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在夜晚，又或许是在早晨，严实的窗帘遮住了屋外能照入的一切光，只见到书桌前并排坐着的两个人，一人在翻书，一人在看书。
但才不过几十分钟下来，其中一方的神情就越来越糟糕了。
不，也许甚至都没有到几十。
这十几分钟里，每隔几秒钟，东鸣的脸色就多出几分恍惚，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一样，却又只是单纯的走失几许生息罢了。
若这屋内再多出一双眼睛，那必然会觉得这场景十分有趣。
“这一页完了吗？”
“完了。”
“这一页呢？”
“OK”
............................
少女反复问着身边人，没有什么情感波动，只是单纯的发问而已。
“这页呢？”
点头。
起初东鸣还会以语言回答，而后再看下来，就像是无比疲倦一样的，只单纯一个劲的点头。
即使少女的声音再轻柔，再带着多少分的关怀之意，于东鸣神情的变化上来看，那都像是在与一个低语的恶魔坐在一起一样。
在这单调且奇特的场面再度进行了十多分钟之后。
桌上的几本书翻阅近大半之后。
终于，东鸣有些结巴打破了这个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循环。
“早...早...早上好。”
“现在不是晚上吗？”
东鸣看上去是想说点什么，但似乎又无法开口。
方小晞起身合上了书。
“......今天就到这里吧。”
尽管按照东鸣失忆前留的话和“神”说过的事情，让东鸣不挂科，维持学业这部分和失忆前一样的稳定才是让“游戏”顺利继续下去的做法，但是——
就像刚刚，就像这短暂的一个刻钟不到的使用情况来看，作为一旁的“帮凶”，从东鸣“精神涣散”的样子看下来，再怎么样也应该注意到，这能力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起码照这么用下来不是。
心中暗道一声“对不起”，方小晞把东鸣扶到了床边。
虽然不知道东鸣为什么要一定要求要自己配合着来帮助他复习。
但按照翻一页暂停下来背一页的做法，且不论东鸣的记忆力或者背书能力怎样，就算一页只需要记20分钟，这桌上翻下来的书也已不少了吧。
可若是细想......
若是细想一下。
也许，不，一定。
这个笨蛋哥哥一定已经在自己面前重复这个过程几乎半个月了。
这。
方小晞有些后知后觉，可却也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只是因为自己的提醒、自己的建议、自己的帮助，东鸣就坐在这个位置看着桌子上那些废纸看了半个月？
开始什么玩笑？
方小晞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办法知道，方才，东鸣自己的感受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果。
如果“神”此时此刻在看着二人，如果现在这个“小小的实验”也是“神”计划里的部分。
那不管怎样，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自己还是需要扶着他走在正确的攻略路线上，直到一切结束。
可这对他来说，公平吗？
思索间，方小晞已走到门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以包括自己在内的，谁也听不清的音量朝门后房间里的人说道：
“对不起，哥哥。”
............................
也许是第二天早晨，又或许是多少天以后。
就像是现实时间意义上的昨晚那样，在连续暂停和解除中，虽然现实时间没有多大的跨度，但对于东鸣所感受到的一切来说，早已是过去了不知道多久。
就像是曾有人做过的实验一样，把一个人关到一间24小时亮灯的纯白色屋子里，让他待上三天，没有钟表，也没有能够用来计时的工具，受试者处于不知道时间，且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的状态。
当受试者百无聊赖，睡了醒，醒了又睡，认为三天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的时候。
实际上，外部计时也只过了一天左右。
在一无所知，且又无法感知的情况下，时间对于人来说，又是什么呢？
虽然方小晞提出来让自己利用这能力来复习时，就曾考虑到并说过这个问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心中有个声音在试图说服自己一样。
既然都已经有这个选项了，那试一试又有何妨呢？
这也就是方小晞虽然事前想象到和警告过，却并没有阻止或是反对的原因了——东鸣本人的意愿就摆在那里，而究其目的，也是为了通过考试，平稳的恢复记忆。
而对于东鸣来说，即使无法感受到真实时间，方才的所经历的一切，也足以在记忆的空白中深刻一辈子了。
那体验是十分新奇且恐怖的。
思维与内心的时间在不断的流逝、不断的行走，然而在能力发动暂停时，自己即使花去再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记忆纸面上的内容，恢复过来时，却只过去分秒而已，一切外物都没有任何变化。
东鸣并说不清楚自己经历到的那种处在自己掌控中的“失控感”究竟是怎样的，而关于自己的手机现在到底能够做些什么，此前也未能有直观的感觉。
而尽管身体上流逝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人瞌睡，但精神上时间的冲击所留下的影响，说是后遗症的情况是——东鸣总觉得，只要自己现在合上双眼，就会直接去到另一个世界。
“所以刚刚，究竟是，”
于是，他背倒在床上，合上了眼。
“过去了多久啊。”
............................
究竟是数个小时前的晕乎导致了现在的清醒，还是只是单纯的自己突然变得能够早起了，东鸣不得而知。
窗帘依旧是与窗户一同紧闭的，只依靠自己的双眼，似乎不足以在这黑暗中看清楚什么东西。
但是即使看不见桌上的座钟，东鸣也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现在也许正处在介于凌晨和清晨之间的时间节点上。
从枕边摸黑拿起不知什么时候充上电的手机，亮屏时还被刺了一下眼。
而屏幕中心所显示的时间是：
12月18日，4点整。
虽然感觉似乎并没有休息很久，但目前的自己确实是毫无倦意的，对于自己的精神时间来说，也许这18的十位上还得加个一二。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亢奋。
以至于若想要二次入睡，除了被打到昏迷以外应该暂时都没有别的可能了。
“先到客厅透透气吧。”
抱着这个想法，东鸣从床上走了下来。
方小晞因为备考，平时大都是在6点前后起床看书的，然后到出门前会来叫自己起床什么的。
这就是东鸣对方小晞作息的大概印象。
虽然方小晞没有明说过，但在清晨自己偶尔醒过来上个厕所什么的时候，东鸣已经不止一次听到隔壁的隔壁房间里传出的读书声了。
而包括有时候，仅限于一部分能想的起来的关于熬夜的回忆中，时常到凌晨，方小晞还会来敲门说一些“打游戏声小一些，影响我复习了”之类的话。
尽管这几天相处下来，东鸣似乎还完全搞不懂方小晞的想法如何。
但毋庸置疑，且必须要承认的是——方小晞真的很不容易了，既要备考应战，又摊上了同居人突然失忆这档子麻烦事，还整天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那就动作轻一些吧，别吵到她了。”
这么想着，东鸣推开了房门。
然后。
“......”
然后看到了背着手靠在门对面墙上的少女，。
对方似乎是在想什么的样子，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门被打开了。
而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似乎已经是二人的一种日常任务了。
只是双方应该谁都没有想到，对方这个点居然没在睡觉。
少女一看到东鸣，立马从有些随意的站姿中脱离开来，变回了平时的样子，只是与平时相比起来，似又多出了几分不安。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打招呼问好总归是没错吧。
东鸣朝方小晞招了下手：
“早....早上好啊？”
怎么感觉这句问候好像在哪听过一样。
方小晞一只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杵在上面，咬着嘴唇，没有正面看自己。
虽然她没有明说，且自己也并非是会读空气的那种人。
但关于这小动作，即使自己再为迟钝，直觉再怎么不准，也是能看得出来原因的——这是对方感到紧张的表现。
不知道说点什么，但这么站在门口也不是事，东鸣只好接着朝客厅走去。
随意从茶几下的柜中取出两个杯子，东鸣走到到饮水机旁边接起水来。
哗哗的水声并不大，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在细微的声响，似乎也会被无限的放大。
就像是身后方小晞的脚步声一样。
“喝水吗？”
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回答，直到第二杯放满前，东鸣都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而东鸣拿起两个水杯转过身，一杯递给了依旧在回避自己眼神的方小晞，另一杯则一饮而尽。
方小晞没有拒绝的接过杯子，但也没有直接接过来喝。
不过看上去，应该比刚刚冷静下来一些了。
尽管东鸣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感到紧张。
“是在担心月底的考试吗？”
其实并不只是自己下周要“一无所有”地去面对考试。
方小晞也要面对期末了，来年六月高考，现在的时间点怎么算，这也应该都是目前最后的一个期末。
虽然之于更往后的高考来说，往前的一切都算不上是什么大的问题，况且，在东鸣所能记起的所以记忆碎片中，自己这个妹妹本身的成绩就已经十分优秀了，单从能力而言，完全是不需要多余担心的。
但所谓的考前焦虑，只要是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无论是谁，或多或少都是绕不开的。
这份焦虑不局限于学业阶段，不限于性别年龄，不限于自身实力。
方小晞还是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可看了一眼东鸣之后，动作又换成了点头。
那就像是所否认的事情刚好能掩饰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样。
“也就是一场期末考而已，没什么好怕的——虽然很想这么说，”
似乎将会是单向的谈话展开前，二人坐到了沙发上。
“但你知道的，我失忆了嘛，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考试的，也不知道你之前考试的情况怎么样，所以说不了前面的那种大话，”
方小晞双手捧着着杯子，听着东鸣说话，时而小口的喝水。
............................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他。
就在昨晚，就在那对他来近乎半个月的，我的一刻钟之后。
在我意识到他此前轻描淡写接受下来的事情是怎样之后。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可当我带着这一份也许应叫做是“自责”的情绪，在无法入睡之时走到他的门前时。
当他若无其事的从我面前走过时。
当他自顾自的开始说一些根本就不是现在的重点的话时——我还是没办法回答他。
“我啊，其实也挺害怕的。”
我知道的。
“失忆的时候很怕，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脑袋空空的，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看得出来。
“虽然很想骂一骂失忆之前的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还给找失忆了。”
要是能骂到的话记得带上我那份一起。
“但我也很感激他。毕竟他在把一切交给我前，把我能够恢复的方向指到了你身上。”
不要感激那个混蛋啊。
“虽然一开始感觉你挺冷淡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交流，但唯一能让我知道且确认的事情，就是，我可以信任你——我可以无条件的信任这个妹妹。”
我...
“而看到能力发动的时候，我很意外，但同样是很害怕的，”
你
“但你在我身后出着主意，也想办法帮我恢复记忆。”
为什么
“我很庆幸，我失忆之后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这个人还是可爱的妹妹。”
就不能
“我不知道你在学校压力怎么样，但你如果害怕的话，就尽管和我说好了。”
多考虑一下自己发生了什么吗？
“毕竟，在我稀少零碎的记忆之中，无论任何时候，小晞都是我最让人骄傲的妹妹。”
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别人啊！
或许有什么液体将会从我的脸颊边划下，在下一分，或是下一秒之后。
但我不会让他看见的。
永远不会。
............................
当“小晞”这个称呼喊出来时，气氛从单向的沉默中多出了那么些微妙，东鸣也想不出接下来说什么好了。
但自己居然无意间喊出她“小晞”这样听起来有点妹控的的称呼。
不，应该更自信一些。
刚刚这一套发言，怎么听，都是应该是把“有点”去掉的。
虽然从刚刚出房门开始，借着窗外照进来微弱的月光和路灯的灯光，就可以看得清楚屋内大多数的东西，但不开灯的话，视力依旧是有限的。
即便如此，东鸣还是感受到了，方小晞的脸，似乎有些可以不论视力清晰都能看到的红。
.....我只是单纯想要安慰一下她，希望她别因此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
“我还有点困，先回房间了，你也休息一下再复习吧。”
为了不让场面更尴尬，东鸣只好以补觉为借口先回了房间，虽然自己一点也不困，甚至在这尴尬发言之后更加精神了。
才关上房门，门外就又有了动静。
只是这动静，依旧止步在了门前。
“哥。”
二人之间依旧隔着一道厚实的木门。
“嗯？”
但人与人间依靠声音的交流，并不会受到阻拦。
“你今天如果再要用能力复习的话，试试去人多嘈杂一点的地方吧。”
东鸣知道，自己并不需要问问清楚为什么，只要相信她，照着去做，就可以了。
“好。”
随着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消散后，门外再没了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