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公里外的战斗没有波及到萨满联合的军帐。士兵们依然保持着日常;站岗,休息,劳动,偷懒……
嗯,对,偷懒。
“快,给我站岗去!你这懒鬼!”拉波咆哮着,一个巴掌狠狠地拍在一个弟兄的脑门上。
咆哮与疼痛把那个弟兄吓得直接从组装式木床上跳起,木床在他起飞到落地的短短几个瞬间,就爆发出了两声爆响。弟兄又吓了一跳,可当他迅速环顾周围之后,确定没有发生什么和前些天一样可怕的事之后,才呆呆地看着拉波。
这位弟兄说:“大哥,不对啊,上上一班的岗,不就是我吗?”
“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拉波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弓,愤怒但却又格外小心地敲着对方的头,“咋们侦查班一个帐篷,就这么几个人。现在其他弟兄被上级抽调去做任务了,那日常值班怎么办?你不去谁去?”
“我,我现在就去!”弟兄立马穿戴盔甲,然后就急匆匆地准备奔外边去。
拉波又气又笑,接着边照着他屁股一踹,边笑着说:“你急着去死界呢?你的武器还在这里!”
弟兄一听,便又急匆匆地从拉波手中夺过长弓,然后又从武器架上取走箭袋与单手剑。没等拉波再说什么,就已经溜出帐篷了。
拉波嗤的一笑:“嘿,到底还是个新兵,前些天第一次见那种东西,估计是吓得不轻。”
接着,他也准备离开帐篷。
可他才拉开帐篷的门帘,一个熟悉的小孩就撞在在了自己身前。拉波知道,这个地方除了宁伽,没有其他小孩了。
“拉波叔叔。您可以和我们谈谈吗?”宁伽仰着头,请求着拉波。
我们?拉波抬起头,才发现站在宁伽身后远处的信使。拉波一吞口水。
“圣女出事了?”拉波说,“这里不方便谈话,我们得到安静的地方。”
信使点了点头,然后走出拉波的视野范围。拉波蹲下身去,询问宁伽:“小侍僧,知道现在出什么事了吗?”
宁伽摇了摇头。
“好。我们去和那个像斋玉凤聊聊。”
侍僧两人跟着拉波在复杂的帐篷堆中移动,一会就离开了营区之内。哨塔上的哨兵一看到拉波,便喊道:“老大!”
拉波抬头一看,却是之前刚被派去站岗的弟兄。
“老大,你也有特殊任务?”弟兄问道。
“不关你的事。你的眼睛要看远方有没有敌人,不是看我要做什么。盯紧了!”拉波大声训斥。
“是!”
拉波带着他们快速离开哨塔周围。紧随着的宁伽回头望去,本来高大的哨塔变得矮了许多,原本看上去可以和巨人有的一拼,可现在只觉得,那也只有人那么高了。
“不要紧吧。”信使问道。
“没事,我曾经是教练来着。这营区里有多少士兵从我手里出来,谁都数不清。”拉波不以为然。
“你那么知名,这次若暴露了,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跟着圣女咯。不过圣女也真是的,居然在我面前暴露真实身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按理来说,我应该完全不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结果她却自己给我暴露了身份,还给我看到了……脸?”
“对,脸……这是很致命的。”
宁伽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跟着一路的走。
宁伽想骑马,因为老安比克带着他跟上萨满联合的军队时,也是骑着马的。在马上,他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风灵在歌唱,在舞蹈。微风的声音如轻纱一般轻拂过他的耳旁时,他能听见某种古老的牧歌,由力量作为乐器的歌谣正描述着这片土地拥有的一切——随处可见的牛羊、欢喜奔腾的骏马、蓝绿两色间的地平线……
但是似乎少了些什么,宁伽敏感地感觉到了某种缺憾。
不管少了什么东西,宁伽还是闭上了眼睛,聆听那首美好的风之曲。而此时,两个沉默的大人们停下了脚步。宁伽差点没能停下来。
拉波催促道:“这够安全了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三眼,圣女遇敌了,敌人是大萨满。”信使毫不犹豫地说。
拉波还没说什么,宁伽就大声质问道:“怎么可能?!白亚姐姐和大萨满可都是好人!白亚姐姐照顾我,大萨满答应找我妈妈。他们怎么可能打起来!”
信使和拉波互相看了一眼。信使因为面具而无法被看出什么,而拉波只是一笑。
“也许他们只是吵架了。因为一些小问题。”拉波尝试着解释。
宁伽看着远方,却看不到什么人的身影。他问道:“那他们在哪?”
信使此时却拉着拉波远离宁伽。信使说:“大萨满其实是斋玉凤,他失控之后遭到了黑客攻击,黑客得手之后操控着大萨满。前几天的攻击本就是他在搞鬼,甚至这次的路线也是他在搞鬼。他是想让萨满联合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和西德瓦军团组成战线一同进攻。”
“那你又是干什么吃的?你不跟着圣女?”拉波瞪大了眼睛,问。
信使却叹了口气,说:“圣女她直接命令我保护那孩子。说实话,我不知道那小孩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那圣女怎么回事?她哪里去了?”
“她和大萨满打了一场。大萨满被迫离线了,可现在圣女被困在剪裁现实里。”
“那你能把她弄出来?”
“嗯。她在那一边的位置差不多了。就是现在。”
宁伽很不理解为什么两个大人不能在他面前安心说话,但安比克告诉过他,大人谈话有时候小孩不该去听,于是他也只能乖乖待在一旁。
“现实剪裁——剖开花漆。”
突然,一阵炽热的狂风从半空中涌来,宁伽直接被吹倒在地,而两个大人都勉强地顶住热浪,某种东西正在从他们身上蒸发。
“圣女大人!息怒!”信使只是勉强地站立着,硬顶着风喊道,“我们不是敌人!”
“这股热浪……普通的水元素难以抵挡!”拉波的面前立起一道水障,水障在热风下勉强地进行抵御。只是水汽蒸发的速度几乎赶上了水障恢复的速度。
过了好一会,灼热之风才终于停息。宁伽虽然倒在了地上,但受到的伤害很小,因为风是往高处吹的。“这是白亚姐姐的力量。”宁伽站起来说,“你在那里吗,白亚姐姐?”
他走上前去,两个大人都没有阻拦他。宁伽看到了白亚——站在远处,全副武装,双手中的大刀与长戟都已黑为底色,血花纹。她一身白羽底衣上披着战损的黑色兽铠,碎裂的面具中,愤怒的双眼熊熊燃烧着血。
“白亚……姐姐?”宁伽愣住了。那样的眼神他第一次见面时见到过,但在认识她之后再次看见,才发现:原来那个温柔的女人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白亚撕开遮住嘴巴的残面,喊道:“萨满绝对不可以举行风暴之主的召唤仪式,这种仪式的结果不是人能控制的。我们必须改变他们的路线!”
“怎么改?大萨满死了,军队现在是归元老会管!”拉波喊道。“而且召唤仪式是元老会的结果,而不是大萨满的个人决定!”
“这确实是我们的决定,而不是大萨满的个人所为,虽然他是最早提出的人。”
远处传来了这样的话。四人往营帐的方向一看,却发现了一队人马整整齐齐的站在自己前方。其中,四个为首的萨满骑马走在前面。
“萨满联合有自己的决定,而死去的大萨满也将由选拔选出下一任。”其中的一个中年人说,“那么,大萨满失踪了一段时间是惨遭谋杀,你们刚刚也不打自招了。那么凶手也很明显了,应该是刚经历过苦战的圣女大人吧。”
白亚走向前去,挺着胸膛。“是我杀的,可他本来是个卧底。他打算暗算我,还打算暗算整个萨满联合。”
“证据何在呢?”
“几日前的突然袭击就是证据。而且,伊诺思草原处于大平原之内,极易受到冲击,而大萨满选择在这个地方进行召唤仪式,表面上是方便风元素的聚集以方便仪式,但实际上是在方便巴巴捺帝国的奔袭。”
四个元老并未做讨论。中年元老说:“我们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你要知道,在草原上举行仪式是我们拍板的,仪式上的问题不是你能证明他是叛徒的论据。”
白亚咬牙切齿,对自己悄声道:“该死,我当初就不该把斋玉凤安排在如此高层的职位上。”
她扫视着四人,却发现其中有一个全身罩在黑纱下的身影。她瞪大了眼睛。
元老们互相看了看,只有黑纱元老不声不吭,仿佛在和白亚对视。随后,中年元老说:“这个话题过于紧张,光是现在这样非正式的场合是无法解决的,我们换个话题。现在,我们来谈谈宁伽的生活问题。”
“这不是政治问题,应该私下解决。”信使抢过话头。拉波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而信使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宁伽一听自己被谈道,便走向前去。
“孩子。老安比克把你托付给了大萨满,而大萨满恰巧因公殉职。我们都为这两个人的死付一定的责任,因此,我们现在是最有责任接替他们的任务,来为你提供正常生活的。”
“不要私自决定他的未来,不如让他自己来选择——”信使再次试图自己接下话题,但很快,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出现了。
白亚低吼道:“他是侍僧,他是神的孩子,他应是我照顾的孩子!而不是,你,们!”
宁伽抬起头来看着白亚,仿佛从来没见过她一样。
“可你‘现在’并不是真神,无法为所有的侍僧负责。”黑纱元老摆了摆手,声音竟然和白亚有几分相似,“唉呀呀……她现在火气那么大,也只有战斗能满足她了。上吧。”
其他元老也默契的交谈几声,然后四人一起骑马离开了。相反的,他们的近卫立即跨步移动,仅跨出几步的时间,却瞬间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彻底包围住了白亚他们。而宁伽却被一个近卫抗在肩上,然后对着他的后颈恰到好处地补上一掌,使他昏了过去。
“宁伽!?”白亚惊呼。她朝着一个近卫掷出大刀,却被一个简单的格挡精准地弹开。那个近卫试图再次以风元素的速度优势发动奇袭,但是白亚此时却已经一个滑铲冲向了他,手中的长戟血芒闪亮。近卫见势不妙,只好猛的向后退开。
大刀在空中转了几圈看空翻,随后被白亚接回手里。她一扔长戟,长戟便化作暗影元素消散而去。
扛着宁伽的近卫赶紧往后撤离。而发觉状况的白亚奋不顾身地往前冲去:“你们休想!”
“圣女大人!”信使试图前去阻止白亚,却被包围圈的近卫分割出去。近卫们挥舞的轻盈双刀灵动迅猛,阳光下明亮的刀光划出一道道刀风,刀风组成风墙,气势汹汹地逼迫对手。信使不得不被这乱刀逼得节节后退。
“我的武器被锁定了——该死的,当初就不该违规操作。这下麻烦了……”信使无奈地说,“虽然我是斋玉凤,但着实不能正面接敌,而且现实剪裁也是有限度的……拉波?你有办法?”
拉波此时已与他背靠背,手持着长剑,撇着嘴说:“我就是个普通的士兵,能有什么办法?这萨满近卫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一咬牙。看来也只能硬顶了。龙卷风般的刀刃袭来,拉波提起剑寻找机会,而信使则等待某个时机……
白亚这一边却大有破阵的可能,她的兵器与技艺绝不是近卫可比的。每当她试图往前迈进一步,就有近卫以双刀相抵,却被那把破风的黑色大刀劈得只能躲开。
她其实是在猛冲,因为她的目标,只有抓住宁伽撤离的近卫。可包围圈也在猛冲,这些近卫们化作风一般的具有力量的极速实体,每次追上都会恢复真身,试图拖延白亚哪怕一刻。
“不可以再追了!”信使的声音传入白亚的耳朵,“你逼近萨满营帐了!你知道这样的后果!”
“可宁伽他——”白亚此时甚至无法说话,只能靠意念传达这样的信息。一个个近卫都在化作狂风阻拦,她已经应接不暇了。甚至,她还要分出精力去抵挡远方射来的箭。
“不管你对他有什么计划,以后都有机会!你可是——总之!给我回来!”
“呜——呜啊——!!!”
白亚猛地停下脚步,而狂风近卫们也跟着化作原形。他们踏着飘逸的步伐,手中灵动的双刀做进攻势,全都挡在了白亚面前。
想过去?你还没过我们这关。近卫们的意思很明确。
她终于不再恋战,踏着火焰往后奔去。
拉波和信使仍在苦战。拉波有武器可以一战,但在法术上并没有优势。而信使由于什么都使不出来,只能空手战斗,此时也只能东躲西闪,等着白亚回来了。
“再坚持一会,她很快就回来……”信使鼓励道。突然,一把虚砍的乱刀劈向他的手臂。他下意识的用那只手格挡,却被风魔法附魔的刀刃切成两节——断手里的不是肌肉和骨骼,而是钢铁与各种管道。
拉波也无力招架,对方的攻击迅猛而虚实结合,根本无法精确地防住真正的杀招。他一个疏忽,一刀,双手就差点没能握住剑柄。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刀口已经抵着喉咙了。
可就在此时,白亚终于是赶到了。可她才刚准备挥刀战斗,近卫们却意识到任务已经完成,然后全部化作风退去了。
信使看着地上的断手,说:“得救了,但我是要在系统中闹笑话了。”
拉波啪的一声坐在地上,手中的剑以正常的火焰形式消散而去。他看着站在原地,表情呆滞的白亚。这和昨天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说道:“圣女大人,不要担心。小侍僧会回来的,而该死的萨满联合会吃亏的。只是以后你不要来做这种脏活粗活了,好吧?挺不适合你的。”
“别劝,你不懂的。”信使说。他接回了自己的断手,然后转了手一圈,随后做抽烟状。
白亚低下头,浑像是认了错一样。“这是一场试炼,悲剧的试炼……”
拉波一皱眉头。信使不以为然。
“在这场悲剧中我总要犯错,我早总得受伤,我总要不被人理解,我必须什么都不能收获。在这无人道的命运下,我只会被迫接受强暴,替无数卑劣者承担痛苦。在最后的觉悟之前,我永远都是试炼场的斗兽。”
白亚的盔甲逐渐化作黑烟消散而去,底下的白色紧身底衣和原来那身纱裙一般洁白,但是那脸战斗后特有的麻木与疲惫,以及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根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该有的。
“如我说过很多遍的一样。”白亚恢复那身黑袍子的装束,说出最后一句自言自语,“获得力量,总要付出代价的。”
信使问:“那我们接下来?”
“回去。回教团。我真的不想再蹚人间的这些浑水,但宁伽是个特殊的人,他有那个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心。”
拉波站起来。“他才几岁,您就知道他能做什么了?”
“我看人很准,姐姐也认可并决定帮了点忙了。我们走吧,既然萨满如此强硬,那我们依然还有机会来塑造宁伽。”
“你知道她在那里,那你还追?!”
“这是在告诉她,不许偷懒……”
宁伽昏迷的时候做了许多梦。一个一个场景的变换让他惊慌不已:安比可的死、自己一直假象的母亲的噩梦、各种传说中的妖魔鬼怪,甚至是原本和善温柔的白亚姐姐,也化作了恶兽在疯狂地追杀他,只是有风在保护自己……
他睁开眼睛,因为噩梦已经做不下去了。一路颠簸,他不得不恢复了清醒,可此时自己并不是在无边的草原上,而是在原本自己和白亚姐姐的营帐里。
但白亚不在这里。拉波和信使也不在。在这里坐着端详他的只有那四个萨满元老。
“欢迎回来,或者说,欢迎加入我们,宁伽。“之前代表发言的中年人说,“我是风云,我们都是萨满元老。”
穿戴琥珀项链的老奶奶说:“叫我焚寂即可。”
“山之子。”一个秃头的九旬老人沙哑地说。他抚摸着有手腕上的手链,仿佛是由不同的贵金属矿石打磨之后再编织而成。
“至于最后一个,你可能比较熟悉。”风云说道,他指的是黑纱元老。
宁伽看着最后一个元老。他当然熟悉,因为那一张脸他这几天天天能见,那柔美的嗓音他天天在听。四人之中,只有这位元老和她一般美丽,却还有着很大区别:黑色的长发分成两束绑在身后,超然轻柔的一身黑色长衣略显宽大,但更显露出比白亚成熟得多的身姿。她闭着眼睛,黑色面纱半隐半现,吹弹可破的肌肤和白亚比起来,只是更显“苍白”而非“圣洁”。
“叫我,潋凰即可。其实这只是艺名。”黑纱元老自我介绍道,声线比白亚更成熟,更慵懒气,“很奇怪我的外貌,对吗?”
宁伽狠狠地点头。其他三个元老只是默默离开了这里。
潋凰从背后抽出一把小折扇——黑色金丝的扇柄上扣着一两只分黑白的大小凤凰,围绕着一颗红蛋嬉闹——然后指着宁伽。
接着比白亚更加诱惑地微笑起来。
“我是白亚的姐姐。今后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