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充斥着都合主义。
站在教学楼底楼的大厅里,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按原定的计划,接下来的活动是由学生会的前辈们带领我们新生去参观校园。为了不至于因人群而导致过分的吵闹和拥堵,我们被分为了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分别由一名高年级同学带领,只不过……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我突然觉得安下心来。
太好了,看起来不用和陌生人打交道了。
“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出现我面前的,正是早先在教堂里遇见的洛宛樱。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与她开朗的性格截然相反,看起来相当文静的一名少女。
“你好。”
声音比起洛宛樱来也要低上几个分贝。
仔细端详起少女的容貌,黑色的秀发在黑色的发箍的固定下,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白皙的肌肤和小巧的五官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啊,刚才教室里被洛宛樱到处拉来拉去的便是她吧。)
“向你介绍一下吧,她是和我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名字叫做泠绿萝,很可爱的名字是吧!”
不过,从性格上来看,洛宛樱是典型的元气与活力的代表,而泠绿萝则与她的性格近乎完全相反,是一副沉默寡言样子。稍显年幼的容貌,一对小小的眼睛看上去迷迷糊糊的,难道是还没睡醒吗?她的身体微微靠在洛宛樱身后,如果不多加注意说不定会完全无视她的存在感。如果将洛宛樱比作夏日初生的朝阳一样的话,那泠绿萝便是冬日沉静的黄昏。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不过,对于她这样内向的性格,有着同样性格的我也没有资格对其多加评论。
“你好,我叫做苏梓静。”
她对我微微欠身,我们俩这便算是认识了。
“啊——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因为刚才香雪老师找我有点事,所以稍微来晚了点。”
从楼梯口传出熟悉的声音,糸蝶衣喘着气一边缓缓向我们走来。
“哦~班长大人。”
洛宛樱向她打招呼道。
“各位好。”
“……”然后糸蝶衣的视线转向了我,她的脸色又是一红,“你好。”
“你好……”我点点头作为应答。
哎呀,看她这样一副害羞的模样,简直与刚才竞选班长的她判若两人,还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她像昨天那样说话。
“班长大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青梅竹马——”洛宛樱拉着身边的泠绿萝向糸蝶衣走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泠绿萝同学吧?你好——”
“诶?不会吧!明明我都还没有介绍呢,班长大人就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
“其实,班上大部分同学的的名字我已经记住了,只有几个,名字和长相稍微还有点对不上号。”
“真厉害啊!”
洛宛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也还好啦……不过,能别叫我班长大人了吗?听上去一点也不亲密,其实叫我名字就好啦。”
“收到!班长大人!”
好,就是这个气氛!保持这个气氛,想必接下来一定会度过相当欢快的时光吧,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和她们交上朋友也说不定。仔细一看,无论是黑发宛如大和抚子一样端庄典雅的糸蝶衣,还是梳着双马尾一副天真无邪的洛宛樱,即便是没怎么开口的泠绿萝,她们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啊!
好!心情一跃到了巅峰。
啪——
一双手从我身后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美妙的幻想无情击碎。
“哟!”
因为条件反射导致身体骤然颤栗,被惊吓到的我缓缓回过头去,看见了一张带着无畏笑容的面庞。
“红……红仟学姐。”
“还记得我的名字啊,真不错,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啊!”
她很随意地便说出了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话语,搞得身后的三人一同我们投来了怀疑和不解的目光。还嫌误会不够深,她又弯下腰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并且,刚才在教堂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是不礼貌的行为哦!”
这句话中每一个字都震击着我的心灵,果然刚才是被她发现了啊……难言于表的羞愧感油然而生,感到身体内一阵热气上涌,我顿时发觉我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通红。
真是个难以应付的人。
“Hola!各位亲爱的小学妹们,我的名字叫做红仟。今天就由我来当各位的向导吧。”
她率直地向另外三人开口,总算是让她们暂且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啊!怪不得一直觉得眼熟,莫非学姐您是学生会的会长!”
洛宛樱突然对着红仟说道,引来了另外两人的惊讶。
“诶?原来我这么出名啊?”
红仟眯着眼笑着回答。
“当……当然了!因为一直听说学校学生会的会长是个美人呢,不过没想到……”
洛宛樱羡慕地凝视着红仟修长性感的双腿,随后视线沿着杨柳般的细腰逐渐往上,最后幽怨地停在了她傲人的胸部上。
“无论从哪点相比,都是惨败啊……”
听到这句话,泠绿萝认同般地点点头,至于糸蝶衣,则在一旁悄悄地打量起自己的身材来。
“你们这个年纪,身体长起来可是很快的,说不定日后便超越我了呢。”
“但是……我又不是杰克的魔豆,哪能发育得那么快——”
“即便是未熟的红苹果,也别有一番风味。”
红仟笑嘻嘻地说出了这样略带风流的一句话,惹得洛宛樱一阵发笑。
不过,红苹果在中世纪,可是女人胸部的文明指代词啊!
看着红仟嘴角扬起的笑意,我祈祷着是自己想歪了。
……
“我们学院一共有五个社团,分别是手工社、农业社、戏剧社、美术社以及料理社。其中手工社专门是将一些学生们废弃的衣物、床单甚至是窗帘之类的材料进行废物利用,将其加工为各种道具供其他活动使用。园艺社则是管理着学校的温室,社团的活动大多是种植些花花草草;戏剧社的活动和它的名字所述的一样,不过主要的方向则是西方的舞台剧;美术社就不用多做介绍了,活动的项目无非就是画画罢了,这可是几乎每所学校都会有的社团;至于料理社,是专门烹饪食物的社团。随便一提,我加入的正好是料理部。”
在长长的走廊里穿行,红仟学姐向我们说明道。
“红仟学姐,听说学院里还有学生自发组织的社团?”
糸蝶衣发出了疑问。
“是啊,除开这五个社团以外,的确也有学生自发组织的社团。因为光凭学校创立的这五个社团可完全无法满足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的兴趣啊,所以学校有一项特别的“同好会”的制度。只要人数达标,再加上有老师的准许,学校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给予这些“同好会”支持。就拿刚才我们参观的芭蕾舞室来说,那便是学校为了舞蹈部而自费修建的。”
“这样啊……”
想起刚才所见到的堪称豪华的芭蕾舞室,光滑的木质地板,巨大的落地镜,我不禁咋舌于学校丰富的财力。
红仟学姐在走廊尽头停下了脚步,她的面前,是一道古朴厚重的大门。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说不定会让你们感到沉闷,不过倒是一个很安静适合幽会的地点哦!”
说到这,她俏皮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推开了大门。
书香味与饱经太阳直射的木制品所散发出的清香在空气中调和出了我最喜欢的味道。我怔怔地望着一排排如同等待着演员入场的观众般的书架。走进书架的间隙,指尖缓缓扫过映着阳光而透露出寂寥神色的书脊,我的心如同暴风雨前的大海骤然沉静了下来,莫名的心安涌上了心头。
只有在书的堡垒中,我才不会受到伤害。
这是我在长达一年的住院生活中所总结出的生活方式。此刻,在无数本书的包围之后,一切烦恼全都消弭于书页的夹缝中,剩下的,只有无比的雀跃与欢喜。
“这是学校的图书室,和温室、南边的湖畔并称为学院的三大约会圣地哦!”
的确,这里偏僻、安静,即便不是用来约会,也是一个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场所。
我爱这个地方。
“这里有好多书啊……”
洛宛樱环视着这个被书架包围的巨大空间,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这里的书大多都是很有年头的老物了,是通过时间慢慢积累起来的“书本博物馆”,听说这里最古老的一本书还能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呢!”
“还有很多英文的原版书呢——”
糸蝶衣扫视着书架,取下一本沾满岁月尘埃的书本,翻开泛黄的书页,又惊异地叫到:
“还有法语的原版书!”
“因为创立这所学校的是一名英国的神父,当时的教职员工也大多是外国人,所以图书室里藏有这些外文的原版书籍也并不奇怪。”
“就连这些书也有啊……”
泠绿萝踮起脚尖,指着书架最上面一排的高考复习题和高等数学,这些让无数考生痛苦的“书本”夹杂在一排名著里面实在是大煞风景。
“因为各有所需嘛,虽然我们学校的办学宗旨并不是以升学为主要目的,但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两个热衷于学习的学霸,所以这种参考书也是必不可少的。”
“咦?”
洛宛樱突然蹲在了地上,歪着头看向了书架的底部。
“怎么了?不舒服吗?”
红仟关切地向她问道。
“不是,不过书架下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东西?”
只见她蹲在了地上,将手伸到了书架底下。此刻她的姿势在我看来极为诱人,尤其是在她弯腰的时候,制服裙摆下那抹阴影中若隐若现的春光让我害羞的移开了视线。不久之后,她从书架下掏出了本书来。
“啊!果然有宝贝!”
听到她欢快的叫喊声,我们向她靠近,接着,将视线聚焦于她手中的那本书上。
“Les120journéesde……是法语书吗?”
她的声音略带小小的失望,恐怕她本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却没想到只是一本连看都看不懂的外文书籍。
“完全看不懂啊!”
“哈哈,你不会以为找到了某个老师私藏的日记本吧?”
红仟笑着打趣着她,等到她看到书的封面,脸色微微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这份变化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虽然不懂法语,当等到我看见书页上作者一栏的名字时,顿时一阵愕然不已。
“诶——”
作者那一栏,赫然写着的是“MarquisdeSade”——也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萨德侯爵,当明白了这本书的作者之后,即便对于法语一窍不通,看见书名也大概明白了书里的内容。
“咦?莫非梓静同学知道这本书吗?”
洛宛樱拿着书本对我晃晃,我赶紧摇头否认。
“诶——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了。”红仟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接着继续说道,“毕竟很出名,还被改编过电影不是吗?”
“电影?”
这时,作为电影迷的糸蝶衣此刻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对啊,是拍过《马太福音》的那位很出名的意大利导演哦——”
“马太福音?意大利导演?”糸蝶衣在脑海中不停地搜寻着,接着吐出了一个名字。
“不会是那位帕索里尼吧!”
“回答正确!”
红仟眯着一只眼睛肯定了她的回答。
“那这本书,不会是……”
“没错,就是那个You-Know-Who——,没想到,看起来可爱纯洁的糸蝶衣同学对这些东西也有涉猎啊!”
“没有没有,只是听说过而已!”
听到这句话,糸蝶衣顿时羞红了脸予以否认。
“什么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暗号吗?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意大利导演又是什么?”
洛宛樱就像是孩子一样连珠炮一样提出了各种问题,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只有泠绿萝一脸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对她说道。
“这个时候,听不懂反而是最好的。”
“诶——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这不公平!”
最后,在洛宛樱的软磨硬泡之下,我们终于向她解释了一番萨德侯爵和他的著作,她终于露出了一副满足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有什么值得保密的呀!我好歹也是看过渡边淳一的《失乐园》的啊!”
的确,就某种意义而言,渡边淳一早年也受过萨得侯爵的影响。
“好啦,图书室的参观就到这里了。接下来我带你们去参观一下学院壮观的剧院哦,那可是能够容纳几百人的大型剧场,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见戏剧部的同学们的排练呢。”
听到这句话,我们大家都来了兴趣。
离开图书室,走在最后的我关上了大门,这时,我突然发现——
“奇怪……”
“怎么了?难道发现了被困在松树中的小精灵吗?”
糸蝶衣回过头来看向我,一脸好奇地问道。
“这里,好像刻着些什么……”
就在门把手的附近,有一小串的刻痕引起了我的注意。借着太阳光,我看到那是一段有些模糊不清的小字。
经过仔细的辨认之后,我缓缓读出了——
“神在看着你。”
是标准的汉字,多半是用小刀之类的东西刻在上面的吧,在时间的磨砺之下,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缝隙之中长满了黑色的霉菌,恐怕这一行小字已经是多年前的产物了。
是谁?又是为什么什么?为何要刻这五个字在门上呢?看着这五个工工整整的汉字,漆黑的刻痕仿佛诅咒一般萦绕在我的心头,一股奇妙的感觉开始在身体中蔓延。
“看起来是恶作剧呢。”
“嗯……”
“不好……红仟学姐她们好像都走远了,我们快走吧。”
焦急的她,似乎是习惯性的,一瞬间拉住了我的手腕。感受到她温暖的手心,纤细的指尖,大脑一瞬间沸腾了起来,被拉住的那只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血气开始不自觉地往脸上涌动。
走了几步之后,糸蝶衣才发现自己正拉着我的手在走。
“诶!那个……不好意思。”她尴尬地松开了手,瞬间,我的心中原本盈满的激荡在此时化为乌有。
“没事……”
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怅然若失大概便说的是我此刻的心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