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的大军渐行渐远,马蹄和鼓点起落的节凑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不一样的,只有一进一出、一身心疲乏一凯歌高扬。

“秋天回来,冬天出去——你说会不会急功近利、欲速不达?”

诸葛逊小声地嘀咕着,视线却一直停驻在大军远去的方向上。

“赵老将军始终也没能撑到第二次北伐啊。”

刘禅放飞了手里的八哥,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脑袋,一身绿绒长衫正如他青年内敛的英气。

“你也是知道的嘛——既然赵老将军撑不过这年的冬天,那么相父又能撑过几个冬天呢?相父也急啊,如果自己天命已尽,却还不能还于旧都,该怎么向先帝交代。”

诸葛逊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扭开头撅嘴。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把着权不放?就算他再不放心你,但是也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迫亲手执政……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说,孔明和你,一个乐意包办,一个乐意被包办。连赵老将军都劝你继续乐意被包办,我还有什么话说。”

“你这个人啊。”

刘禅苦笑着摇头,八哥又飞回到他的指间。

“江州李严好像两次拒绝参加北伐,这次也只做了个运粮的。同是托孤大臣,却真够不同。”

诸葛逊在露台的风中蓦地转回了身,他像是恍然大悟般的一拍刘禅肩膀。

“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啊!是啊——李严和孔明同为托孤大臣,但是孔明几乎大权独揽,李严早就有不满了。现在孔明在外,你正好可以拉拢李严,平衡相权。”

说着,诸葛逊压低了声音耳语。

“而且,李严已经在江州,屯了很长时间的兵了。”

“当然,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利用下。”

刘禅转身回宫,绿绒长衫扬起了一片尘。

公元228年冬末,连天暴雨不歇,蜀汉栈道垮塌,粮草不行、三军未动,郝昭死守、陈仓难渡。

第二次北伐宣告失败。

夜宫皇殿,灯火星辰,刘禅玩弄着手里的八哥高高在上,李严躬身伏地瑟瑟发抖。

“李严,相父再过几日就要回来了。你可知道此次北伐失败,原因何在?”

“回陛下,暴雨发山洪、损栈道,运粮不济。”

“那运粮是谁负责呢?”

“臣下。”

“相父素来和你有矛盾,你可知?”

“臣知道。”

李严把头沉得更低了。

“可是请陛下一定要明察啊——臣赶日赶夜,维修栈道,然而栈道刚刚修好,丞相就说因我所传谕旨而撤军了——臣可是从来没传过这样的谕旨啊!”

李严稍稍抬头的时候,刚好看见刘禅眯起眼睛,其中眸光之锐利与往日阿斗截然不同。

“朕知道,相父在朝中备受爱戴,你又素来与相父不和,假使他人以你名义刻意误传,也并非不可能。”

刘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李严背后,他俯下身请他起来。

“先帝同托孤于相父和你。而相父独揽大权于蜀汉,几乎等同曹操独断军政于大汉。朕有欲还权于手,你可愿佐、承先帝遗言。”

李严唰地跪了下去,感激涕零。

“臣愿肝脑涂地,江州精兵五万,皆听陛下号令。”

刘禅看着李严离殿的方向,渐渐有些失神。瞳孔里摇曳的灯火,模糊成了一片一片。就连诸葛逊站到跟前,他都没有发现。

“恩威并施、怀柔拉拢使得不错嘛——先拿李严的名义传谕旨,说粮草不济,让孔明回来。因为你平日就装得很傻,所以孔明自然以为,这是李严运粮不利的借口。你再以此威胁李严,逼迫他助你夺权。他走投无路左右为难之际,你再来个‘承先帝遗言’,立刻就名正言顺了。”

诸葛逊高兴得一下子坐到桌子上,咂嘴不停。刘禅却苦笑着摇摇头,眉宇成川。

“哪里有什么逼迫?他要是没有夺权的心,拿来的‘肝脑涂地’?”

五日后,成都大殿。

“李严,你说我伪退,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实招来!”

诸葛亮英气勃发的声音,在大殿里回旋不绝,尽管抬头看已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李严对着满案的书信汗流浃背,白底黑字一字一句都是他自己写的——关于暴雨损坏栈道的事情,关于运粮可能不济的事情……而几天前和皇帝的对话,他李严还记得清清楚楚。

“听好了,你就这样吧——你先上书说丞相退兵是伪退,等他回来却并非伪退,我再借此定罪。”

“可是丞相与我,近日因为运粮问题常通书信。退兵原因在粮草,也就是在我身上,只要展示书信便一目了然。”

“朕自幼由相父教大,深知他做事谨慎不留痕迹,连书信也不会长留,最多五日便销。所以,你大可放心。”

李严晃过神来、看向皇帝的时候,绿绒长衫加身的刘禅,早没了那天夜里的锐气,视线停在八哥的羽毛上,全然一副玩物丧志的样子。

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低笑一声,低头认罪,被贬为庶人也没再说半句话。

“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诸葛逊又嚷嚷着进了刘禅寝宫,而刘禅似乎知道他会来嚷嚷,早支开了侍卫和侍女。

“我还以为你是要亲自掌权了,结果你还帮孔明拔了一根心头刺。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刘禅玩着八哥,眸子都没有转动一下,还是那副玩物丧志的傻样。

“我想干的事,从来都只有一件……”

公元234年8月,诸葛亮病逝五丈原,第五次北伐以失败告终。自此,刘禅立即停止了空耗国力的战争,分相权于费祎、蒋琬二人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