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门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要打结了,活起来了一样在肚子里来回乱钻,简直就像是在啃噬内脏。饥饿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腹痛,恶心,眩晕,伴随着炉火里燃烧干柴的噼啪声让他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像是灵魂在游离一样,身体轻飘飘的,眼中所看到的,屋子里陈列的摆设都似乎散发着神奇的,淡淡的光晕。

慢慢的,连炉火里小小爆炎发出的噼啪声都听不到了。周围静谧又温暖,身体似乎已经飘到了天花板上,这让亚门到达了某种从未有过的奇妙境界。不过,因为煌的猛然起身,亚门那轻飘飘的身体在一瞬间仿佛突然失重一样直挺挺的砸到了地面上,饥饿产生的腹痛感一下子就重新又回来了。

“痛痛痛...”亚门捂着肚子,勉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走向房门的煌,“要去哪里啊?”

煌不耐烦的低吼了一声,算是回应。这头傲慢的老虎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就开始用爪子烦躁的抓起了木门。

“住手啊!”亚门的脚步有些踉跄,不知道是不是炉火的温度太高的原因,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得赶在木门被抓烂之前阻止这头乱来的老虎。

噗通一声,亚门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接扑倒在地。这时煌才稍微停下来,懒洋洋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且皱起嘴唇舔了舔嘴巴,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嘲笑。

“真是的...今天还真是什么都不顺利啊。”亚门使劲蹬了蹬腿,发现双脚已经被一张散落在地的大网缠在了一起,粗糙的绳子随着他的挣扎越勒越紧,跟驯鹿皮毛做成的裤子缠绕在一块,越来越难以挣脱。

类似的网或者抛竿煌早就见过了,并且大概知道它们的用途,就相当于自己的尖牙和利爪一样,人类用它们来捕获其他动物,扒皮抽筋,填饱肚子,披上毛皮,对抗饥饿和寒冷。

煌对此虽然本无意褒贬,但亚门这个人类少年竟然中了人类自己设下的圈套,这幅狼狈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头睡意昏沉的老虎一屁股坐进了另一头老虎大张着的嘴巴里一样。如果煌的面部肌肉足以丰富到可以大笑的话,它一定会大笑不止。

“想笑就笑吧,你这头幸灾乐祸的老虎。”亚门不满的皱着眉头,索性就直接平躺在地上,放弃了挣扎。他突然想起了库兹奶奶,想起那张温暖的满是皱纹的脸,在寒夜中借着微弱的灯火认真的缝补着鱼网。她告诉亚门,人与人之间就像是这张网一样彼此相连,虽然可能一端在这头,另一端在那头,但通过无数的交错与重叠,依然紧密的相互连接着。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张网,所以亚门,不必悲伤,不要害怕,你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说完,她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库兹奶奶,阿尔爷爷,库马大叔,亚当大哥,梅鲁......”亚门一个一个悼念着这些名字,这些跟他一起留守在村庄,给予过他关怀和希望的人们。

“他们在天国一定很幸福吧?因为大家都有拼尽全力的活过了。”

努力的活,才会在永眠之后升到天上去,与那片蔚蓝成为一体,这是村子里的人们代代相传的故事。所以亚门虽然还是会常常想念,但已经不会再因此而悲伤了,他也要努力的活着才行,才会在未来某一天的永眠中与他们相见,织成更大的网,留下牵挂和思念,祝福着地上的人们。

煌不耐烦的低吼着,仿佛在催促着亚门赶紧收拾好那堆乱糟糟的破网过来开门。它不知道亚门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懂,它现在只想出去,在充分的养精蓄锐之后回到森林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也能逮到跟它一样带着伤病的猎物。虽然希望渺茫,也总好过跟这个呆头呆脑的小鬼一起饿死要好。

“知道啦知道啦...”亚门弯起身子,伸手去够那些缠住双腿的网绳,但因为衣服实在太厚,他只能一下一下的用力弯曲身体,试图借助惯性为自己加把劲。

真是的,简直就像条挣扎的鲑鱼一样。

等等,鲑鱼?亚门盯着胡乱缠绕在自己双腿上的鱼网,闪过了一个念头。

网...鲑鱼...

“对了!”亚门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但因为双脚还被缠绕着而再一次重重的摔倒在地。煌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不可救药的白痴一样重重的叹了口气。

外面的天空蒙着一层淡淡的蓝,即便方圆百里都是厚厚的冰雪,但在眼下这个季节里,太阳毫不吝啬它的光芒,刚刚打开房门的亚门和煌一下子还没办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亮,被白雪与冰面的反光刺得睁不开眼,为了适应不断变换的极昼与极夜,村子里的房屋几乎没有像样的窗子。

好在只要用手稍微遮挡,再快速的眨几下眼睛就可以完全适应下来。

亚门背着大到与自己的身形极不相称的背包,里面装满了卡兹克留下的各种工具,把鱼网披在肩上,手中还提着篮子。这些繁重的东西满满当当的堆砌在他娇小的身躯上,几乎像要把他整个掩埋起来,而煌则在空旷的雪地上悠闲的漫步,到处嗅来嗅去,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完全没有想要帮亚门分担一点。

“煌!别跑远了!我们去捕鱼!”少年冲着不远处的老虎高声大喊,脸上洋溢着像太阳一样明媚的笑容,似乎还没有出发,他就已经能够确信他们此行一定会满载而归。

夏季的阳光是具有迷惑性的,尽管头顶上艳阳高照,实际却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温暖。寒冷依旧主宰着这片荒凉的冻土大陆。虽然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下过大雪,但积雪依然足够没到亚门的脚踝。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寒风扬起漫天的飞雪凶猛的扑面而来,一不小心就会吃上一口新鲜的冷空气。

雪鸮在他们头上盘旋,这些大鸟很少来这里,也许只是稍微的路过,却被茫茫雪原上一人一虎这样的奇景给吸引住了。

轻装上阵的煌总是跑在最前面,时不时用爪子刨开积雪,回头用吼声催促着艰难跋涉的亚门。

“是那边啊,那边!”

......

“快回来!不然不带你的份了!”

但是煌并不知道河川的方向,所以落在后面的亚门还不得不高声担任着向导的工作,好在煌的手脚够快,即便走错了很远也能马上奔跑着追上来。

老实说,村子里世代捕鱼的河川亚门也只是记得个大概的位置。虽然在许多年前卡兹克曾带着他去过几次,但后来因为首领库尔德觉得他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实在过于碍手碍脚就再也没有允许卡兹克带上他,他甚至还因为这件事跟库尔德生了一段时间的闷气。

真怀念啊,大家聚在一起因为丰富的渔获而开怀大笑的日子。不知道大家现在还好吗?

亚门眯着眼睛望向头顶的蓝天,他知道,无论大家相隔多远,终究站在同一片蓝天之下,只有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只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很快,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广阔平原上就趟出了一连串长长的足迹,亚门和煌终也于抵达了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着的河川。

“就在这附近!”

连亚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仅仅只有一条狭长的河道,周围绵延着几乎一望无际的冰川,这就是村子里的人们代代捕鱼的地方。虽然鱼群的数量远远不如那些交错的宽阔大河,但至少这里不会碰上那些鲁莽又凶悍的北极熊。

亚门感觉又渴又累,喉咙都要冒烟了。煌在地上舔舐着积雪,这是最容易获得的淡水来源,但亚门可不能那么做,阿尔爷爷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人在疲累的时候如果一下子吞掉太多积雪的话,口腔很容易发生严重的冻伤,也不能去舔那些冰,舌头会瞬间就粘在上面。

据说这个有点严厉的跛脚老爷爷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出色的猎人,因为追捕一头受伤的驯鹿而摔断了腿。

所以比起煌小心翼翼的用舌头一点一点的舔舐,亚门有更好的办法。他用锤子在不远处的冰壁上敲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块冰,在手中来回的揉搓。这也是阿尔爷爷告诉他的办法,先人的智慧就是这样在回忆里,在故事中,一辈一辈的传递下去的。

亚门的毛皮手套相当厚实,不一会就有融化的冰水滴了下来,亚门张开嘴,冰凉的感觉侵润着喉咙,一下子好像浑身都重新焕发了生命力。

吞下了几滴冰水后,亚门就扔掉了冰块。他还有事要做——去河道上找个有利的位置在冰面上开洞。这可是个技术活,不仅仅是靠着蛮力用凿子一下一下的凿开冰面这么简单,这些常年覆盖在河川上的坚冰,最厚的甚至可以达到一米以上,所以他必须找一个相对纤薄一些的地方,不然以他的力气,直到累死也凿不出洞来。

“煌!走了!”

那头傻乎乎的老虎正在不远处的地方跑来跑去,硕大的脚爪在冰面上四处打滑,像是一只半身不遂的猫一样,让亚门忍俊不禁。

“就这里吧。”亚门在河道的转角处停了下来。虽然无法用肉眼判断厚度,但这里的冰层布满了向外发散的细小裂痕,这是被凿开过的痕迹,即便过了许多岁月还是可以从这些细微的线索判断出来。

剩下的,就是祈祷了,祈祷这些被重新冻封起来的地方不要太厚。

煌从远处跑过来,在附近嗅来嗅去,还时不时的用爪子在冰面上刨抓几下,但也只是留下一些细小的刮痕而已。

“没用的,煌。”亚门把冰锥从背包里抽了出来。

这是专门用来破开坚冰的工具:尖端锋利无比,锥杆上螺旋状缠绕着一圈一圈由小到大的环形刀刃,末端连接着弯成一个直角的手柄。只需要把尖端用力的插进冰面然后转动手柄,这些环形的刀刃就会顺势割开冰层,在冰面上打出一个洞来。

这固然是卡兹克的一项伟大“发明”,但使用起来还是得需要足够的力量,对于亚门这个年纪尚轻的少年显然还是有点勉强。

亚门高高的举起冰锥,一下一下狠狠的猛凿着覆盖河川的坚冰,碎屑飞的到处都是,但直到他几乎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冰面也才只留下了一点白白的凹痕。

呼出的白气蒙住了亚门的视线,他几乎要累死了,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在这种冰天雪地里,任何事情都是急不来的,一旦大量出汗,就会加快体表的温度流失,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尤其是在他们的捕鱼计划几乎还没什么进展的情况下。

不过也不要小看了人的智慧,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仅仅凭借着出色的大脑就一跃成为了整个大自然食物链的顶端,所以冷静下来的亚门很快就想出了办法。他把冰锥刺进冰层凹痕,开始一圈一圈的转动手柄,试图通过摩擦来加深刺入的深度。这个过程相当漫长,以至于煌已经找了快干净的地方蜷缩着打起了盹。

真是的,老虎这种动物,怎么在哪都睡得着。亚门在心里抱怨着。

太阳依旧高高的悬挂在天上,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对于时间的感觉非常模糊。亚门也不知道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摇着冰锥旋转了多久,不过终于,他的胳膊感觉到了明显的吃力,这代表着最小的一圈刀刃已经陷进了冰层。

“太好了!”亚门高兴的大叫起来,被吵醒的煌眯着惺忪的睡眼看向他,毫无兴致的打着哈欠。

到了该用力的时候了,可是以他的力气根本推不动几下,冰锥就牢牢的卡在了冰层里,无法继续刺入,也根本拔不出来。

不行啊...阿尔爷爷,库兹奶奶.......

无能为力的亚门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头向天空祈祷着,希望那些故去的长辈们能够帮帮自己。

煌迈着无精打采的步子来到亚门身边,似乎想看看这个傻小子在它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它围着冰锥转了几圈,把鼻子贴近卡住的冰层使劲嗅了嗅,似乎有点兴趣的样子。

亚门还想再试一次,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抓住手柄使劲的推了一把。果然,插进冰层的冰锥只是小小的挪动了一寸,刀刃与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迸飞的碎屑溅了好奇的煌一脸。

不行了,真是最坏的结果,不但鱼没捕到,连破冰的工具都拔不出来了。亚门沮丧极了。可是比起这些还是得要先保住性命才行,裹在厚厚毛皮里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再继续鲁莽下去的话会非常危险,亚门已经打算放弃了。

这时候,煌不知道是只是单纯的出于兴趣还是看出了亚门的难处,这头200多公斤的雄虎忽然站起了身子,硕大的虎爪对着冰锥的把手猛的一推,随着呲啦一声刺耳的响声,冰锥的螺旋刀刃一下子就旋进了冰层。

“好厉害啊煌!”本来还在垂头丧气的亚门马上就打起了精神,“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少年兴奋的拍着手。

老虎的力量当然是人类所无法企及的,即便是营养不良的老虎也拥有着比成年人还要大得多的力量,煌的加入无疑为亚门带来了希望,但问题是...老虎始终是老虎,它只是觉得这东西很有趣而已。

“向这边推啊,这边!”

“笨蛋!又推回去了!这边!”

“对了对了...推啊!推啊!不是那边啊!!”

亚门的耐心都快要用完了,但终于,随着煌一次一次的推动冰锥,厚厚的冰层出现了开裂,细小的裂痕迅速向外蔓延,终于在哗啦一声巨响之后,大块的坚冰碎裂了。空气与水面的压强形成了负流,滚滚的河水像喷泉一样涌了上来。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亚门兴高采烈的抱着煌那颗硕大的毛茸茸的脑袋使劲的蹭着,但煌却一脸不屑的用爪子试图推开这个过于“神经质”的少年。

不一会,水面就平静了下来,在深蓝色的河水下,有零星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

“鱼!是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