注意到它时,却发现它是一直动着的,是一直在着的,只可惜它不是这样的。
突然,我的两条腿不动了,放在口袋里的手倒是拿了出来,在闸机口那儿摆弄了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眼前的阻挡便消失了,让出了一条无阻的大道。我的腿带着我从那儿走了出去,接着,它又带着我上了滚梯,好让我的眼睛看看地面上洒落下来的太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