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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的宿舍。
陷入沉默的两个人。
唐商身上的气势忽然就弱了一弱，事情的发展突然就脱离了控制，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生气了？”
子月淡淡的回答，“没有。”
气氛莫名的就有了一种尴尬，唐商的气势又弱下去一些，而子月的沉默让他有些慌了。
唐商默默的走到子月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静了一会，他再次很小心的问道，“你是不是在怪我？”
子月还是很平淡的回答，“真没有。”
唐商忽然就沮丧起来了。
感到沮丧，感到后悔，对自身感到失望。心情愈发难过，一阵孤寂感泛了上来，莫名的难堪，强烈的自我厌弃感，他坐在那里，头越来越低，整个人都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了。
子月转过头来，看着莫名其妙就难过起来的唐商，心里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难相处的人。
于是他叹了口气，决定转移一下唐商的注意力，开口说道，“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唐商闷闷的“唔”了一声。
子月问道，“文字AVG是什么？”
唐商抬起头来，“啊？”
“昨天你并没解释清楚。”子月说道，“文字AVG是什么？”
“哦……哦。”唐商站了起来，“直接给你看一下吧。”
他看起来放松了一点，径自走到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然而，电脑才一开启，显示出桌面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又悬起来了。
桌面上是一张非常恐怖的血腥图片。
这似乎是一张凶案现场的照片，整体看上去猩红而惨烈。一个死人歪歪斜斜的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脑袋像是炸开的西瓜一般，四分五裂，一塌糊涂。照片的重点，便是那遭受了枪击被打得炸了开来的头颅，能清晰的看到死人那惊悚的表情，以及脑袋里狰狞的烂肉。
——在进入大学之后，唐商的第一个室友，是个总喜欢干扰他的人。
会不经允许乱动他的东西，像是喜欢打探隐私一般，会在他操作电脑时探头探脑的窥视。
在发现室友曾趁他不在乱开他电脑之后，唐商直接就把桌面换成了这种令人极为不适的尸体照片，并且找了几张最为血腥恐怖的海报贴在了墙上，终于成功迫使室友换了宿舍。
虽说日后那名室友到处说他是个变态，但在他也总算是获得了清静。
然而此刻，桌面一经暴露，唐商几乎是刹那间就不安了起来。
本已稀释了许多的沮丧感与自我厌弃感再度汹涌了起来，他只觉心里一沉，动作登时僵住，他生怕会招来身边人的厌恶与鄙夷，但却逞强一般的拒绝将这种意愿表露出来，一时只是僵在那里，不太敢看身边人的反应。
“怎么了？”目睹了这个桌面的子月，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平淡语调。
唐商略微放松了一点，但还是僵在那里不动。
“没事。”子月便说道，“我生前见过不少死人。”
唐商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点开了图片文件夹，随便找了张颜色柔和的图，右键设置成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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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月的确是非常不喜欢血腥恐怖暴力鬼怪这一类的东西。
他本人的性情十分平和舒缓，是那种能在山头坐上一天静观云起云落且还乐在其中的人。
他与他两个兄长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大哥酷爱读书，关在书斋几个时辰都不会出来，不去叫的话就连吃饭都会忘记。二哥则特别喜欢吃，对吃之一事讲究至极，说起食物滔滔不绝，谁都插不进去话。
而他则完全没有特别偏爱的事情。
他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感兴趣，在这一大堆的喜欢里，他实在选不出个第一。
倒不如说，他真正喜欢的，是生活本身。
他的两个兄长，是那种如果无聊，就会迅速失去耐心的人。
而他则是那种就算再无聊，也能从无聊中找到什么乐趣的人。
他没什么功名利禄心，也没什么特别坚持的事情，只要能好好生活，那什么都无所谓。
他什么新奇的事物都愿意看看， 什么不同的想法都愿意去理解，如果现实所需的话，那什么技艺都愿意去学。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比起冒险急进，更愿意绕一段路慢慢走过去，比起彻底决裂撕破脸，还是更愿意自退一步，好好的去交流理解。
在他们兄弟三人里，仅他一个一事无成。如果将人生比作一条长路的话，他的目标并非是抵达终点，而是想去观赏沿路的风景。
他本来就是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他只想过好自己的那一份日子。
所以，他厌恶的东西非常明确——是一切能破坏掉生活安宁的东西。
凶杀、血腥、恐怖、怪异、灾祸……这些都是他明确厌恶的东西。
假如是生前的话，遇见唐商这样的人，他必然是敬而远之，绝对不想扯上什么关系的。
但毕竟他已经死了。
在被红月创造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不眠不休的经受着红月的报复。每次活过来，便会被再度杀死，砍杀刺杀扼杀毒杀，水淹火烧活埋凌迟，无限次的死亡，痛苦仿佛永无止境。
在已经死过不知几千几万次之后，他已放弃了一切挣扎，他的心境已变为了一种死灰一般的绝望与惨。
当红月吞噬了白思飞之后，终于暂时停止了对他的虐待，他终于获得了自由，却发现这里竟然多了两个活人。
不管红月对他做出什么，他都觉得这是他罪有应得，但他绝对不能容忍红月伤害无辜人。
于是，他立刻就赶了过来，展开营救。
他对自身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亦怕做出太大的举动引来红月的注意，所以他一开始是打算一个一个的救。
唐商与花哲，那场暴力事件之中的保护者与施暴者，在两个人先救哪个的问题上，他直接选择了唐商。
身为已死之人，他刻意的与两名活人保持着距离，因不想与生者扯上什么关系，而表现得极为冷漠。
而现在，一名生者死亡，而另一名生者又将本性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他已经无法置身事外，漠然不管了。
的确，子月非常厌恶血腥恐怖暴力鬼怪这一类的东西，但在那张图片出现之后，在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之时，子月硬是板住了自己，没让脸上流露出任何反感的情绪。
他已经察觉到了，唐商与花哲十分相似，极度敏感，且内心里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与自卑。为了不刺激到对方，他硬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没事，我生前见过不少死人。”
唐商明显的放松了许多，动了动手，做出了一些操作。
那张血腥的图片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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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月并没厌恶他，这让唐商安心了不少。
唐商打算直接给子月看看文字AVG是个什么样子，然而，一点开专放这类游戏的文件夹，他的动作就又僵住了。
《Fate hollow ataraxia》、《沙耶之歌》、《腐姬》、《Sweet Pool》、《君と彼女と彼女の恋 》……
全是R18的。
看到唐商长久的陷入了沉默，子月明白了什么，便就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那么，Game是什么？Game，电子游戏，之前花哲说过的那个。”
唐商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再度陷入了沉默。
《Soma》、《Perception》、《Five Nights at Freddy's》、《The Evil Within》、《Bendy and the Ink Machine》……
全是恐怖游戏。
唐商已经没勇气直视屏幕了。
子月打定主意要了解一下这小子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于是随便伸手一指，点着一个图标说道，“这个吧。”
唐商一脸为难的说道，“你……确定？”
子月在心里做好了看到什么都要装作一切如常的心理准备，点了点头，“我想看看。”
于是唐商就把这个游戏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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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子月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这是一款Jump scare特别多的和风恐怖游戏。
在打开游戏后，唐商就把位子让给了子月，让他自己来玩。
然后就度过了一个可以用鸡飞狗跳这种词来形容的夜晚。
每当游戏吓到子月的时候，子月就会吓到唐商。
面对屏幕上三番五次突然冒出来的鬼脸，子月被吓到惨叫，然后他的下一个反应，永远是拔剑。
唐商吓得赶快抱住他胳膊，才没让子月把电脑给剁了。
后来唐商觉得这个游戏对于子月来讲尺度太大了，他就换了一个较为温和的。
然而，子月完全无法理解游戏语言。在操作游戏的时候，他无法明白当前这些提示是要他做些什么，并且总想做出一些以当前这个游戏而言无法实现的行为。
而且，子月真的是很容易被吓到。
这是一款较为温和的恐怖游戏，有的只是突然飞起来的蝙蝠，莫名其妙打开的大门，或者冷不丁掉在地上摔碎的玻璃杯，这种很轻微的吓人桥段。
可是子月还是会被吓到。到了最后，唐商站在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不停提醒着他，“冷静，冷静，这里没什么，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然而在走进一个房间蜡烛突然亮起来的时候，子月还是把剑拔出来了，要不是唐商拦得快，大概桌子已经变成了两半。
等到一夜过去，太阳东升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全都精疲力尽了。
“这都……什么……”子月精疲力尽的盯着屏幕，然而他还顾及着唐商的心情，即使累到再也装不了淡定，还是很勉强的说道，“还是……挺有意思的……”
旁边同样精疲力尽趴在桌子上的唐商，侧头看着他，忽然就“吭哧”的一笑。
子月支起身子，“你笑什么？”
“不用骗我了，你根本就不喜欢。”唐商说道，“你就是想陪陪我。”
子月笑的有点无奈，“你看出来了？”
折腾了一宿，现在退出了游戏。唐商看着子月，神情十分温柔。日已东升，天色渐明，他保持着趴伏在桌子上的姿势，忽然就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
子月从眼神到表情全是一个“？”的看了过去。
“怎么说呢……”唐商撑起身子看向了窗外，“每个人害怕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人怕蜘蛛，但有的人就不怕，有些人看见狗会吓得要命，但有些人就不会这样。所以说，恐怖游戏里设置的那些吓人的点，肯定是所有人都会怕的。”
“一开始，我就是想弄明白这些事情，才去玩的。”说着说着，唐商低落的笑了笑，“我……总是一个人，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那时候同学间很流行一款恐怖游戏，男孩子们以敢玩这种游戏为荣，我想弄明白别人都会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才开始玩的。后来玩多了，成习惯了，也就不想那些了。”
子月一言不发的听着，看着窗外的天空。
太阳已渐渐地升起，清晨时分那清冷而明净的天色，上半部分是一种浅浅的靛蓝，下半部分则是白色，两种颜色在正中交融，带有一种通透感，显得宁静而温和。
说着说着，唐商的神情再度黯淡了下去，他忽然就说了一句，“抱歉。”
子月很奇怪的问道，“道歉做什么？”
“我之前总对你说那些话，我总是……”唐商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过朋友，面对你时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这辈子除了痛苦还是痛苦，身边留下的全都是一些吓人的游戏和书，我根本没什么美好的东西能和你分享……”
子月侧头看着身边人，在彻底卸下那层硬壳后，唐商整个人都显露出了一种孤独与脆弱。看着这样子的唐商，子月只是很平和的说道，“没这回事。”
黑衣的剑客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用那种平和的语调继续说着，“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在一片漆黑的地方，不停的被杀，不停的死亡。”
“的确，在这个以你为核心构筑出来的幻境里，到处是怪物，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但这里却是如此美丽。”
“你大概不知道，长期身处于血腥与死亡之中的我，在第一次进来这里时，看到这样的蓝天白云，看到这样的繁花满地，我愣了很久，感动到泪流满面。”
“你不必担忧些什么，也不要胡思乱想。事实上，在进入这里之后，我就已经获得了某种救赎。在那一刻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都不会舍你而去。”
唐商一言不发的看着子月，而子月只是很温和的笑了笑，再度转头看向窗外。
“没想到……”子月喃喃的说道，“在我死了以后，还能看见如此美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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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