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门下意识的把食指搭在弓弩的扳机上,随时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但是,疲惫的狼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厮杀的意思,它们跟亚门一样,只是警戒的盯着对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起来,与熊的搏杀已经将它们双方的最后一点精力全部消耗殆尽了。
但是,仅仅只是这样吗?亚门想起来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村子曾经发生过一次重大的变故。
“你个蠢货!”跛脚的阿尔一拳将自己的儿子路加打倒在地,“我早就跟你说过,狼是雪原的守护者,禁止猎杀!”
路加今年26岁,有着精壮的体魄和过人的智慧,他聪明,机敏,英勇无畏,年纪轻轻就继承了阿尔几乎全部的狩猎技巧,成为了年轻一辈猎人中的佼佼者。在阿尔意外摔断了腿之后,路加也自然而然的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了冰原族最年轻的狩猎组长。
“狼是害兽!它们攻击我们,不让我们进入更大的猎场。”路加一脸愤懑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口带血的唾沫被啐到了雪地上,阿尔那一拳显然不轻。
“那是因为你们越了界!我早就跟你说过,禁止踏入苔原之外的森林!这是我们猎人的组训!”
“卡姗就是被它们杀死了!”
“谁让她不守规矩!”
“胡扯!”
阿尔的话彻底激怒了路加,他下意识的向前踏出一步,在那一瞬间,路加充满愤怒的双眼仿佛受伤的野兽一样歇斯底里,让脾气如坚冰一样倔强的阿尔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父亲那踉跄的脚步,阿尔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蹲下身,将一匹被鲜血染红的,雪白的母狼尸体抗在肩膀上。
那是一匹北极狼,是灰狼的亚种,体型比庞大的灰狼小上许多,最大的个体体重也不会超过40公斤,它们通常散布在更寒冷的苔原,冰谷,丘陵以及湖泊的绿岸,有着比雪还要洁白的美丽皮毛,老一辈的冰原人相信,狼是天神派下的使者,维持着自然秩序的平衡。
路加默默的走到阿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我是猎人的头,狩猎的规矩由我来制定。”说完,路加摆了摆手,这时候阿尔才注意到在他对面还站着两个畏畏缩缩的猎人,每人手中都还捧着两只“吱吱”乱叫的小狼崽。他们羞愧的冲阿尔点了点头,便跟随路加朝着村子的粮仓走去。
“这些蠢货!”阿尔烦闷的摇了摇头。
幼狼被村子里的女人们收养了,它们憨态可掬,似乎颇为亲人,虽然偶尔也会发发脾气,但因为它们实在太过幼小,除了咬坏布料和打翻东西之外也没有造成太大的麻烦。只是以阿尔为首的这些倔老头们可没有打算让这件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过去,他在一个月内联合了村子里几乎所有的长者来到首领库尔德的家里“兴师问罪”。
“我当然知道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阿尔气得胡子都在颤抖,“我本无意对你们指手画脚,但是传统就是传统!猎狼是对神明和先祖的亵渎!”
库尔德眉头紧皱,他作为族长,当然知道村子的传统,也知道这些传统在年长者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然而他也清楚得看到了这些“胡作非为”的年轻人从狼的脚下掠夺了更大的猎场,为村子里的人们牟取了更多的收获。
狼的爪牙给猎人们带来了更多的勇气,狼的皮毛让人们有了更加温暖漂亮的衣裳,而那几只可爱的小狼,它们非常讨孩子们的喜欢。这些奇妙的小动物已经逐渐展露了它们作为顶级猎手的惊人天赋,路加每天都在训练它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小狼也会成为狩猎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事实上,刨开这些刻板的老古董,路加的声望在村民们心中确实是在日渐高涨。
库尔德良久没有出声,壁炉中的火苗噼啪的攒动着,将最后一块干裂的树根燃尽。
第二天,库尔德便颁布了新的律令,把不许猎狼的传统变成了正式的族规,一凿一凿的刻在了先祖之地的石板上,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这位年轻的首领在这条族规之前加入了一个微妙的用词,“主动”。
“狩猎队不得主动攻击、猎杀猎场之外的狼。”
这样自信满满的新世代猎手们便有了偶尔一展拳脚的借口,老一辈的族长们也有了息事宁人的理由。这位年轻的首领用自己的智慧平息了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即便阿尔对库尔德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非常嗤之以鼻,顽固的老人们也不再支持他了。
在这些年长的长老们看来,冰原人的新首领已经向他们表达了足够的敬意,包括对传统的尊重,他们老了,就像用顿了的长矛一样,无论之前穿透过多少猛兽的心脏,也早已经锋芒不再,倚老卖老与年轻一代针锋相对无异于自讨无趣。
在之后的一年里,村民们看着成捆成捆的皮毛和挂满了屋檐的肉干,早已经没有人去在乎这个执拗的老猎人的反对了。狩猎队驯化的狼崽们也终于长大,它们像狼一样有着极强的适应力,同时忠臣,勇敢,又天赋异禀,它们与猎人合作无间,大举入侵北极狼的领地,毫不留情的掠夺,甚至杀死自己的同族,狩猎队在它们的帮助下,猎物很快就填满了村子的仓储。
人们在冬夜到来之前点起篝火,把风干的熏肉摆上木桌,乐手们敲起皮鼓,奏起欢快的音乐,猎人们大口的喝着酒,唱起雄壮的歌,庆祝他们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丰收,那简直比麝鼠狂欢节还要热闹。
“终有一天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阿尔骂骂咧咧的钻进自己的屋子,很明显,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顽固老头而败了所有人的兴致,不过,等到真正的冬夜到来,人们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并不仅仅是在闹脾气。
极地的夜就如它所展现的色彩一样,神秘、危险而压抑。黑暗里魑魅横行,悄无声息的吞噬着一切笼罩其下的生命。一些老人甚至相信,遥远而古老的恶灵会在夜间游走,附身于凶猛的野兽,将活人拖入地狱。所以,冰原人从来不会在冬天狩猎,他们甚至极少踏出村子,因为无尽的黑暗会削弱先祖之灵的庇佑,直到第一缕朝阳的光芒升起。
路加和他带领的狩猎队为村民们越冬提供了丰富的仓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将会度过有史以来最享受的冬天,但是这份天真的憧憬终究还是被女人恐惧的尖叫打破了。
当路加等人举着火把赶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浑身是血的晕厥在地上,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带着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
“幽鬼!”
卡麦尔的脸色铁青,这个小伙子刚满16岁,是刚刚加入狩猎队的新人,他的父亲在多年前违反了夜间狩猎的禁令消失于冬夜之中,至今下落不明。村子里的人都说他的父亲被幽鬼拖入了地狱,显然这个有些瘦弱的小伙子还没能从当时的阴影中走出来。
“闭嘴!”路加一把推开卡麦尔,跟他的队员们一起把这个可怜的女人背到库兹的房间。这个慈祥的老婆婆是村子里的医生,她房间的地窖里储存着各种各样奇怪植物的茎叶,那双皱巴巴的手除了能够编制渔网缝制衣物之外,还救下了无数村民们的生命。
“哦天呐,可怜的萨蒂。”这个可怜的寡妇跟库兹的关系很要好,他们的丈夫都是在许多年前的狩猎中战死的。
不大会,库尔德以及一众年长的长辈们也赶来了库兹的房子,虽然萨蒂的伤势并无大碍,但最诡异的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并没有走出村子,她是在村子里遇袭的,这种事情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发生过了,如果先祖的庇护真的不在了,无疑会造成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慌。
“是狼!你们杀了太多狼,违反了先祖的传统!我早就说过!”阿尔恶狠狠的瞪着路加。
“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事实明摆着!”
“这只是一个意外!”
“好了!”库尔德高声打断了两父子的争吵,他看着库兹点了点头,将众人带出了屋子。病人需要休息,就算要吵,也不能是现在,在库兹的家里。
到底是不是地狱的幽鬼,尚且还得不出结论,总之萨蒂身上的伤绝不是狼造成的,狼的口吻细长,爪子也不锋利,跟萨蒂肩膀上的扇形咬痕以及背后深可见骨的抓伤并不吻合。尽管路加一再否认这次事件跟猎狼有任何关系,但他还是主动带着狩猎队肩负起了护卫的责任,毕竟村子里年富力强的男人几乎都在狩猎队里。
不过,自发担任护卫的,还有一位格格不入的老兵,阿尔。
“得让那些不可一世的小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灵敏的鼻子!”这个倔强的老人虽然摔断了腿,但论起狩猎经验来他自负无人能及,无论库尔德怎么劝阻他还是执意要担任护卫的工作,并且坚持对路加的队员们指手画脚。
在护卫队严密的警诫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村子还算太平,萨蒂的伤势也逐渐好转,只可惜事发突然,又因为过度惊吓,无论如何她也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根据阿尔的猜测,应该是某种不常见的野兽,因为萨蒂说她在挣扎中扯掉了对方身上的几缕毛发。
极地的冬夜实在太过漫长,油脂和柴火都是无比珍贵的资源,为了确保村民们能够温暖的度过冬天库尔德不得不下令限制巡逻队使用火源,以至于猎手们有时候不得不摸着黑在村子里巡逻。寒冷和疲劳本就容易使人倦乏,失去了取暖和照明就更是让人昏昏欲睡。
“打起精神来!你们这帮懒散的孬种!”尽管阿尔一再严厉的督促,这些巡逻的小伙子还是显得无精打采,毕竟他们忙碌了一整个夏天,谁不想好好的休息休息呢。不过,袭击事件也在这样持续松懈的日子里终于爆发了。
“快!到仓库去!!”路加大喊着,食物仓储的地方,有人发出了尖叫,看守粮仓的猎犬图图疯狂的朝天狂吠,似乎与什么东西扭打了在一起。
“今天是谁和图图负责守卫粮仓?”
“是卡麦尔和塔戈。”
“该死!”路加加快了脚步。
不过惨剧还是发生了,年轻的小伙子卡麦尔一脸惊恐的倒在地上,他双手紧握着断裂的长矛,脖子被扯断了,颈椎都露了出来,鲜血将屋檐下的积雪染红了一整片,猎犬图图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哀鸣,它的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
“塔戈呢?!”路加举起火把四处张望,除了满地的鲜血和混乱的足迹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直到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粮仓里飘出来。
“队...队长?”
路加一脚踹开粮仓的木门,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蜷缩在角落,紧紧的抱着一条锯断的鹿腿,身上蹭满了脏兮兮的油脂。
“塔戈?!”路加一把揪起塔戈胸前的皮领将他从角落里拽了出来,这个懦弱的男人除了不住的发抖之外,身上没有半点伤痕。不用说,这个胆小鬼一定是在卡麦尔遇袭的一瞬间就把自己锁进了粮仓才侥幸逃过一劫,将可怜的卡麦尔和年幼的图图独自扔给了敌人。
“你这个懦夫!”路加一拳将塔戈打倒在地,正好扑在了卡麦尔的尸体上,看着卡麦尔瞪的几乎要爆出来的眼珠,他竟惊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呸!”路加朝他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蹲下身将卡麦尔的眼睛合起来,“年轻的战士,你向雪原展现了超乎常人的勇气,就像你的父亲一样,愿先祖保佑你安息。”
狩猎队的战士们也都单膝跪地,垂下头,向这位勇敢的战士表达他们最后的敬意。
“捉到了!阿尔他们捉到了!!!”不远处有人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