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放在哪个时代来看,老波利美尔侯爵的葬礼都可以称得上盛大。
十二盏黄铜制的香炉将老侯爵的遗体围在中间,漫天的鲜花花瓣撒在灵床周围,无数女性在一旁哀声哭泣,有的伸开双臂似乎想要唤醒死者。
不多时,哀乐起,老侯爵口含钱币,静静地躺在灵床上,十六名抬棺者在领队祭司长的带领下开始游行,哭声逐渐感染到外面。
之后跟着的是现任波利美尔侯爵海伦,这本应该是她哭泣的时候,可按照帝国的政治,流泪是将军不能被允许的行为。
队伍往后,跟着的是家族亲兵,举着各类即将一同安葬的祭品,有牛羊,还有各类兵器、盔甲,一直祭拜在洛筱翎办公室里的那把剑也被四个骑士抬着前进。
再往后,便是各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仅是当地贵族和将军,连同管理局的官员都跟在后面,其中还包括一直和老侯爵不对付的米斯特公爵。
所有人都对老侯爵最后的英勇行为抱以崇敬之情,在尚武的帝国里,无数米斯特城内的人都来送行,他们亦或悲伤,亦或哀怨,长长的人潮主动排成了一条走廊。
夏仲临正跟在这个游行的队伍里,身于其中,他也被这个宏大的氛围感染了,不一样的是,他还维持有理性。
老侯爵确实是个英雄,可明明已经被米斯特公爵排挤了这么久,连城墙都用得木头,仅仅因为这一战就能得到如此的威望?
“在葬礼时,就要哀悼逝者,不要想其他的东西。”
一个威严的身音在前边提醒道,夏仲临的目光落到了那个身穿黑色丧服的女人身上,正是戴着黑色帽子和头纱的洛筱翎,一旁是同样装束的莉莉。
两人都没有穿裙子,而是黑色的西服,腰间都没有武器。莉莉放下武器的样子,夏仲临还是第一次见。
出于对老侯爵的尊重,夏仲临也不再说什么,缓缓地跟在了两人后面。
这种级别的活动,本来像夏仲临这种小小外视次官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毕竟来的少说都是男爵级别,最大的听说还有邻国的公爵。
他本来也打算做一个围观者,没想到洛筱翎竟直接把他拉了进来。
“来看这场能决定米斯特郡的葬礼吧,越是接近,看得就越清楚。”
这是昨晚洛筱翎托莉莉传达给自己的话。
其实,就算她不说,夏仲临也一定会来看。他已经牵扯进来了,必须清楚每一步都发生了什么,否则就会像之前一样陷入被动。
这也是因为异世界这个旧时代的一项特色政治形式——葬礼演讲。
游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米斯特城最大的广场——涅瓦尔里斯广场,这里将会是一切真正的开始。
“这里就可以谈话了吧?”
夏仲临向坐在前边的洛筱翎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变聪明了,用‘心灵通信’来谈一下吧。”
“‘心灵通信’?”
“我命名的,精灵那边有更正式的命名,不过精灵语很复杂,为了方便我就命名为‘心灵通信’了。”
洛筱翎斜头看了一眼背后,并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坐姿,用心灵通信继续说道。
“要记住,你表面上是个不听命令、不从指挥的不称职外视官,所以不要跟我表现的太过亲近。”
“这我知道。”
夏仲临也恢复了原本的坐姿,并尽可能学着洛筱翎,保持自己脸上的表情不会有太大波动,用心灵通信问道。
“这么大的声势不会是你和米斯特公爵联手做的吧。”
“不,这是我做的,那个笨蛋一向不喜欢老侯爵,又不愿意花钱,鉴于我坑了他,这次所有的出资都是管理局一手包办的,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夏仲临?”
“自然是收买人心,再加上些边边角角的了?”
夏仲临这个现代人自然清楚这么做的功效,这么庄重而庞大的葬礼,不仅提高了老侯爵的威望,也展现了异世界管理局的能力和亲和民众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流言是挡不住的,就算米斯特公爵不说,很快所有人就会知道是管理局出资为老侯爵举办了这场葬礼。
葬礼的规模越大,民众对管理局的认可就越高。
无论这场政治集会的结果如何,管理局都能分到一块不错的蛋糕。
而葬礼演讲,便是这场政治集会最重要的部分了,在这种氛围下,民众很容易被煽动,这也是政治家在这里的原因。
首先登场的就是现任波利美尔侯爵海伦,准确的说,她还不是侯爵,按照帝国的规矩,这个仪式将会在葬礼的最后执行。
海伦的演讲并不精彩,武人出身的她对这些还很陌生,好在演讲稿内容相当不错,充分总结了老侯爵生前的荣耀和功绩,作为在政治上的初次登场还算合格。
而下一个人,才是这场葬礼的关键,不用说,当然是米斯特公爵。
夏仲临在下面仔细地听着,只能说,不亏是一个老牌政治家。
他一开始就强调了自己和老侯爵的战友关系,明明他最讨厌的就是老侯爵。
他紧接着表示对老侯爵战死沙场的痛心疾首,明明他是最有能力拯救侯爵。
他之后又陈述了现阶段郡内形势的严峻困苦,明明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演讲的最后,米斯特公爵才流露了他真正的目的,他大量鼓励难民加入军队,共同对抗这次危机,已经被他成功煽动起来的民众爆发了空前的掌声。
无数围起来参加葬礼的群众都表示了对米斯特公爵的支持,愿意加入军队,为老侯爵报仇,群众的战争情绪被点燃了。
经此演讲,原先支持老侯爵的大部分人,都会转头支持米斯特公爵,从结论上来看,他才是这场葬礼的最大胜利者。
夏仲临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最大敌人,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个出场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一个正在改变世界格局的男人。
听介绍词中说,这人是神圣阿克夏教国的护国公、御前首相——古德里安公爵。
夏仲临做梦也没有想到邻国的公爵为什么会在这个危险时段到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古德里安公爵也好像就是一个插曲一般,只是回忆了一下自己和老侯爵一同战斗的经历,并赞颂了老侯爵的辉煌事迹。
最后一点,他说到了点子上,古德里安公爵将安排自己领内的军队协助米斯特公爵共同抵抗这次怪物联军的入侵。
“真够狡猾的。”
夏仲临忍不住感叹道,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家伙会在这里,这本来就是米斯特公爵和古德里安公爵之间的一场密谋。
通过这场灾难,米斯特公爵将顺理成章的获得增加自己军队的借口,古德里安公爵则会获得进军米斯特郡的邀请。
两个公爵合起来谋划,除了帝国,还能是什么呢?
这么想想,老侯爵提到米斯特公爵的卖国对象,应该就是古德里安公爵。
古德里安当然没有说要立即出兵,他宣告,一个月后,教国的援军就会前来驱逐这帮无胆匪类,解救深受其害的米斯特郡。
民众不但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的严重性,反而又一次爆发了剧烈的欢呼,高兴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来自外部的强大增援。
“简直蠢爆了。”
夏仲临毫不客气地骂道,却被洛筱翎用心灵通信喝止了。
“我们是外人,夏仲临,外人就要有外人的样子。”
“然而谁又真正意识到,开进来的军队,不带回点什么东西,怎么能回去呢?”
“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了,看下一位吧。”
洛筱翎没有任何面部波动的制止了夏仲临。她知道,除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古德里安公爵,下一个才是真正的关键。
最后一名演讲者登场了,作为帝国皇族的代表,身穿黑色丧袍的艾依娜登上了位于广场中心的演讲台。
对于艾依娜而言,这是她第一次登上如此巨大的舞台吧,她很清楚此次演讲的意义,观众席上是米斯特郡内有名的贵族,广场周围则是全城的百姓。
谁都帮不了她,这是艾依娜身为一个皇族必须面对的局面。
“余是乌尔皮乌斯·奥里略·涅瓦尔·利莫里亚尼库斯之女,洛古斯都帝国第三王女,艾依娜·卡米拉·涅瓦尔·希卡利亚。”
在一如既往庄重的宣告之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艾依娜的身上。
那是一种无言的压迫,尽管从小受过训练,艾依娜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汗水很快浸湿了手套。
她再次向看向人群,可能是上天注定,艾依娜一眼就看到了夏仲临,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夏仲临手上的动作,可艾依娜知道,那一定是在鼓励她。
“余和你将共同面对一切......”
艾依娜不合时宜的轻声呢喃道,诸人都在等待皇女接下来的发言,甚至出现了疑惑的声音,不过对于艾依娜来说,已经没有关系了。
“余曾有幸和侯爵大人一起对抗怪物联军的入侵,并掩护波利美尔的难民撤退,当时侯爵大人的决死之战,余清楚他是下了何等决心。”
艾依娜开始了,开始这场将改变自己一生的演讲。
“那时,侯爵大人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想必他也是感知到了命运的号召,决心走上那个最后的战场,并重创了敌军,为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机会。
在那场战役之后,余也常常思考,余的命运到底是什么,生于这个动荡的时代,任何一个生命都有可能在任何一个时候死去,余也不例外。
从在火车站和怪物联军的第一次接触,余数次经历和他们的战斗,几次差点丧命,在经过了这些生死场之后,余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们必将战胜这帮乌合之众,余虽然不知道诸位的命运如何,但诸位的命运绝对不是死于这帮毫无荣誉感的怪物。
与他们不同,我们是充满荣誉的洛古夫帝国人!我们将证明,我们能自己保卫家乡的领土!这就是我们帝国的决心,这就是我们人民的意愿!
在这里,我以帝国第三皇女的名誉起誓,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诸位如同手足一般协同前进,誓要守卫我们自己的家园!
即使现在,他们的数量庞大,摧毁了无数村庄,杀害了无数百姓,我们都将与他们战斗,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平原还是山地,我们都将不惜代价击败他们!
我们永远是荣耀的帝国人!”
如山崩一般的掌声和欢呼,瞬间淹没了场内的一切,在广场中间的贵族,也都站了起来,他们给予了这个刚刚出世的公主以最高的赞扬。
夏仲临知道,这一次,他赌赢了,艾依娜爆发了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的号召力,而这股号召力,很快就会变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凝聚力,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
在众人都沉溺于这个氛围的时刻,夏仲临的脑子,传来了一阵极其张狂的笑声,他知道源头在哪里,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洛筱翎,正面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鼓掌,而传到夏仲临脑子里的,是她如获至宝的狂笑,以及那句夏仲临绝不会忘记的话。
“恭喜你,夏仲临,你真的把这只狮子帮我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