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室内的唯一光源,光线透过破损的合页照射到白墙,但这无边的黑暗吞噬着这唯一的光点。无人说话,自然就无人应答,士兵们抿着嘴唇如同捂住耳朵害怕雷声的孩子,正在这狭小的地方瑟瑟发抖。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战争。

他们闭上眼睛,渴望着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自己只是刚从床上醒来的孩子,睁开睡眼迷离的眼睛,看到正轻声唤醒自己的家人,耳边有着唠叨但却感到温暖的声音,香气四溢的早餐正在桌子上等着被享用。

睁开了无生气的灰色双眼,五颜六色的梦幻被无情撕碎,只能看到深邃的黑暗。

士兵们发自真心,不知向谁感叹道。

“但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痛苦的呻吟从干涩的嘴唇漏出,而其中的意义正随风消逝,只留下了懊悔和悲叹回荡在这个房间。

是啊,为什么是我们,真是一个深奥的问题。其中一个士兵想到,究竟我们做了什么罪孽滔天的事情才会遭遇此等不幸,究竟有多么邪恶的内心才会在这里受到惨烈的天罚,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祂究竟有多么憎恨善良的人们。

要付出多少才能得到救赎?

新兵们早已无力握紧拳头,大腿的力量被抽出,名为恐怖的事物正将他们最后的活力给吞噬。但是,仍有一股无形力量正在驱使着他们,使他们还有余力思考,做出最后的挣扎,并想要活下去。

角落里面,一个士兵挣扎着起身,他的关节的行动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不自然,眼睛里的光芒如同熄灭的薪火,脸颊上的肌肉正在颤抖着,牙齿正相互咬合努力不让胃中的液体反涌出来。

克里斯的认识那个人,他是和娅丝敏来自同一个队伍。

“喂,乔舒亚你要干什么?”

另外一个士兵抬起头,死掉的瞳孔正盯着他,嘴里虽说出关心的话语,但语气就如同死人。

乔舒亚用着眼睛瞟了他一眼,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要活下来了。”

“活下来?”士兵的语气带有一丝戏虐,仿佛这个词是绝佳的笑话,“你该不会忘记了吧,其他人是怎么死掉的,还需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吗?!”

他用吼叫的声音打断了同伴的话语:“闭嘴,我当然知道甚至还见证了!被‘机械螳螂’一刀两断的同伴,他们无一例外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腹部的切口,双手捧着自己的肠子,想要塞回到肚子里,眼睛里面的光芒逐渐灰暗,消失,最终留下了的只有一滩血肉而已!”

乔舒亚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部,干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沾满灰尘和泥土的手指撕扯着自己的发丝,疼痛抑制着涌上来的记忆,但这有什么用?那些画面在他的脑中络绎不绝地播放,如同刀片刮着血肉,搅拌着脑浆。

“那你想要去送死吗?”

士兵不带有任何情感,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未来。

“不,我要离开这里,我才不要留这里等死。”

在这间漆黑无光的房子里,乔舒亚说出来自己的决定,他放下撕扯着自己头发的手指,转而握紧了拳头。

他的咆哮回荡在房间里。

“我明白,那些把死亡美化吹嘘的人们!因为他们都是一群人渣,跟你们一样放弃希望,被恐惧压倒在某个角落,等待着屠夫的倒计时,然后在心里说出了安慰自己的话语。去他妈的死亡,去他妈的上帝,那些为国捐躯的教条仅仅只是让我们死得轻松一点的狗屎!”

拳头砸在墙上,伴随着巨大的声音还有涓流而下的鲜血。

“莉兹就是这么死的,其他人也是一样,这有什么意义?!‘机械螳螂’依旧活蹦乱跳,我们还是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现状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而我,看到了他们的死亡后明白了一个道理,并彻底认清了自己,我的诉求很简单,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所谓的信仰,荣誉都是狗屁不如,真正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们的生命啊。”

太阳正逐渐下落,然后光线的角度终于可以照射到房间的中部,将乔舒亚的身影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之中,就像是天使的翅膀正在簇拥着他。但男孩歪过头,被反射自己面孔的血液所吸引,而血液里的自己是那么的憔悴,仿佛和今早的自己判然两人。

“你们说我逃兵都没关系,要怎么咒骂我都无所谓,因为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比起在这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我要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乔舒亚说完这句话之后长吐了一口,他感到了满足,只觉得畅快。比起虚伪的帮助别人,为了正义与和平扣动扳机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一个脱下虚伪的面具,而底下便是一张自私自利,但却真实的面孔。

憎恶我吧。

嘲笑我吧。

乔舒亚在心中叨念着,准备接受骂名。

他的心中并无后悔,如果这能让自己的朋友们在死前感到畅快。让他们把心中隐藏的痛苦和不幸全都发泄,这样的话,遗留下来的只有尽职尽责的尸体和无瑕的心。而乔舒亚将记住他们最后为人的证据。

“我也是一样,”一个士兵突然开口,他并没有用语言攻击乔舒亚,而是吐露自己的真心,“当看到眼前朋友变成尸体的那一刻,才明白生命的宝贵。”

“…….”

“我也是。”

新兵们一个又一个地承认,在生命的抉择下,他们抛弃了尊严选择向最真实的一面低头。又或许只是乔舒亚的行动给他们了一个可以放弃的台阶,但不管如何,风向改变了。

这就是答案。乔舒亚想到,这就是最真实的人性,在危险关头谁都会选择的道路。

“我明白了,一起走吧。”

乔舒亚朝着他们伸出手,想要将把那些蹲下的士兵拉起来,但就在他们相互回应,双手即将重叠的那一刻,刺耳的笑声从门口的地方传来。

“哈哈,哈哈哈——”

克里斯颤抖着身体,咧开嘴,黑色的头发随着身体乱颤,他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情感,只把笑声赋予了内心中的真正意味,如同一个被小丑逗乐的观众。

“真不愧是大洋洲的士兵,我还以为你们聚在一起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只是把逃跑这一行动解释得如此冠冕堂皇。我说正面战场为什么会那么焦灼,原来你们都是一群只擅长嘴上功夫的家伙啊?”

而新兵们则在半秒钟后才理解到克里斯笑声和话语的意义。

那是毫无遮掩的嘲笑,甚至将新兵们贬得一无是处。

自己和朋友被辱骂,大洋洲的新兵们理所应当地红了眼睛,他们一改刚才颓废的样子,仿佛力量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上。虬扎的肌肉在军服上鼓起,鼓起的拳头好像下一秒就要打在了克里斯的侧脸。

但就在斗殴发生的前一秒,乔舒亚拦住他们。

“你是叫克里斯吧,你说得没错,这就是逃跑,无论怎么粉饰都无法掩盖原本的意义。但我想劝你给我们一起逃走,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就理应跟着我一起逃跑。”

克里斯眯起眼睛,纯黑色的瞳孔看着面前乔舒亚,一股看不见的冲突正在此处展开。霎时间,房间的里势力被划分为二。

克里斯并没有站起来,他只是仰起头与他对视。

“逃走确实是一个诱人的选择,但是你又想要逃到哪里?别忘了,这里可是比前线还要深入的地方。”

“很简单,另外一座子建筑的一楼有车库,我们只要驾车逃离。”

乔舒亚回答道,他显然把接下来的计划都考虑在脑海之中。

“那可需要走老远的路,最近距离也超过七百米,那如何应对‘机械螳螂’?你们都见识过那个怪物的速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它能在数秒钟内赶上你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会被斩杀,并在瞬间死亡,并沦落成一具跟其他人没有两样的尸体。在这个无解的问题下,乔舒亚的支持者开始动摇,新兵们苦着脸,然后面面相觑,谁都无法在脑中模拟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克里斯并没有停下质问,反而补充道。

“或许这就是‘机械螳螂’的计划,等待着我们主动出巢,然后一网打尽。就像是等待幼龟奔向大海的信天翁,让你们一个接一个,整齐划一地死。”

但唯有乔舒亚不为所动,他的眼睛犹如一滩死水。

“很简单的解决办法,甚至可以不用牺牲在座各位的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乔舒亚淡淡地说道,他面无表情,本是因为人性也选择逃跑的他,现在反而是最没有人性的那个。

啊,就是这样。克里斯想到,漆黑的火焰正在心底燃烧,将他的其他感情当成燃料。

“只要让托马斯,莉莉娅和娅丝敏去当诱饵就好了。”

房间再次沉默了,乔舒亚背后的新兵开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一时间矛盾的心情在所有新兵的大脑里挥之不去,要抛弃两位少女?只是为了自己活命?这还是他们所认识的乔舒亚吗?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想法,看来你是认真的。”

对面的青年说出了理应让克里斯发怒的答案,但黑发少年却赞许道,咧开嘴角,露出了令人恐惧的冷笑。

“现在从逃跑的行为升级到出卖队友了,喂,这在军事法庭上可是死罪。”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们也说过要独自应对‘机械螳螂’,是生是死都跟我们没关系,我只是利用了她们的行为而已。”乔舒亚的眼神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是淡淡地将他所认为的事情说了出来,不带有任何感情。

“再说了,她们才是最不正常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