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去哪里好呢……

无所事事的我漫步在校园里,焦躁感在我与糸蝶衣分别之后乘虚而入,逐渐占据了我的内心。走廊里并没有人,令人不快的光芒从走廊一侧的窗户外泻进。从窗户眺望远方,一片渐渐泛红的枫树林映入我的眼帘。但这种景象对我而言并没有丝毫惊奇之处,更远处,是层层叠叠的群山,仿佛巨大的铁栅栏一般将整个学校包裹在数不尽的树荫之间,唯有校门那明晃晃的大门在秋日中闪耀着钢铁的寒光。

学校的校门,与其说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如说是囚禁了我们——我们都是“学校”这一机构的囚徒罢了。对我而言呢?说不定我只是单纯的从医院的牢笼里被逐出,然后来到了这所崭新的“监牢”。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耳畔传来楼下花园里女孩子的嬉闹声,甚至我还在人群中看见了洛宛樱和泠绿萝两人,校园一隅的礼堂外的红砖墙在绿色如绒布一样的环境里显得娇艳醒目,屋顶上的十字架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风雨,破损的金属涂装下露出了一截深邃的黑。

“在欣赏风景吗?”

耳畔传来了如蝙蝠嘶鸣一样的金属音,根本不需要转过头去我便知道是谁。但我依旧回过了头去,首先看见了一头耀眼银发,紧接着,便是那张稍带讥讽的却又精致得如人偶的少女无暇的脸。

“紫苑。”

“哟。”她对我摇晃了下右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今天没有去图书室吗?”

“那里今天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面露难色的,我吐露出了我的答案。

一到周末,图书室总是人满为患,而人多的地方,总是会让我感觉不自在,就连书也完全看不进去。

“这点,我也有同感啊……”紫苑抚摸着她耀眼的银发,苦笑之后叹了口气,露出了和我一样的无奈表情:“这头银发,总是能给我带来许许多多不必要的目光啊……”

确实,紫苑这头银发的确很难不让人注目,再加上——紫苑那如同精致西洋娃娃一般的面容,每次在她出现之后都会激起一番热火朝天的讨论。

“要不?染了?”她突然向我说道。

染发……我凝视着她这头如雪般耀眼的银发,心里想象着它变成黑色的样子,于是摇了摇头。

“学校可不许学生染发……”

——当然,这并非是我的本来想说的话。实际上,只有银色这样耀眼的颜色,才适合紫苑。要是染成了其他颜色的头发,就如同漂亮的宝石被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或者是波澜壮阔的湖面被撒上了一层油污——一言以蔽之,只有银色的头发才适合紫苑,或者说紫苑仅与银色的头发般配。

“白痴吗你……”

见她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我干脆地闭上了嘴。

“真是的,银色的头发在这里可不多见。尤其是,听说很多死宅对于银发也是情有独钟,真是让人不免觉得恶心。”

总感觉自己莫名其妙中了一枪。

于是我把视线从紫苑的身上移开,继续遥望着远方。

“喂——”

身后又传来紫苑的声音。

“你就这样把一名妙龄少女晾在身后?按照道理来说,现在的情节应该是你来寻找话题来让场面不至于冷场吧?”

“找不到话题——”

我双手一摊,作出一副毫无办法的姿势。

“唉……真不知道你这样的“木头”以后怎么和女孩子约会——不过,要是女方是开朗型的话,那就当我没说。”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使坏的表情,“对了对了,我记得某人似乎有些情窦初开呢?要不然和我讨论下新的进展如何?”

她扎巴扎巴眼睛看着我,这看似无邪的眼神简直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别吧……大庭广众之下诶!”

“那去个不大庭广众的地方不就好了?还是说,你觉得呆在走廊上很舒服?”

“是挺舒服的,外面的风景也很美。”

“那我就在这儿说说你和你心仪对象的故事了哦?希望不要被周围教室里的同学听到呢。”一字一句的,她的声音越发高昂了起来,“你和糸……”

“好吧好吧!”我有些难以对付这个人,“想去哪儿?大小姐,你尽管说好了!”

……

于是,推着轮椅,我和紫苑来到了学院花园的一处僻静的凉亭里。

紫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轻许多,甚至于根本就不用多大的力气便能很轻巧地推动。看着轮椅上她消瘦的背影,以及放在扶手上,极其纤细的手臂,我第一次感觉到紫苑的娇小柔弱。因为银发而容易受到他人注目的她,再加上几乎一致伴随着她的轮椅,无论走到哪儿,人们看向她的目光,或惊异,或同情,或悲怆,又或者是单纯的好奇,甚至于有可能是蔑视。但无论怎样,这些“过量”的关注,会不会对她是一种巨大的伤害呢?答案很明显了,否则,她也不会习惯性的旷课,也不会选择在深夜里才去图书馆,害怕人多的地方,喜欢安静的角落。

将轮椅停靠在凉亭的一角,我在紫苑的旁边坐下,还没等我开口,紫苑先说话了。

“总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耀眼的银发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她的目光时而变得怀念,像是想起了久远的过去,又时而变得迷茫,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切都是虚无缥缈。这时,一大片云遮蔽了天空中的阳光,在紫苑的脸上投下了一小片优雅的云影,在树叶的沙沙声中,我依稀听得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又好像,只是错觉。但总感觉有类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也在这个凉亭里,同样也是有人推着我过来,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是既视感吧。”

我作出了最合理的解释。

“也许是吧。”她的侧脸变得有些忧郁,“但是……这种又真实却又虚幻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

“有人认为是前世的记忆。”我解释道,但实际上我觉得这种解释简直就是荒唐至极。作为一个标准的唯物主义者,“前世”这样封建迷信的东西自然是不会相信其存在的。

“但是你觉得不可能,是吧?”她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内心,于是我点点头。

“前世什么的,灵魂什么的也太扯淡了一点吧。要我说,我觉得所谓的既视感,只是大脑给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罢了,将一些记忆的碎片缝合起来,再悄悄的塞进你的大脑里,当你遇到与这个“缝合的记忆”十分相似的情景时,既视感便出现了。你便会认为,如今发生的事情,在曾经也发生过。”

“很科学的解释……”紫苑沉吟着,随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不,我感觉,前世说不定是存在的,轮回转生什么的也并非是谬论。”说完,她自己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很迷信是吧?”

她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其实是她在问自己。

“轮回啊……”真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语,我仰着头,看着亭外两边巨大的树木。花开花谢,叶落叶生,这算是一种轮回吗?

恐怕只是旧的东西消失了,然后再旧物的基础上增添了新的东西吧。

“我不相信轮回。”我坦言道。

“那毕竟是不可知的东西,不相信它的存在倒也正常,不过……我反倒是很相信轮回这个东西。”

“毫无根据?”

“不……也许对我而言,算是有根据吧。”

说完这句话,凉亭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你觉得,生命是如何诞生的呢?”她问道。

“由非生命的物质演化而来的吧,生物书上说过这个理论。”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些泥土,这些水泥、瓦片、甚至是脚下的地板,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变成新的生命咯?”

“……我不知道。”

我呆呆的望着她,想要寻求她的答案。

“《弥兰陀王问经》里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弥兰陀王问那先比丘。

‘人死后都会复生吗?’

‘有罪孽者复生,无罪孽者不复生。’

‘请问高僧,您死后会复生吗?’

‘如果我贪恋着生,则会死而复生,如果我贪恋着死,则不会复生。’”

“也就是说,是否轮回,是否复生,只是想与不想的关系吗?”

“每次,我就是这么认为的。”紫苑回答道,“我认为,无生命的物体之所以变为了生命,那便是因为它们拥有想要变成生命的意志。意识才是生命所必须的,只要有想要活下去的意志,那便能“轮回”。”

“意识是第一性,物质是第二性?这是唯心主义的观点吧。”

“的确是这样……”她随风舞动的秀发遮蔽了她的双眼,让我无法读出她的表情。“唯心主义并非是错误的。”

“但是轮回呢?”

“轮回也是存在的……因为……”紫苑默默地说道,“我似乎拥有一点前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