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了正午,虽然阳光刺眼的明亮,但小小诊所的手术室却阴暗无比。一个人影,在手术室里来来回回地搬动着仪器,脸上汗水直冒,就差没把“焦急”两字写在脸上。
“第三下……”
通好了电的除颤器,在完全不动的人体之上炸裂出刺耳的电火花,但病人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
“还是不行……心脏已经完全停跳了!”
久久,一脸阴沉的宇佐美,从和脸色一样阴暗的手术室里僵硬地挪了出来,脸上流淌着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液体。
“对不起……我尽力了。”
“我知道。”
仿佛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蓝的脸色显得无比地冷静。看着那具被固定在床上的尸体,她只是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话。
“虽然你绝对会不愿意,我想要拜托你做一件事情。”
“……什么?”
宇佐美沉沉地应了一声,两声低沉的一问一答,让手术室里本就凝重的空气,变得无比粘稠。
“大森先生死于混沌,混沌可能残留在他的身体里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把混沌取出来,以绝后患。”
“……我知道了。”
默默地走回手术室,熟练地固定好尸体,沿着心脏的位置切了下去。
蓝的话语虽然没有一丝感情的夹杂,但是宇佐美却明白,这是蓝对委托人的另一种关心,也是她对同为混沌受害者的一丝系挂。
“对不起……但这是为了其他人不会再像您一样。”
祷告般向尸体鞠了一躬,宇佐美朝着尸体划开一刀,但映入眼中的却不是红色,而是墨水一般的黑。
“黑……黑色的皮肉?……”
似乎像是意识到什么,宇佐美后撤了一步。原本的尸体的色彩被一点点扭曲、皱缩,然后化作丑陋的人皮,被撕裂,内容物喷涌而出。富有生命的流体,仿佛被水枪发射一般,窜到了天花板之上。
“哇啊啊啊!”
扭曲的人皮,皱成一团淹没入混沌之中,虚假的色彩被黑暗吞没。黑色的流体,吞没着周遭事物的色彩,朝着宇佐美的身体包抄而来。
“看招!”
急中生智的宇佐美,拿起桌上摆着的除颤器,开到了最大功率。刺耳的电击声,伴着电弧穿透了黑色流体的周遭。听到不对劲的蓝推开手术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摔倒在地的宇佐美战战兢兢地看着快要触及自己身体的混沌。
“尸体……是混沌披了层皮……”
“行了,不想变成我这个样子就离开这里!”
还没等宇佐美把话说完,蓝伸出手拉起了宇佐美的身体,把她乘势往外一推。宇佐美踉跄转了几步,又偷偷地把眼睛沿着墙缝看了过去。
被电流电了几下,显然是有些恍惚,混沌兜转了几下才重新恢复了流动。而此时,匕首一般的冰刃已经从蓝的手中刺出,流动的身体避开了蓝的刺击,转而缠绕住蓝的身体,一张张嘴巴,从流体的末端伸出,朝着蓝身上唯一的颜色——左眼而去。
然而,它终究还是没能理解到,为何它会在麻痹之际得手。
刺骨的寒冰,从自己与蓝接触的部分蔓延而上,当混沌的流质距离蓝的眼睛只有咫尺之遥时,晶莹的白霜将整个流体封结,黑色,慢慢被冰的蓝与白取代。
被冰缠住的少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整块冰就碎裂开来,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混沌,转瞬之间化作冰的尘埃。蓝的周遭,只留下了被混沌弄得东倒西歪的手术器械。
“居然敢把我的手术室变成这样,还浪费我的感情……啊啊啊啊啊!”
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宇佐美,看着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工作场所,歇斯底里又欲哭无泪地大喊着,扑到了那宛如杂物堆一样的桌旁。
等两人整理好一切的事情,时间已经推移到了中午。临时点了外卖凑来的一桌午餐,腾着陌生却诱人的香气。但两人看着一桌食物,却迟迟没有动嘴。
“折腾死人了……如果这人不是真正的大森先生……那来报案的人是谁呢?还是说……”
打破了沉默,宇佐美看着遮盖在饭上的芝士,拿起勺子划破了它。里头的饭粒,喷出灼人的蒸汽。
“又一筹莫展了……”
看着稍有烤焦的芝士上深邃的炭黑,蓝的思绪又一次陷了进去。
而她想着的某个人,此刻正在享用着桌上丰盛的午餐。当左信彦切下牛扒放入嘴边的时候,透过酒杯的红色,他看到了某个人走了进来。
“哟,我们的新伙伴,欢迎光临。”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样貌约莫高中生的少女,厚实蓬松的卫衣底下罩着一束紫水晶一样的头发,刘海中间有着一束深紫色的挑染。即使被卫衣模糊了身体,依旧可以看出少女的身体凹凸有致。但即便是这样的样貌,少女露出虎牙的嘴巴,却有些出言不逊。
“我已经按你说的去做了,‘那件事’最好给我办妥了。”
即使外表幼稚,但是少女说的话却毫不客气,仿佛坐在面前的人不存在似的。左信彦并没有为她的态度而生气,而是摇了摇红酒杯,细细地嘬了一口。
“放心好了,现在的我们都是混沌,同气连枝,不要客气。只是,在这个城市,办成‘这个’会比较麻烦。”
“我可不管,如果你敢反悔,我就不吝和你翻脸。”
说完这句话的少女,转身就走,甚至没能看上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菜肴。一旁的巴斯德,目送着少女离开餐厅,在人影消失之后,他小声地对一旁的信彦问道:“少爷,为了这个人这么做……太亏了吧?”
面对着巴斯德小声如打报告似的提问,信彦却淡淡一笑。
“亏吗?她可是没有收到脑控就自发植入了混沌,只要适合混沌,无论什么人都有进化的资格,这只是一份小小的代价而已。这个世界只需要强者,商场如此,天理更如此。”
言罢,巴斯德点了点头,接着,他又小声地问道:“那个侦探,有必要处理吗?”
听到巴斯德提起蓝,信彦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无所谓,反正她根本无力阻止计划的推进。”再一次举起杯子,他扶了扶右手边的一把空椅子,看向碗里鲜血一样的酒液,微笑着说道:“说起来,她让我想起了以前故去的某个人,她好像也是这种犟脾气却一点力量都没有的,而且,正好也是侦探。”
“您是说……阿加莎?”从口中毫无波澜地说出故人的名字,巴斯德的眼中,掠过了一个戴着帽子、披着风衣的女侦探。可惜,她就像信彦所说,成为了“故去的某个人”。
“真是可怜啊,如果那时候她能顺从进化,说不定就能坐在这把椅子上了。”
从椅子上把手慢慢放了下来,信彦吃下最后一块牛扒,喝净最后一口酒,向着巴斯德拍了拍手。
“来吧,巴斯德,再给我上点点心,美好的用餐时光不容浪费。”
“是。”
当徐徐走入的佣人们撤走所有的餐具,桌面上只留下了空荡荡的一页白纸。白纸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文间为数不多而显眼的汉字,只有“协议书”三个大字。
“为了另一个人而不是为了自己吗……有意思,但是没意义呢。”
在一处的人吃完桌上的饭的时候,小诊所之中的午饭,才刚刚开始。稍失温度的饭,一点点被送入了两人的口中。
“那个报案人……不会也是混沌的恶作剧吧?”
看着手机视频的宇佐美无厘头地猜想了一句,却很快遭到了蓝的摇头否决。
“混沌与混沌之间会互相感应到存在,但我在委托人的身上没有感受到混沌。”
听到这里,宇佐美坐不住了。她轻拍了一下桌子,想要站起来,但是膝盖却不小心撞到了桌底,疼痛让她再一次坐了回去。
“难不成混沌还会变魔术不成?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把人偷梁换柱走了?”
在宇佐美看来宛如玩笑的一句话,却忽然像是魔咒一样点醒了蓝,让她细长的眼睛一下张得老大。
“等会!”
“什么?”
“我收回前几天的成见,你的笨脑袋有时候也会说出些灵光的话来。”
看着蓝一脸茅塞顿开的样子,宇佐美依旧是一头雾水。
“应该是我和混沌交战的时候,那人把委托人偷梁换柱走了。那个混沌能够跑得很快,偷梁换柱一个假人应该不出问题。”
直到蓝解释于此,宇佐美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也就是【增殖能力】和很大的力气吧?”
终于,蓝的状态脱离了思考,回到了面前的饭上。
“你知道些什么吗?”
将面前的米饭送入口中,她的耳朵开始专心于接听宇佐美的话。
“虽然我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但是看了很多的褪色病病例,他们都没有像你一样停留在身体残留颜色的状态,而是一点点从内脏到外皮褪掉全身的颜色,他们体内的混沌活性很弱,如果发现得早,用手术可以分离掉。”
说到这里,宇佐美喝了口汤,接着说道:
“上次凉子来的时候,我特别留存了一份样本分析——能够变成怪物的人,身体内的混沌异常的活跃,而且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干细胞分化趋势,会随着人的脑电波影响分裂……不过,蓝你的情况太特殊了,不能算在内。”
说着说着,宇佐美的话语越发失了底气,但蓝的那只蓝色眼睛,却越发清澈了。
“可以排除一项情况,专心搜查那个劫走大森先生的人是谁了……只是……”
看到蓝手上的勺子再一次松了下来,宇佐美忽然把一勺饭塞到了蓝的嘴里。
“证据不足的话,再怎么想也没用的。”
慢慢地吞下那口饭,蓝的眉头稍稍放松,思绪一点点跳脱了案件。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听清周遭的环境是多么地嘈杂——本应安静的小诊所,全是人的歌声,还因为电子处理的失真稍显噪人。
“啊……说起来,你到底在放些什么……吵吵嚷嚷的。”
“看来你真的是和时代脱节的侦探啊,”看到蓝奇怪的反应,宇佐美故意把手机屏幕转向了她:“这个,叫主播,就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的……”
屏幕之上,戴着彩色假发,打扮花枝招展的主播,正随着音乐起舞歌唱。屏幕之上飘过的弹幕,尽是对主播的赞美之词。但蓝却觉得,这样的视频很不自然。一脸平静的表情上,升起了一点点不满的愠色。
“别一副厌恶的表情嘛,”宇佐美一边取笑着蓝不逊的态度一边笑道:“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还是挺有趣的呀!”
“也就只有你这种笨蛋会看了,”不知是不屑还是羞怯,蓝转过头去,用着赌气一般的语气说道:“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
“果然是侦探才会问的话,不过我不会在意这些的,我看到的和他私底下的,是两个人,我知道就好。”
在宇佐美微笑着,用这句话回答蓝的时候,手机屏幕上主播的直播宣告结束了。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哦!感谢大家!”
当主播用着甜腻可爱的声音宣告今天工作的结束之后,她对着镜头微笑了一下,关掉了直播的摄像头。此刻,她终于有空转过头去,看向了自己虽然略显简陋,但是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忽然,在房间紧掩的门帘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子成熟知性的声音。
“很开心嘛?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的微笑,我都有点嫉妒了。”
“这种话,不应该由你说出来吧?”稍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女主播冲着门帘笑道:“再说了,无论有多开心,我也不会比和你在一起更开心。”
门帘后的人声停顿了一下,略显羞涩地应答了一声“我也是”,紧接着便是一串渐渐减弱的脚步声。
而此刻,房间的衣柜之中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衰弱的,属于男性的呻吟声,女主播那刚刚整理好妆容的眉目,忽然皱了一下。
“老实点!”
她拉开衣柜,朝着里面踢了一下,极其微弱的惨叫,在衣柜里无力地回旋了一下,便减弱到消失无声。女主播关上衣柜,又一次把直播之前的微笑搬回了脸上,然后拉开了门帘,走出了狭窄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