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泽瑞尔平常的一天,朽烂的气息氤氲着安息者墓园的薄雾,一位拖着苍白胡须的老者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晒着太阳。他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天上飘过的浮云,一如他被困在这里几百年来所经历的每一天所做的那样。

但是最近,他的注意力总是会被某个墓地里爬出来的嗟怨妖灵吸引过去——那是一个被洁白而残破的婚纱所包裹的骸骨。每日的工作只是和着这浓淡不均的雾气起舞,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哼唱声。

他只是对于这“新生”的亡灵有些好奇罢了——就像他对于每一个造访这里的家伙都会抱有一定好奇心一样,他知道这里每一具亡灵都有自己的故事。也是因此,他并不特别对于某个家伙抱有特别的关心——尽管那个骸骨身上的深渊气息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是他就是懒得去自找麻烦。

正当他看着那具白骨翩翩起舞的时候,由墓地所属的小教堂通往这里的路上似乎有了什么动静。

“...啊,真是没想到【魔女】大人会亲自来看望老朽。”

薄雾之中站立着一个人形——的确是一个雾状的人形,和飘散的白色雾气不同的黑色人形,倒也很巧妙的融在了一起,随着风儿扭曲着。那人形不断地溃散,又不断的重组,唯有一个绕着圈圈扭曲着的节肢戳着什么鲜红色的玩意一点一点地蠕动过来。

“是个心脏啊...这是给老朽的礼物吗?这可没办法把我从这片墓园里解放出去。”

血红色从黑雾的下方向上浸染,勉勉强强地在黑雾上形成了一个同样扭曲着的脸。就好像是被风刮起涟漪的湖面一样,忽忽悠悠地极其抽象地咧着嘴笑。

“——食尸鬼之王,福利斯特——”

“——遵循虚空的指引——”

“——为汝送上无尽的饕餮——”

话语终结,两人面面相视,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那老者却倒是饶有兴致地开始嘬着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啊...这真是...完美...完美的灵魂...这些灵魂可不是现在世界的产物——老朽可以将这理解为定金吗?”

“——食尸鬼之王,福利斯特——”

“——遵循虚空的指引——”

“——将心脏给予深渊的女儿——”

“...嗯...真是可惜...真是可惜...不过我会帮忙的...【曼陀罗】大人...不,血色的五指。”

黑烟顺着倾泻的阳光向上挥发开来,像是归于天堂的迷途魂魄一般,留下的仍旧是笼罩着安息者墓园的浑浊薄雾。福利斯特用手捏了捏那颗饱含着【维拉低语】的心脏,感受着从这脱离了身体的器官之中传来那伪装成生命的响动声。

名为【维拉·昔拉】的存在,所代表的是生命的反面——创造出这样一个心脏样貌的魔法器,在福利斯特看来的确是很讽刺的事情——不过这倒也和维拉·昔拉那污秽亵渎者的特性挺吻合的。【魔女】索洛特·曼陀罗所代表的【憎恨】,是与【深渊·减熵】相对的【混沌·增熵】。而【维拉·昔拉】又是伪装成生命反面,窃取了本来属于世界本身的灵魂筛查系统而成为所谓【死神】的混沌特使。一般情况下,二者虽然存在联系,却基本独立行事——按照现在的情况,两方同时展开了行动。

哦,看起来,它们是想要收回这片异化了的【现实】了。

福利斯特对于这些远古力量的了解止步于此,尽管自己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它也无法去知晓在这个世界创造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眺望着那个沾染了深渊气息的白发骸骨,福利斯特再次用手掂量了一下心脏的重量,比正常情况下的人类心脏稍微地重了一点。

福利斯特被【洛桑姆·莎拉科利亚】限制在了这片安息者墓园,为得就是在她收割掉其他魔女的魂魄之前阻止【索洛特·曼陀罗】把自己变成在人间的执行者——结果好巧不巧地,这片安息者墓园里被送进来了个与【安娜尼莫】有关联的契机。如果将【憎恨】给予这具骸骨的话,她一定会化作一把直接插入到【深渊】体内的利刃吧。毕竟,如果不把诞生于这个世界的黑暗【深渊】解决掉的话,它可不会允许源自于虚空的黑暗【混沌】将这片世界给净化掉——这些力量,其实和最原始的野兽没什么两样。

旧泽瑞尔那特殊的柱状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正好贯入了安息者墓园。这片汇聚了各式复生亡灵的死亡之地此刻显得格外祥和安逸。

“呼...这真是把选择的难题抛给了老朽...到底是该帮哪一边呢...你说呢,妖灵?”

那骸骨妖灵仍旧自顾自地跳着舞,哼唱着断断续续听不懂的歌谣。

其实,福利斯特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因为无论这场博弈的结果,胜利的天平最终偏向了何方——

——这里都会有一场盛宴等待着这位静候着盛宴的食尸鬼之王。

·

“所以,大姐姐...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呢?离开花园的路都被堵死了啊。”

“烧掉就好了——用与【深渊】对立的【憎恨】将这现实烧掉。”

“...烧掉吗?”

艾克潘妮尔伸出的骨爪上流淌下浓稠的黑红血液,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涌向了花园的墙壁,围绕着庭院点燃了熊熊的漆黑烈火。原本洁白的玫瑰,飘散的白色玫瑰先是被染成了赤红,随即便被被火焰点燃——顷刻间化为了漫天尘埃。火焰继续蔓延,直到吞没了整座花园的墙壁,彻底将这片小花园与那被创造出来的小世界隔绝开来。

白老鼠隔着窗子可以看到那些仆人和恶魔鸡——以及趴在窗口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脸上浮现着惊恐的表情,但是却没有逃离这仅仅一墙之隔的火海,只是那样像是怪物一样的眺望着自己,无动于衷。这些呆滞在原地的人们...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还是说,【深渊】已经觉得不用再继续这虚妄的真实了?——

“...舍不得可以不看的哦。”

“咕,不会的。”

想要遮住白老鼠眼睛的手被推开了,她想要亲自看着这一切消逝在黑色的火海之中。

伴随着一阵强光从四面的火焰中涌动过来——迎接白老鼠的是此刻,斯科尔迪高城真正的现实——

·

整个世界的时间在此刻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像是堵住了砂石般不再流淌。黑色的织网像是血管般罗织在每一栋建筑物上——罗织在大地和灰白色的天空之上。而这些黑色织网的中心——斯科尔迪高中心城的上空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眼状符文,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逐渐被自己蔓延污染的艾尔德林大地——这是代表了【深渊】的半实体,本应仅仅存在于死魂之海底部的大精灵【安布里茨】,借由通往本体的深渊海洞得以降临于大陆之上。这幅巨大的眼睛之下,以斯科尔迪高城为中心,液态的黑紫色空气浆糊一样的不断从中心涌出并向着四周蠕动着,其中还漂浮着许许多多“泡泡”一样的小世界——这是深渊凭借着本能以及【安娜尼莫】的力量为了每一个人打造的“牢笼”。这些诞生自被遗忘美好愿望的囚笼最终会成为深渊的收藏品,沉入深渊的最深处。尽管获得了知性,深渊却在遵循着身为纯粹力量那最古老的驱动性,试图扩张自己的疆域——将所有的现实全部转化为底层——

“不要离我太远了,小老鼠——稍有不慎就会被那些小世界重新捕获进去的。”

艾克潘妮尔身上灼烧着的血色黑雾将靠近的“泡泡”全数驱散,三人在深渊的注视之下逐步前往这次污染的原爆点,那座建立在海洞之上的祭坛。

“这些...都是深渊所创造的小世界?难道不是只给那什么...‘复生者’——”

“‘复生者’有选择世界的机会,可是平常人的决定权在深渊的手上。”

白老鼠看到有的小世界里,有人反复遭受着难以直视的酷刑,有人在无休止的战场上进行着反复的厮杀。

“...真残忍...”

“小姐最好还是不要看这种血腥场面...”

白老鼠看到在一个小世界里,一个大小姐样子的少女和一个金发翠眼的小男孩快乐地在一片蓝天白云之下的草原上嬉戏着。

“...深渊看来也不是全给的坏世界啊。”

“是啊...毕竟全是根据被遗忘的事件随机出来的——甚至还会随机到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什么的...只要是现实底层的东西似乎都会被那家伙拿出来用的。刚才那个战场...是兽人大举入侵非弥尔顿的场面——以凤凰为徽章的盾牌只会在那里的皇家卫队出现。被抛到那个几乎全是异族的战场上...也是有够惨的。”

“话说,那些生活在美好世界里的人们...有必要去做...所谓拯救他们吗?”

“他们会被深渊当做构成自己的素材和养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嗯,我们到了。”

“哎——这么快的吗?”

“尽管地形是映照的现实...可是深渊之中的路程和现实还是不大一样。我以前还真尝试过用通过走深渊的方式抄近路的实验来着...嗯...然后被卡特斯发现,训了我一顿。”

“想想也是...”

大量包裹着鼠母手下“啮齿鼠”的泡泡挤成了一团围绕着整个深渊祭坛。祭坛就好像是被什么力量保护了一般,将大量的泡泡全部压到了岩壁上,全都扭曲变形到让人担忧其是否随时都会爆开来的程度。最中心的祭坛里,只有漂浮在一片银莲花之上的一个泡泡以及躺在祭坛上的那延伸出黑色织网的大小姐,伽莎梅。

“那是,鼠母的——”

“...是,罗尔塔利亚所希望的世界。”

“那个女孩子,是大姐姐吧?那另外的那个——”

“艾琪儿——是罗尔塔利亚的妹妹...好了...小老鼠,当黑色织网汇聚到你的心脏时。你就念动那个符文...然后交给我就好了...很简单吧?”

“...嘛...事到如今我感觉我也没得选啊,只能交给大姐姐你了吧。”

“——然后安娜会被召唤出来,当深渊的控制权重新回到她身上时,我会收割掉她——然后,由我来将深渊控制住。”

“是的...菲斯——洛桑姆,这是你帮我的目的,对吗?”

“...是啊,这就是我的目的...收割其他魔女的灵魂。所以,开始吧,潘妮尔小姐...”

菲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像是在看着什么似的,显得很不自然。不过,倒不如说她以这样一个残损的躯壳存在于此,本身就不是什么自然的事情。

正如深渊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氛围也如同凝滞了般地阻塞。

艾克潘妮尔将骨手搭在白老鼠的肩膀上,站在她的身后,一起面对着中心的祭坛。

“-Wende den Fluch in die Tiefe-”

“-Engrave den Abgrund in deinem Herzen-”

深渊之眼的符文浮现在白老鼠和艾克潘妮尔的心脏所在处。

以祭坛上的加莎梅为中心,几条线上的和之前的拉姆齐多玫瑰一样的白色银莲花从花瓣的末梢开始逐渐浸染上淡紫色,紫色,如墨一般浓稠的紫黑色。而后,线和线之间开始有了联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织网一般——

被罗尔塔利亚用作“空人偶”的加莎梅似乎有了什么反应,静止的胸膛开始了有节奏的浮动...这位斯科尔迪高大小姐原本乌黑的头发像是被桃染了般,从发梢逐渐往上浸润了渐变的白色,她的心脏处浮现了同样的深渊印记。而后——她像是刚睡醒一般地,从祭坛上缓缓坐了起来——

——噗——咔嚓——

——咔——

——叮——

“——大..姐姐?”

在短短的一瞬之间,白老鼠看到了自上而下流淌的殷红。

艾克潘妮尔的胸膛向外炸裂开来,一颗燃烧着黑红色烟雾的心脏——或者说,曾经是心脏的东西扯断了和艾克潘妮尔的链接,化作一只巨大而怪异嶙峋的爪子扑向了“伽莎梅”——刺穿了原本应该站在远方,此刻却好像有意识保护伽莎梅的女仆——

“哎...刚刚回到现实之中就遇上这么感人的重逢...真麻烦你们俩来迎接我啊...”

戏谑地缓缓歪过了头,坐在祭坛之上的魔女,安娜尼莫【银莲花】如此微笑着感叹道。

“——大姐姐!——”

血肉伴随着艾克潘妮尔茫然的脸剥离开来,露出了其中包裹着的白色婚纱——

那爪子化作四散的血色黑雾笼罩开来,升腾并包围了整个深渊的中心祭坛——

菲斯的身形崩溃,四散的灵魂重新汇聚为一个身着黑裙的灰发少女——

“...索洛特·曼陀罗...还是该管你叫【血色的五指】?——”

“——”

一部分烟雾汇聚成了扭曲着的人形,带着赤红色的眼睛和裂开的笑容——

五个生长在一起的骷髅头骨和无数尸骸堆叠而成骸骨之手从最上层的黑雾中挣扎着探出来——

“——将心脏交予我吧,安娜——”

——这是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之后,于深渊之上,氤氲着血色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