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正在震动,钢筋正在呻吟,仿佛一切都在哀嚎。

灰尘从天花板上掉落,但造成震颤的攻击并不来自建筑上层。

摩里尔的手指确认到钢筋地颤动比之前更加严重,摇摇欲坠的建筑如同追赶自己的巨大滚石,逼迫着自己做出选择。

不对,从一开始摩里尔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能选择的唯有战斗。

摩里尔想到这里不禁感叹着命运的安排,因为这让他回想到了一年前的某个时光,自己也同样是在危机当中,甚至还远比现在更为危险和绝望。而唯一没有放弃自己的人,就是那位如同钻石璀璨的少女——莉莉娅。

她也在战斗吧,就在建筑的另一头。

不知为何,只要意识到这件事,摩里尔疲惫不堪的身躯就会涌现出力量。中年的男人不断地告诉自己,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就算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女孩都还在坚持,自己有什么理由抛开一切。

“摩里尔长官,北边的楼梯被敌人死死地把守着,而南部的楼梯已经被敌人炸毁,他们恐怕正将兵力转移到北边并将我们的出路全部堵死!”

一个满脸被涂满灰尘的士兵跑了过来,向着摩里尔报告着情况,他的声音虽依旧充满着底气,但摩里尔依然能看出他的嘴唇正微微地发颤。

随后,年轻的士兵犹豫了一下,担心地问道。

“长官,你的手臂还在出血,已经从渗出绷带了。”

摩里尔摆了摆手表示不用他担心,随后他站了起来。

“没事,疼痛感能让我保持清醒,而且我还没有到流点血就会死掉的程度,话说你刚刚说敌军把南部的楼梯给炸掉了对吧,我们的补给里面可没有带那么多炸药,他们是从哪里搞来的那些东西?”

“是从补给室里面,不知道是哪个鬼才安排的,他们将炸药和食物都放在了同一个房间。”士兵稍微停顿一下然后说道,“为了防止人质恐慌我们把炸弹全都单独拿出来了,但我无法想到事到如今炸弹还能起到能什么作用。”

摩里尔的脑子正在飞速转动,但他的思维却像是进入了死路。

没有办法,摩里尔的经验告诉自己,碰到这样情况只好花时间把所有情况重新梳理一遍了。

在‘机械螳螂’的袭击下,他带领着部下和人质们前往最近的子建筑避战,也就是跟莉莉娅的撤退路线完全相反的方向。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螳螂并没有追逐他们,但摩里尔开心得太早了,混编着的佣兵和私人军队的士兵找上了他们的麻烦。他们趁着情报不对等的机会,抢先占领了位于一楼的车库,并将那里设为据点,堵截更高楼层的大洋洲士兵。

“话句话,他们想把我们堵死在这座建筑里面,等‘机械螳螂’解决了那边之后再来收拾我们,看来我们的优先顺序还真是蛮靠后的。”

摩里尔在心里想到,同时也意识到,事情还没有达到最糟糕的地步,至少‘机械螳螂’还没有瞄上这里就代表着莉莉娅她们还活着。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他们还有空闲的时间跟敌人们玩夺旗战,他必须想出一个足以搬回劣势的方法,挽回整个局面。

楼梯被死守,弹药告急,士兵负伤,战局正陷入胶合的状态,而楼下威廉姆斯的士兵也是相同的局面,如果继续长时间的耗下去的话,总会有一方会先露出破绽。换句话说,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比拼谁不会先犯错的局势,但是,对摩里尔他们却正好相反,因为时间拖得越常反而会越来越不利。

要怎么做?我要怎么才能把手里的烂牌以何种顺序打出去才能获得胜利?而且是在敌人知道我的手牌的情况下。没错,现在那些威廉姆斯的残党所使用的正是他们的装备,从死人身上剥夺下来的东西。

无法想到办法,脑中思考了几个奇袭的方案,都被自己所否定。就算让士兵从已经破坏的南楼梯跳下,敌方也肯定会在那里安排兵力,这就像飞鸟落入猎人的瞄准镜一样,自寻死路。士兵的命也是命,人海战术的时代已经过去,在现代战争的背景下,人类的生命是在太过于廉价。

突然摩里尔手中的电子终端突然亮起,这让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移动到屏幕上,理应来说,这里的网络频率已经被敌方屏蔽,就连弥涅耳瓦网络都无法访问,在被中断道路的孤岛里面又会出现什么新的东西吗?

摩里尔怀着这样的好奇心点开了屏幕,设备自动连接到一个开放的频率。

陌生的男声从里面传来,并且丝毫不隐藏其中的轻佻,就像是对待老朋友一样的讲话:“亲爱的幼儿园家长们,能听见吗,喂喂?能听见吗?奇怪,我明明开放了‘敏震薄片’的通讯功能的,难道说大洋洲的设备并不支持其中的频率?不会吧?不会吧?”

嘈杂的背景声里面能隐约辨识出枪口的轰鸣声,跟摩里尔耳边的枪声形成了二重奏,所以这段通信毫无疑问是来自下层敌人的对话,那么这就代表着不用讲究礼貌,马力全开。

“这里是大洋洲军负责指挥的队长,摩里尔,难道诸位就是楼下的拦路犬吗?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在会议室里面没有准备上好的甜点和下午茶招待你们,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来得及补救?不过也晚了吧,毕竟在过几个小时就到了晚餐的时间,你知道的,我们赶着回家。”

“啊啊,不用介意,摩里尔先生,我在楼上已经受到了你们的招待了,那位栗色,蓝瞳姑娘的待客之道真是让我敬谢不敏,直到现在我的鼻梁骨还在痛。”

“想必让你印象深刻吧混蛋,不过不用感到寂寞,接下来我会亲自下来给你两拳。”

“那还真是期待,大洋洲的走狗,我也等不及上来往你的脸上踩几脚了。”

粗鲁的话语从两个男人嘴里冒出,随后言语的口角逐渐升级,他们俩恐怕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使用着自己毕生所学的脏话辱骂的对手。摩里尔恨不得把那个男人从屏幕里面拽出来揍到自己满意为止。

但对面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他的大脑里面恐怕也在想象着相同的事情,把令人发指的暴力发泻在摩里尔的身上。战争让人的心生怒火,而燎燃的火焰就算失去源头也能继续灼烧着,无法平静,也不能平静,不管是心灵,还是肉体。

“你们是无法赢得这场战争的。”

屏幕里面的声音像是对单纯的骂战感到腻烦了一样,用着不可耐烦地语气打断了摩里尔的话语,将他不可忽视的结果摆在了他的脸上。

摩里尔沉默了,他并非是找不到理由进行反驳,而是从那个男人的话语之中嗅到了一丝特别的味道。没错,他对摩里尔的身份感到厌恶,但却没有对我们表现出明显敌意,他的话语之中没有深入骨髓的仇恨,乃至他的胜利宣言里并没有一丝强烈的感情,他只是陈述般将那句话说出。

“这是死局,摩里尔先生。东方的智者曾经说过,想要赢得战争,必然要有天时地利人和,而你们有什么?没有援军,没有弹药,空有着肤浅的情怀,赢不了任何事物。”

“是吗?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们到底有多么的优势,你们唯一武器的不就是那个螳螂形状的机器吗。一但失去那个武器,你们又能依靠些什么?”

无线电后面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混蛋,看来我还是被你们小看了。”

不知名的佣兵咒骂了一句,然后用着阴沉的语气向着摩里尔说道。

“我跟你们不一样,联合国的走狗,我加入芬里尔的目的是为了我自己,而理由很简单,我追求自由。不是被国家或者组织控制思想的士兵,也不是为了金钱,我所战斗的理由,我想要追寻的事物,只是为了彼端的自由。”

摩里尔能想象对面的佣兵正缓缓地握紧自己的拳头。

“我憎恨这场战争,因为这并非是一场意志的交锋。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剧本上的文字,而士兵们只是被操控的人偶,他们的死亡没有衍生出一丝一毫的价值,也没有意义的。”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摩里尔察觉到佣兵话里有话。

“很简单,不管是谁都会理应珍惜自己的生命,而我则给你们一个机会。丢下所有武装,然后投降,然后让每个士兵以可以看到手的姿势走下楼梯,当我确定你们失去战斗意志之后,我们会保护平民和你们的生命安全。”

这段话语顺着开放的频率流通到各个士兵的通讯装置中,在那一瞬间,前线的交火停止了。士兵们被突如其来的超展开所震惊,但在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前,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佣兵话语的真实性。

摩里尔感觉到眩晕,他没有料到敌方会来这一招。

“我知道,这对即将胜利的我们是百利无一害的提议,所以为了让你们信服,我会告诉你们我这么做的理由。”

双方的战场在这一刻达到了寂静。

“我的目的,是想要报复威廉姆斯。”

“别开玩笑了,你跟威廉姆斯难道不是臭味相投的同伴吗?”

摩里尔压制着愤怒向着佣兵低吼道,这番问道让他被感到了愚弄。

“在你们看来或许是这样的,但我并不承认威廉姆斯是我们芬里尔的指挥官,他只是靠着运气勉强上位的人渣而已。无论是两周前的前哨战还是现在一直被逼退的情况,威廉姆斯一直让我们佣兵当前锋,消耗着我们的兵力,消磨着我们的意志。而他,把私人军队捏得死死的,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一样。”

跟摩里尔一样,无线电对面的声音也在愤怒。

“如果说以前我还对此抱有疑问,那么现在我就已经彻底明白了,威廉姆斯只是想把我们当成弃棋。他有他的计划,但他的航海图里并没有我们佣兵的位置。甚至现在,他也打算将我们最后的有生力量消耗,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晚启动螳螂的原因。”

“呵,看样子你们的情况跟我们好不了哪里去,不过你把枪口对错人了吧。”

“并没有,大洋洲的走狗,不管情况如何演变你们都是我的敌人,只是危险等级不同罢了。”

“被你这么重视还真是不敢当,不过刚才这番言论虽然很有说服力,但都是一些臆想而已。如果你真的想要不花一兵一卒镇压我们的话,最好还是把你心里的实话说出来吧。”

摩里尔淡淡地说道,撕破了佣兵的表面的言语。

“你究竟....?”

“你刚刚也说过吧,你是不可能被表面的荣誉和感情所怂恿的,像你这么自私的人,难以想象会为了佣兵团主动行动,那么你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其实不用你说我也大概能猜到了。”

“你果然是一个不择不扣的混蛋,不过居然能凭几句话就看透我,看来我们俩的性格说不定还是挺合得来的。”

“别废话,我之所能看透你,只是因为真正肤浅的人是你罢了。”

但完全不是这么一会儿事,摩里尔自己也明白。这只是他在最近养成的习惯而已,谁叫他的心里也有一个难以放下的对象,那位犹如自己女儿的金发少女总是头也不回地冲到最前线,这怎么能让他安下心。

“我要报仇,而对象是威廉姆斯。那个家伙故意把莫里斯派往最前线,并给予他虚假的道路去实现他的梦想,最后却亲眼看着他的覆灭。虽然莫里斯平时就是一副理想主义者的样子,愚蠢透顶,但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做出违背世界潮流的事情,让一无是处的我们也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了下去。”

“你肯定无法理解吧,摩里尔。我们杀过政府高官,手中也沾染着无辜人鲜血,内心当中早就没有任何一丝良知。但我现在确实很愤怒,为了那个可怜人感到悲叹,也想把摧毁他梦想的人给亲手血刃。”

这就是佣兵之间的情谊吗?虽然愚蠢,但并不可笑。摩里尔在心中感叹道,也就是这份不讲道理,无关正义的理念让芬里尔走到了今天。但在下一秒,男人再次变成了士兵的模样。

“那么,你能为复仇付出你的生命吗?”

“没错,这就是我的复仇,只要你们投降,我就会用自己的生命担保你们。而威廉姆斯的计划也不会成功,你们也可以活命,我觉得这个条件对你们来说很有吸引力才对。”

不,摩里尔摇了摇头,他看向身旁的士兵们。那些大洋洲的新兵们绷着脸,抱着枪械的手臂颤抖着,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士兵的血性,但唯有他们瞳孔却依然明亮,不被迷雾笼罩的前程所浸染。

“说到底,我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时是家人,有时是兄弟姐妹,有时是自己的朋友,就跟佣兵一样,身为士兵也理应有着想要守护着某物的思念。而这股想法,绝对不会输于任何东西。

“佣兵,一个简单的道理。你知道为什么螳螂还没有杀掉我们吗?”

“你想说什么?”

“因为在另一侧,我的同伴们还没有放弃,你们的杀人兵器还没有打倒我的同伴,你说我们缺少了获胜的契机?太天真了,我们这边恰好就有两位能够以肉身对抗‘终结武器’的人存在。你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但我们不会投降,也不会后退,我们会打倒你,然后去支援她们。”

必须有人要去分担莉莉娅肩上重担,摩里尔想到,那个金发少女的道路太过于艰难崎岖,每一次的战场都是在死亡边缘摇摆,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所以,摩里尔想要去支持莉莉娅,那个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舍身为已的女孩。

“这就你的答案吗,看来我们并不是同路人。”

佣兵得出了结论,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惋惜的语气。

“不过我有一个提议。”

摩里尔突然说道。

“既然你想要向威廉姆斯复仇,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

佣兵打断了摩里尔。

“不必说了。我想要复仇的对象只是威廉姆斯,如果我成为了你们的帮手,那就是对莫里斯和整个芬里尔的背叛,我的的内心无法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接下来的情况就简单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会踏在你的尸体之上,去向我的仇人送上子弹。”

“真不愧是佣兵吗,我倒是很喜欢你的果断。你说得没错,接下来的结果就只有你们和我们之中的人可以踏出此地。”

咔嚓的一声。无线电被单方面的截断,整座建筑再次陷入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但是有些东西却明显不同。双方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再次回想起站在这里的理由,无论是刀口舔血的佣兵,还是为和平献身的士兵,都不再迷茫。

“决战开始了。”

摩里尔小声地说道,他望向旁边的士兵,带者一丝歉意的表情。

“抱歉呢,我们都有可能死在这里。”

“不,长官。”

那位士兵的身子不再颤抖,他抬起头。

“我虽然一开始很害怕,很迷茫,但当我回想起家人的面孔时我发觉到了作为士兵的意义。死固然可怕,但我更害怕身边的人死。所以长官,跟你战斗是我的荣幸,因为我们都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仅仅是为身边的某人而站在这里。我相信,不止我是这么想,其他在这里的士兵也是。”

摩里尔低下头,宽大的双肩微微颤动着,用宽大的手掌盖过自己的面庞,将脸上的泥土和硝烟尽数擦去。

“谢谢你。”

犹豫和恐惧已被拂去,接下来的战场容不下任何感情。

“现在该我们进击了。士兵,把那些炸药全部搬过来,我想到一个能让敌人出其不意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