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很感谢你们。”
莉莉娅看着天花板，对着倾斜的墙面。
神代浅香发出疑问的声音：“哎，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吧，如果你们没有阻止她，我就不可能跟娅丝敏相遇，也不可能跟她一起上战场，收获何等美妙的友情。然后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努力’，来到天舟玛安娜，又在这里遇到了你们。娅丝敏让我的时间开始转动，让我第一次心中有了关于明天的期望。”
莉莉娅低下头，看着沾上自己鲜血的手掌。旁边的神代浅香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我开始萌生出这样的生活能延续下去就好了，今天只用懒惰的生活，思考着明天要去哪里玩，吃着什么样的东西？这里的每一天都对曾经的我是多么地耀眼，几乎让我以为这里是我努力了那么久的终点站。”
“但人类都无法逃避自己的过去。”
神代浅香说道，声音之中也带着一丝无奈。
“我跟你很相似，莉莉娅小姐，或许本质上我们就是一种人。我也是带着这样的情感成为了‘自然武器’，对于我来说，那个地方是我的第二个家，是远比我第一家更加温暖且充满人情味的地方。”
“那么你的想法跟娅丝敏...”
“没错，这就是我跟娅丝敏成为朋友的契机。”神代浅香回忆着过去，接着斜视着莉莉娅，如黑珍珠的瞳孔里面闪烁着光芒，“我们都是从原来的环境里面落荒而逃，将那里变成避难所，但我跟娅丝敏有着唯一的不同点，这也是我跟你相同点。”
“......？”
莉莉娅疑惑地歪过头，等待着神代浅香的回答。神代浅香却卖了个关子，少女在这一层的楼梯中停下，靠近安全出口，将身体贴了过去，用耳朵聆听门对面的声音，在几次呼吸声的间隔后，神代浅香向着娅丝敏打起招呼接着轻轻地打开门，弯下腰朝着外面钻了出去。
“小心点，还有工作人员正停留在这里。”
莉莉娅点了点头，也俯下身子，从门的缝隙钻了出去，并从神代浅香的手中接住门把手将其无声地合上。
“不，并不是工作人员，而是天舟玛安娜的士兵。”神代浅香转过头悄悄地对莉莉娅说道，“他们是在清理爆炸的残骸，看样子是想用凝胶封住破洞作为紧急处理，等风暴散去后才正式地维修吧。”
莉莉娅和神代浅香爬在花坛的下面，接着快速地跑过走廊，钻进桌子下面躲避巡查的人，两位少女都屏住呼吸看着面前的双脚擦过她们，甚至还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不过莉莉娅并不担心躲避的地方，她担心的是气味，神代浅香的皮肤表面一直发散着好闻的味道，从刚刚开始就挥之不散，但这股香味在这室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
“话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好好闻，是百合花吗？”
“嗯，应该是花坛传来的吧。一个大男人的，别再到处嗅什么花香了，跟个娘们似的。赶紧把工作完成，我可不想在台风里面执行反恐任务！”
“这香气不是从花坛吧，好像是从下面...”
男性士兵低下头看向桌子下方，却发现空无一物，他只好疑惑地挠了挠头被旁边一直抱怨的队友强行拉过去完成密封缺口的工作。
而不远处的莉莉娅则是惊魂未定，要不是刚刚趁着那两位士兵聊天的时候钻了出来，那么现在就跟那位士兵抱着膝盖大眼瞪小眼了。可坐在旁边的神代浅香倒是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好像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她轻轻地拍了拍莉莉娅的左肩膀指向走廊中间的电梯。
莉莉娅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询问道：“话说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躲避士兵？”
“你难道想被士兵逮住然后被问一大推问题吗？你虽然是安全员可以轻易脱身，但我却不一样，更何况我现在身上还携带着刀刃，被发现后就不太好了。”神代浅香理所应当地说道，“还有，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见到了天舟玛安娜的理事长，她拜托我们要赶紧抓住那群恐怖分子。”
“那位理事长，莱卡长官似乎说她的名字，是叫艾瑟妮西娅吧？这名字就像是中世纪的公主一样。说起来莱卡长官没事吧？话说反恐难道不就应该是天舟玛安娜的驻军的工作吧，我只是被卷进里面的普通安全员而已。”莉莉娅一茬没一茬地问道，就像是在荷叶上欢快跳跃的青蛙。
“事实上艾瑟妮西娅还真就是天舟玛安娜的公主，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莱卡长官的话，我把他交给了那群士兵，应该比我们早一步离开了巴比塔，现在正被送往医院，说实在的，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是极限了。”
神代浅香也按着顺序回答着莉莉娅的问题，她甚至还小跑到电梯的面前摁响按钮，回来的时候用着严肃的神情对莉莉娅说道。
“你确实是被卷进来的，但你以为你还有脱身的机会吗？那位名叫伊耶塔的少女已经盯上你，你想逃还是面对是你的选择，但作为这方面的过来人，我建议你不要逃避。比起像老鼠一样东窜西逃，不如像一个人一样直面自己的过去，你也明白吧，无论逃到多远，过去也依然会追上你。”
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缓缓开启，两位少女分别注视着不同的方向，发现没有士兵注意到这微弱的声音，她们立即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钻入其中，并连摁关闭键，也不管摁得速度有多快跟关门时间的关系。
“但她想杀死我，而我不想死。”莉莉娅靠近电梯门的侧面，向着神代浅香说道，“我面对过很多种的杀意，有仇恨，有嫉妒，有渴求，各种各样的感情所充斥的杀意，面对他们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拯救某些人，只要在脑中想象着被拯救者欢笑的未来，我才有力量扣紧扳机，遐想着明天。”
“但这次，我感觉到害怕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净的杀意，那位女孩的眼睛里面释放的是单纯的仇恨，是寻求正义的感情，但令我更加恐惧的是，我想不起我对她所作的事情。神代浅香，我难道在不知不觉当中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莉莉娅望着不断下降的电梯，盯着减少的数字，她感觉这趟电梯并不是通往地面，而是地下，名叫地狱的地方。
“说回原来的话题吧，莉莉娅小姐。你跟我相似的地方其实很简单。”神代浅香笑着说道，仿佛是在埋怨她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发觉，“我们都知道什么是正确。”
莉莉娅苦笑道：“我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正确。”
“没错。”神代浅香点了点头，“但我们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是从错误的道路中领悟到的正确。”
“从错误的道路中？”
“没有深意，就是表面的意思而已。容我道个歉，莉莉娅。我们在事先调查过你的履历，看过你的前半生，所以我理解你。我们都有一个痛苦而又普通的童年，不像是娅丝敏那样成长于战乱，在身体未成熟前就明白了坚强。也不像是希落隼那样，残破孤独的心灵被善良的家人所救赎。也不像是亚尔林，他在冲进地狱之前就已经贯彻了自己的行事之道，他以自己为中心，从不干涉别人的错误与正确。”
“.......”
“我们都被原本最爱的人伤害，偏离了原本正确的道路，但内心之中却不明白什么是正确。”
“我不明白。神代浅香，或许你是错的。”
莉莉娅轻声地说道，蓝色的眼睛之中埋着阴霾，好像正在回忆自己以前的事情。神代浅香吐了吐舌头歪过头，看着莉莉娅的眼睛，用着讣告轻柔的语气说。
“就跟伊耶塔一样，我的心中也有想杀的人，那个人跟我流着相同又完全不同的血液，我们是亲人，但又是距离最远的人。你应该听说过吧？有一种鸟类会在别的巢穴里面下蛋，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顺利出生，它会将原本的蛋推下树枝，在地面上摔个粉碎，从来让巢穴里面的蛋数量不变。在我们家族里面天赋就是这种的东西，天赋少的蛋就会被推下树枝，天赋多的蛋就会细心孵化。我就是那颗被推下树枝的蛋。”
莉莉娅这才望向她，本来以为能在神代浅香的眼神之中看到一丝痛楚和迷茫，但正好相反，黑发少女的眼睛十分的清澄明亮，如同夜空之中的星星，未被云层和污秽覆盖。
“你是被其他鸟儿推下去了吗？”莉莉娅问道。
“并不是，我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推下去，因为他们觉得我是别的鸟儿替换的那颗蛋。”
“所以，你恨的是你父母？”
莉莉娅小心翼翼地询问。
“还有那颗其他鸟类的蛋，我的亲生妹妹，将我的位子抢走的人。这就是错误的道路吧，莉莉娅小姐，你应该明白吧，憎恶自己最亲密的人感受，爱与恨交织起来的感觉。我的前半生一直在为复仇而努力着，锻炼剑道，学习战斗的技巧，但我最终明白了，复仇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在那个时候我心中就领悟到了正确，虽然我并没有停下自己复仇的脚步。”
神代浅香踮着脚，脸上并没有掺杂着仇恨等情感，只是如同旁观者一样向莉莉娅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你的复仇成功了吗？”
莉莉娅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明白了，神代浅香的面颊上并没有任何阴霾，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后悔的事情，这意味着她已经从错误的道路上离开，在分叉口中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未来。能够永远这样地坚强和释然，这必定是——
“成功了，但在最后失败了。”神代浅香再次吐着舌头，笑着说道，“我见到了我的父母，然后我向他们证明了当年没有挽留我的损失，他们最后哭着求我留在极东，但最后我选择跟着同伴们离家了。至于失败的地方，是我跟我的妹妹再次用木刀决斗，我果然还是败给了她，相同程度的努力下，普通人是难以跨越天赋之人的。”
伴随着这句话，电梯发出清脆的声音，大门缓缓打开，一层大厅的风景正面对着两位少女。
神代浅香直接跨出电梯门，连一点检查都没有：“走吧，去跟伙伴们会合。”
“等等，这样大摇大摆真的好吗？”莉莉娅本来还躲在门后，悄悄观察着门外的情况，但没想到神代浅香竟然如此大大咧咧，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出去，万一外面有驻留的士兵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现在距离风暴还有一个小时零几分的时间，如果你现在站在巴比塔的最顶层应该就可以看到远处的乌云了，恐怕再隔十几分钟，这里就要开始倾盆大雨了。大部分士兵应该都在做最后的基本设施检查，监视的监视，防御的防御，才没空来巴比塔这边巡逻呢。”
莉莉娅还是有些不确定，心虚地看着出口处，似乎是在想象着下一秒就会从那里冲出一堆士兵的样子。
“这里毕竟是刚刚遭遇了恐怖袭击呢...”
“啊。恐怖袭击？天舟玛安娜上的信息网站只是说被海上的大型垃圾命中了而已。”
“大型垃圾会飞那么高，还引发爆炸？”
“毕竟是风暴呢，卷起几吨的废弃燃油箱应该不在话下。”
——这里的居民难道都是粗神经吗？
莉莉娅在心中吐槽道，一边跟着神代浅香走出巴比塔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甚至街边摆放的便捷移动工具都被锁了起来，移动货架也不见踪影，给莉莉娅一种街道表面光秃秃的奇怪感觉。狂风正顺着街道刮过，这剧烈的海风已经颇有规模，带来了海上独有的腥味，而莉莉娅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沉淀的废物也被狂风给清洗，脑袋里面感觉清爽了不少。
奔跑在大街上，不知道目的地为何处，但不知为什么，神代浅香的话语却在自己的脑中回荡。莉莉娅看向街边耸立的建筑，从窗户的剪影里面看到了一家三口的影子，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观看着电视，对着即将到来的景观感到兴奋。
那是莉莉娅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感，她从来就不想回想起自己父母，就算脑子里面出现他们的剪影，莉莉娅也会做其他的事情把他们忘在脑后。
——自己就是一直这样，逃避着对他们的回忆。
神代浅香说得没错，莉莉娅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自己和她是一样的人。
“神代浅香，你难道是在鼓励我再次跟伊耶塔对峙吗？”
黑长发的少女回过头，露出了欣慰的一笑：“没错，不要逃避，直面自己的过去。这就是我找到正确道路的方法。”
她的话语就像是自己的姐姐一样，莉莉娅如此想到，同时一抹苦恼也攀上她的嘴角。
“可是，凭什么？如果真的杀死了伊耶塔的父母，害她失去了右臂，我又有什么样的大义去面对她。你应该懂吧，在你跟你的家人对峙的时候，你肯定拥有着属于你自己的理由，你被抛弃，被冷落，这些都是正当的理由，是他们的错误。但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自辩？”
莉莉娅跑着跑着停下了脚步，她望向满是乌云的天空，冰冷的狂风吹过自己的身体，她感觉无比的寒冷。
“每当我行动前，都会对自己说，一切的后果我自己来承担，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这就是我不停被驱离的理由，总是为了拯救某个人，我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就连刚刚开始搭建的人际关系都在那一刻被破坏，最终我渐渐明白了，一切的形式都浮现在表面，越是倾注感情就越会受伤，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
“但你不没有停止去拯救其他的人，对吧？”神代浅香回过头，对她说道，“在西帝汶的登陆战上你和娅丝敏只身潜入敌军总部摧毁了‘报丧女妖’，在巴斯山丘的雷达基地里面你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让人质脱离险境，而在一个月前，费洛雷斯的边境是你帮助了我的好友从绝境里面生还。对我来说，你已经不只是英雄，你难道停下过你的脚步吗？”
这是莉莉娅的脸上感觉到了一丝冰冷的凉意，一颗水珠挂在她的睫毛上，金发少女抬起头，感觉到脸上有更多的水珠正落在自己的脸上。
——下雨了。
“但我的行动也杀死许多的平民，因为我的独断专行，生活在费洛雷斯的人们失去了家园。”
“这真的仅仅是你的责任吗？”神代浅香站在雨中，仰起头直视着莉莉娅的眼睛，“我不会说你没有责任，莉莉娅。你是娅丝敏的英雄，而娅丝敏是我朝夕相处的朋友，你还没有软弱到被一句根本就不成立的指责所打倒吧？没错，因为你的独断专行，西帝汶陷入了血海，大洋洲与威廉姆斯正式起到了冲突，或许如果现在的我们回到过去，可以找到更加完美的方法来解决这场战争。别忘了，这是或许，是假如，但有一件事是那群幕后的人无论怎么诡辩都无法掩盖的事情。”
“你是去救娅丝敏了，并且在其他所有人都不作为的情况下。”神代浅香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是想让面前这位动摇的少女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冲这一点，你没有错。真正需要承担责任的人，是这一切的造成者，是那群不作为的大洋洲高官与威廉姆斯那个混蛋。”
神代浅香走到莉莉娅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腕，冲着她笑道。
“将问题简化到极致，不需要多余的思考，不要考虑过去，不要理会别人的话语，然后叩问自己的内心。你前进的理由是什么？是想保护什么吗？还是想夺得什么？抑或是证明什么？还是说是想要赎罪？接着将问题的答案联想到未来，将内心之中纠缠在一起的毛线解开，最终展现在你面前的就是最终的答案。”
“那就是你最大的武器。”
莉莉娅在短暂的思考后将身体放松，平时神采奕奕的蓝光再次回到了瞳孔之中，而这一次她的眼睛里面充斥出了其他的东西。
“谢谢你，神代浅香。”莉莉娅朝着她低下头，模仿着她的民族的文化朝她道谢，深深地鞠躬，“我已经想起来，我到底对伊耶塔做过什么，我到底想要守护什么？我已经明白了，通往答案的道路是怎么样的。”
“那就走吧。”神代浅香先行一步，在面前对她伸出手，“去跟你想要守护的对象见面吧。”
叮铃铃——
伴随着推开门的动作，位于门框上的迎客铃欢快地叫了起来。莉莉娅与神代浅香走进这家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咖啡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里面，只见天花板的黄灯正把周围昏暗的空间照亮，随着灯光看到了空旷的吧台和崭新的墙面，就算是莉莉娅也难看出，这里是一所刚刚开业的咖啡馆。但就在没有服务员的咖啡馆里却传来了几声难以名言的声音，就像是野兽正在啃食着细碎的木屑，将食物疯狂的咽进嘴中，就算只是听声音就能听出野兽已经饥渴很久，对着木板磨砺着自己的牙齿——
但下一秒，阴森的氛围一扫而空，那是因为啃食食物的野兽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亚...亚尔林，这个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硬的像是木棍一样，但含在口中的时候就会像是棉花糖一样融化，味蕾散开，甜而不腻的味道扩散至延髓，让人忍不住对其又啃又咬，但坚硬的表面却是连牙齿都啃不动，这是什么新时代的食物？简直不要太赞！”
旁边的男生却是用着莉莉娅熟悉的声音无奈地说道。
“娅丝敏，冷静一点，这只是蜜糖口味的棒棒糖呢。还有，不要拿牙齿啃，很不礼貌的。”
莉莉娅和神代浅香听到这句话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却发现一位身穿着保守黑白配饰女仆装的少女正在角落等待多时，亚洲的女孩朝着两位客人微微一鞠躬，接着递出准备好的热毛巾与保暖用的大衣，并用着略带口音的英语说道。
“欢迎光临本店，你们的朋友已经等候多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