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就像是跑完长途马拉松后立即爆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一般,当森高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只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出于无比酸痛的状态中,他记得高中时曾经学到过,人类会感觉到肌肉酸痛的原因是肌肉在运动之后分泌出了过量的乳酸,但森高感觉自己此时全身的酸痛感并非来源于此。

他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森高尝试着支撑起身体,但全身的骨架也在这细微的动作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从喉咙传来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干涩感,森高朝着床头柜伸出手,却始终没有摸索到自己一直习惯放在那的一杯凉白开。

奇怪……为什么……

森高皱了皱眉头,随后才猛然记起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所做的事情。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将手放到了左肩,但那里却没有任何的伤痕,刚刚被鹤见砍中这件事仿佛就从未出现过一般。他试着下床,但仿佛散了架的身体却让他险些摔倒,无奈之下,他只能坐回到床沿。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醒了吗?”

房间的灯突然被打开,一时没办法适应变亮的环境光,森高不自觉眯了眯眼睛,但单从体格上森高就能判断出此刻站在房间门口的人是那个小学生体格的代理人由奈,等到视野稍稍恢复正常,森高才和由奈对上了视线。

刚刚没来得及注意,现在一打量森高才发现由奈在针织的高领毛衣外套上了白色的围裙,下半身则穿着居家的短裤和厚裤袜,脚上还套着一双看上去很暖和的毛绒拖鞋,长长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成一束,俨然就是一副休闲的家居装。

“刚刚做饭做到一半发现小安不见了,我就猜他是不是擅自跑来找你,所以才穿着这种衣服就出门了。”

察觉到了森高的视线,由奈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随后如此解释道。

“鹤见那家伙呢……”

“呀,很高兴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醒过来,森高先生。”

在由奈走进房间里之后,鹤见也跟了上来,面对森高充满不快的眼神,他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但似乎并没有道歉的打算,但森高本就没有这家伙会老实道歉的想法,现在他更加在意的是,既然这两位代理人都一脸平静地出现在自己的家中,那么……

“她……那个头顶长着猫耳的家伙现在……”

“安心吧,她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只不过我们让她进入了休眠状态。”

由奈仿佛在空气中拽住了什么,隐隐有轻微金属碰撞的声音传了过来,森高朝着房间的一角看去,那个少女此刻像是被什么拘束着,漂浮在半空之中。虽然身形比起刚刚要虚幻了一些,但看到少女仍旧存在着,森高在内心不自觉松了口气。

“森高先生,能否让我稍微确认一下,你的身体现在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由奈走到森高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小手电筒,她先是轻轻用手指按住森高的眼睑,随后便将手电筒对向了森高的瞳孔,比起想象中要柔和了不少的光线并没有让森高感到不适,随后,由奈又让森高张开嘴巴,查看了口腔的状态后又轻轻将手指贴在了森高的左手腕上。

这样的步骤让森高想起诊所的医生。

“比预想之中要好不少,这样的话,森高先生您大概明天早上就能恢复了。”

虽然出口的话语同样一副医生口吻,但果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小学生体格的医生。

“看你一副在想失礼的事情的样子,搞不好其实你在多睡会就能好点了呢,要不我帮你快速入睡?”

“不用了不用了。”

森高急忙摇了摇头,由奈看穿别人心思的快速和准确让森高不禁在内心感慨:不愧是在大正时代之前就存在的人啊。结果由奈又瞪了森高一眼,眼神里带有的杀伤力让森高不自觉道了歉。

“看你喉咙很干的样子,小安,去帮他倒杯水过来吧。”

鹤见似乎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他便将其压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之后,鹤见走出了房间,而由奈则稍稍后退了两步,和森高拉开距离。

“森高先生,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由奈蹲下身子,随后双膝轻轻落在了地,她稍稍挺直脊背,将臀部置于脚踝之上。

“首先,我要先向森高先生您郑重地道歉。”

她将手指并拢,手掌呈内八字放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在话语出口之后,她便朝着森高深深地鞠下了身体。

“喂,你突然之间干什么啊?”

森高想扶起由奈,伸出手去时背上的肌肉却传来了让人难以忍受的酸痛感。

在大约三秒之后,由奈重新挺直了身子。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我的疏忽,导致手下的代理人鹤见安擅自行动,给您带来了麻烦,不止这样,还险些断送了森高先生您的性命,这是作为上级代理人组长的我的疏忽,真的是非常抱歉。”

“险些断送了我的性命吗……”

“准确来说是三次,第一次是死后世界降灵的时候,第二次是您冲到马路上险些被车撞飞的时候,第三次是小安的镰刀砍中您的时候。”

“……”森高一时说不出话。

“小安……代理人鹤见安因擅自行动、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将生人卷入到死后世界中、使用代理人的制式武器对圣人造成伤害这三项失职,现在已经被我暂时革除代理人身份,准确的处罚我会在回去之后和其他代理人共同定夺。”

“那……那个少女呢?”

“这也是我接下来想要问森高先生您的。森高先生您知道她想找回自己记忆的愿望,同时也知道她为了延续存留世间的时间所犯下的那些罪行,但从方才森高先生的一系列举动来推测的话,森高先生您是想要帮助这位少女对吧?”

森高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看向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少女微皱的眉头之间显露出浅浅的不安。

“在代理人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对于执念未能完成,转生的期限却已经到达的幽灵,如果他们能求得生人的帮助,代理人可以额外给幽灵延长七天的滞留期,虽然那个少女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情况的范畴,但如果森高先生愿意帮助那个少女的话,我可以破格交与她同样时长为七天的滞留时间,条件是七天之后,森高先生您必须把她交到我们的手里……虽然对她来说七天之后再不进入转生之门的话,原本就会彻底魂飞魄散就是了……”

听到由奈的话语,森高才将注意力转回到了由奈的身上,视野中那副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之色,总让人觉得可以信服。

但是下午鹤见在请求森高时,也同样露出过无比认真的表情,说到底鹤见和由奈身为代理人的时间原本就是森高至今为止经历的短短二十八年人生的数倍之长,阅历上指数性的差距更是让森高感觉无法猜透他们的想法。

“请放心,我不会像小安那样言而无信的,还有关于他不守信这一点,我回去之后也会好好管教的。现在您只需要回答我,您究竟是不是想要帮助那位少女?”

由奈说完便沉默下来,等候着森高做出回应,而森高则干咽了一口唾沫,目光不自觉游离到了不远处少女的身上。

虽然对于此刻安静地沉睡在那里的少女,森高几乎完全不了解,但当他回忆起今天早晨和傍晚时与少女的两次对话时,他还是认为,从少女身上流露出的那些感情是无法伪装的。

正如少女所说,帮助她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的好处,单是刚刚遇到少女的今天,森高就差点死掉三次,这是一桩对于森高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益处,说不定……不,是一定会变得非常麻烦的买卖。

而森高也并非是处于善意这种大公无私的理由才决定帮助少女,他帮助少女的理由,一方面是在少女流露出的感情之中产生了共鸣,而另一方面……或许只是森高变成了不会用脑子思考的高中男生,单纯想给自己找点麻烦事做而已。

嗯,大概就是这样。

森高没有发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勾勒出了一抹浅笑,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而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由奈则是在看到森高的反应之后,低下头微笑着嘟哝了一声:

“这样啊……”

“那个……我没找到电热水壶,所以就擅自从冰箱里拿了麦茶。”

某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抱着森高昨天买的大罐麦茶和几个玻璃杯走进房间的鹤见,在看到由奈正坐的姿态之后,便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看样子已经谈完了啊,结果如何?”

“等你重新拿回了代理人的身份我再告诉你吧,作为你擅自跑出来的惩罚,今晚的汉堡肉我等会要拿来送给森高先生。”

由奈用手撑着膝盖起身,和鹤见则在听到由奈的话语之后发出了悲鸣,而由奈则是装作没有听到鹤见的抗议声,双手一挥,少女便被无形的铁链牵引着,最后落在了森高床铺的上方,随后,少女漂浮在半空中的身体便猛地一沉,最后恰巧落在了差不多床垫的高度上。

森高仔细看了看,果然少女还是微妙地漂浮着的。

“我已经把锁灵的铁链收回来了,接下来她就交给您了,森高先生。”

由奈丢下这样的话语,转身准备离开房间,而鹤见也将手中的麦茶和玻璃杯放到地上,追上了由奈的脚步。

“啊对了。”

走到门口,由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森高的方向伸出了手指。

“这孩子,它会跟着森高先生您的。”

从由奈的指尖逐渐显形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翅膀上却又有着美丽的深蓝色纹路的蝴蝶。蝴蝶在由奈的指尖上扇了扇翅膀,随后便朝着森高的方向缓缓飞了过来,最终落在森高的手指上,蝴蝶的身体很轻,轻到几乎没有任何的重量感,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秒就被风吹散。

“这是我们代理人类似使魔一样的东西,小安的使魔是只乌鸦,你手上那只是我的使魔之一,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如果森高先生有什么需要或者遇上了什么紧急事件,只要呼唤使魔我们就能立刻知道。当然,我们也能反过来看到森高先生和那位无名少女的一举一动,这也算是接下来七天的滞留期里必要的管理。”

还没来得及森高回应,由奈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门,而鹤见在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森高一眼之后也跟了上去,片刻之后,虽然没有传来大门开关的声音,但森高隐隐感觉到那两人已经离开了公寓。

森高看了看自己指尖上的蝴蝶,不禁在内心感叹由奈他们这些代理人的存在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范围。不光是由奈和鹤见,自己身旁的这个少女,同样也是森高平日里完全无法想象的存在。

他用一只手支撑住床的边缘,反身坐到了地上,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少女的侧脸。

少女的脸庞果然还带着些许稚气,但总体来说倒也算得上清秀,如果稍加打扮的话,在她这个年纪女生里应该算得上是容易受欢迎的类型,只不过现在少女苍白的脸颊总显得有些虚幻,森高甚至可以透过她看到她脑后的枕头,再加之头顶那对时不时跳动的猫耳,这种超现实的画面还是让森高无法将面前的少女视作一般的女高中生。

森高旋开麦茶的瓶盖,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

流入胃中的麦茶舒缓了喉咙的干渴,但对于一个全身酸痛的人来说,冰镇的麦茶果然还是太过头了,况且现在还是冬天.森高在心底露出了苦笑,暗自决定下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食物一股脑扔进冰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