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的秋风拂过脸庞。树叶翻卷的沙沙声传入耳中,我好像有些倦了。
并不是觉得自己方才所做是很无聊的事。那份打从心里传至大脑的热切的满足感,我不认为那是我拿来欺骗自己的假象。
我只是单纯的,感到累了。
总有些人将自己的力量、他人的软弱视作理所当然,为了满足自己看似重要的所谓乐趣,做出被称之为“霸凌”的行为。
而这种行为是绝不可能被杜绝的。有嫉妒、有恶意存在的地方,就定会产生出憎恨和扭曲的快感。就算阻止这一次,也一定会有下一次;就算阻止这一波人,也一定会有下一群……最后,成为无限套娃的死循环。
因此,我不知道中间横插一脚的所谓“正义”是否是真正“正义”的行为。
正义虽然永远不会缺席,但大多数时间都在迟到。
正义虽然可以打压邪恶,但永远无法消灭邪恶。
在暴行的受众们眼中,“正义”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强迫自己转过头去。在身后两步远处的墙角,全身上下都残留着刚才暴行的痕迹的她,缩紧身子、深深埋头的模样与刚才面对五人时的样子并无二致。
恍然大悟。我现如今才真正明白了她的心情,才真正明白了刚才她埋头推开我的行为中透露出的“真实的意志”——
那就是,这份信念和意志,是建立在他人的力量之下的。不论对方是正还是邪,凡是拥有力量、拥有话语权的存在,都会让她产生恐惧。
换言之,我的存在、我的到来让她感到了恐惧。
“……”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历经几年都未曾理解的道理,今日终于得以明晓;而这份过于真实的答案,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我的认知。
对错、正邪、好坏,在这些人的眼中,或许并没有分毫的区别;真正有意义的,是所谓的“弱国无外交”。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真理”,很多事情就都解释不通了……
强大……才是正义吗?
不行,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慢慢地转过身子,复又在她的面前蹲下。
我听到膝盖发出的嘎吱声,确确实实地感到心跳加速、大脑充血。
对面前这一弱小无助的存在将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或许会决定我将来信念的走向。
而这太过于荒谬。
“吃午饭了吗?”
深思熟虑之后,我所能想起的最不尴尬的台词,估计就是这一句。
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现在早就过了午饭的饭点。
所以,话说出口我才明白,这其实才是最为尴尬的台词。
要论我绞尽脑汁想出这句话的理由,估计是因为我也还没吃吧。
听到这句话的她好像愣了一下,而后把埋在臂弯里的脑袋抬起一点点,只能露出双眼的程度,眼神中传达着主人的犹豫、不解和恐惧。
当然,作为对这么诡异的提问的回应,我本就不该抱有什么奢望。
真是抱歉。我从小不擅长做打开话题的那一方。
我尝试着压低自己的音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动摇。
“自己能处理吗?”
“……嗯。”
她几乎没有考虑便做出了回答,这让我有些震惊。
这或是因“早已习惯”而产生的悲哀。
虽然可能会显得有些多管闲事,姑且还是多问一句吧。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她原本抱着膝盖的双手缓缓地自然下垂,双眼只是死死地地盯着地面(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正在盯着什么的意识吧),微张的嘴唇上犹然挂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自来水的几颗水珠。她像是一个断了线的、被遗弃的、被丢在墙角的木偶一样,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对我刚才的提问似乎充耳不闻。
说来也是。或许在她看来,我真的是在多管闲事吧。
正当我以为她并没有理睬我的打算时,她喃喃地做出了回应:
“……请你不……不对,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嗯。”
……问题来了,该怎么定义“别人”呢?
众所周知,英语最难做的题目就是“这样填也行,那样填也行”的完形填空。我从不擅长做这一类题,对于一张卷子来说,一般都是放在最后才会处理。
那么,暂且定为没有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吧。
希望我这次没有理解错她的意思。
“……另、另外,能请你帮我向、向高二二班的班主任请个假吗?班主任的名字叫……叫……叫什么……”
因为着急而忘记了班主任的名字,而又因此而越来越着急……在高中生物上,这种状态被称为“反馈调节”,更准确地说是叫“正反馈调节”。
记住了,一定会考的。
而正反馈调节的结果就是越来越糟糕……如果我不及时回答她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不扯了。
“好,我知道了。”
这件事应该可以请张莹老师帮忙解决。相信她也知道应该怎么向那位老师解释到底是谁想要请假。
作为连学生都会随手套路的“优秀教师”,她一定有办法。
“……还有……还有……”
她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又像是有些着急,不断地抿着嘴唇,目光从有些发白的地面移到我的身上。
“别着急。”
我试着让她冷静下来。她于是闭上眼睛,一个深呼吸过后,眼神中总算出现了些许的光彩。
好吧,只有光,没有彩。明白我什么意思就行。
“……能……能帮我找一找、找一找我的眼镜吗……好像被扔到那里去了……啊!”
“!”
怎、怎么了,有什么人过来了吗?
在察觉到她表情中突然出现的恐惧感之后的一瞬,我猛地顺着她的眼神回过头去,脑海中甚至已经回想起了自己先前被退学时校长的尖锐眼神——
不幸却万幸的是,虚惊一场。
所谓的“被队友吓出闪现”估计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的心脏真的很脆弱,我说真的。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来时,却见到她捂住自己的脸,使劲地来回晃着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已经向你、向您提了这么多的要求只是捡个眼镜而已的小事情就不用劳烦您了这样!”
“……”
我说真的,我从小到大还没有收到过如此……如此沉重的道歉。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真的像是在冲击着我迄今为止的知识盲区一样啊——不感慨一下都好像对不起这载入我生命史册的一天。
“不、不用客气。”
如果我今天就这么结巴下去,你准备怎么赔我啊……
不行,这里还是应该主动回到先前的话题才是。
只不过,对我身后那个唯一能到达校舍后的拐角处,着实应该留点心。
“眼镜被丢到哪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格外正经的语气惊到了,她慢慢地放下捂着脸的手掌,指了指位于我们右手边的灌木丛——又或者是更往后的小树林。
对不起,但是如果不表现得这么正经的话,我心中的动摇可能就要展露无余了。
“灌木丛里?”
“嗯……”
飒飒的秋风拂过脸庞,树叶翻卷的沙沙声传入耳中。十几米长、几米宽的绿意冲击着我的眼睛,我好像更加倦了。
下午的语文课,干脆好好睡一觉吧。张莹老师应该不会介意的。
你说是吧,操场上的那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