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明夜里,寒风咬紧我裸露的脖颈,让我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
即使是躺在树枝上也不得不对周围做出一定程度的警戒。
摸了摸腰间的短剑之后,我的内心稍稍安稳了一点,至少还有它能给我带来一点安全感。
哈啊……
从那个家里,不,从那个地方被赶出来后,已经快有半年了。
直到这件事情发生的半年前,我都还在过着幸福舒适的生活——什么的其实是说笑的。
自从我懂事以来,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谁给予我过治愈和关怀,就连家里最低等的仆从看向我的眼神都只有鄙夷。
在名为福尔霍德的贵族家族里,似乎只有我是不需要的。
我对谁都笑脸相迎,装出一副开朗活泼的样子。
但我知道的,这都是假象。
回想起来,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在那个家里还笑得出来,这件事情本身才是最可笑的事情吧。
思绪和疲惫感不断侵袭着我的大脑,不知不觉中,我逐渐睡去。
是因为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吗?我又做起了八岁那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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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除开魔物以外的大部分灵长类生物,都会得到一种祝福,据说这个祝福是天神在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里,给予我们这些弱小种族的立足之本。
所以我们人类将这份祝福,命名为《天赐》。
所谓《天赐》,大概是赋予我们职位,同时也决定了我们人类一生所能做出的作为的,决定我们命运的重要之物。
比如我的大哥,他的天赐就叫做「圣骑士」。
但是天赐的鉴定,必须在八岁之后,十岁之前,并且必须经由位于圣都的天神教堂的圣职者之手亲自鉴定之后,天赐才会觉醒并发生作用,不然就一辈子都是普通人。
天赐在被鉴定出来之前,也就是八岁之前,人们也会展现出一定的天赋。
也许鉴定前后的差距是天壤之别,但是在这之前,其本人鉴定前的天赋也能看到一些未来的苗头。
遗憾的是,我虽然拿得起剑,却在早我三年出生的大哥手中连三招都过不了。
他说他还从未对我使出过全力。
然而偏偏剑术如此拙劣的我,对魔法也同样是一窍不通。
在二姐能够成功使用出第一个火球术的时候,我连魔力都感知不到。
明明二姐只比我大一岁。
但万幸的是,我出生在贵族家里,与平民的孩子不同的是,我有资格接受圣职者的洗礼。
我一直期盼着如此废物的我,在天赐被鉴定出来之后,能够一改前态的有所作为。
从仆从们对我展现出来的最低限度的尊敬来看,他们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原因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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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生日的时候,被他们去了教堂所在的国都。
我大概永远都会记得那天。
那个神圣宏伟的教堂中心,圣职者搭在我额头上的粗糙双手,双亲失望的神情,大哥讥讽的嗤笑,以及二姐的漠然和台阶下诸多仆从们的刺耳议论。
“天呐,那孩子竟然连天赐都没有,怪不得从以前开始就那么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是啊是啊,说起来没有天赐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哎呀,这下老爷夫人的颜面可丢尽了呢,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会怎么样。”
……
即使听不见仆人们的言论,即使当时的我只有八岁,也已经知道这件事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那一刻,我与触手可及的家族成员们之间,仿佛隔开了一个天堑。
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外人。
走出圣堂后,双亲以办点事情为由,将我甩给了哥哥姐姐照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哥坚定不移的向前迈进,在人群中开出一条缝隙,二姐紧紧跟在他身后,年岁最小的我脚步没有他们大,又没法在这样的人群中跑起来,于是必然性的跟丢了不肯停下来等我的大哥他们。
眼前不断掠过不同颜色的服装,迷失在人海中的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谁将我撞倒在地。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知道圣都的灰尘跟家里一样,同样呛人刺鼻。
不知道是谁在我的右手上踩了一脚,连一句道歉都没能听到,只能不断感觉到右手传来的剧痛。
究竟是委屈还是了解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残酷事实呢。
眼泪第一次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啧,在了解到自己是个怎样的废物之后终于学会怎么哭了吗?”
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二姐,那眼神跟看虫子别无二样。
“能站起来吗?”
说出这句话的她,就连伸出手来拉我一把都不肯。
我咬紧牙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她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便走。
明明跟大哥在一起就能很随意的说笑,但是在将我带回旅馆的路上,她唯一说的一句话,还是在传达大哥带给我的消息。
“到旅馆之后,自己回房间找大哥,我要收拾一下行李,今晚上就要赶回去。”
“恩。”
说是去收拾行李,但是她将我送到旅馆之后却是直接外出了一趟,那天,他比父母还要回来的更晚一些。
推开房门就能看到大哥坐在桌子旁边,在他的手边放着他随身携带的一柄短剑。
“塔里克,过来,坐下。”
大哥呼唤着我的名字。
是错觉吗,微弱闪烁的火光下,大哥的神情似乎比平常要柔和不少。
我乖乖坐在大哥旁边。
“虽然跟你在一起相处就从来没有愉快过,但是毕竟你我兄弟一场,我不想让今天成为我一辈子的心结。”
他将桌子上的短剑推过来,吩咐我别在腰间,用衣服折起来藏好。
拿过短剑的时候,我感到虚脱无力,手脚发冷。
我虽然不会用剑和魔法,但是并不代表我的智力低下。
教堂里,这个结果一出来,重视家族脸面胜过自家生命的双亲,一定不会让我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夕阳还未落地的时候,在回到福尔霍德家族领地的路上,行进的马车骤然一停,耳边又响起护卫的高呼。
“敌袭!”
我们的马车,被贼人袭击了。
那并不是一场轻松的战斗,因为对方有所预谋,所以人数不少。福尔霍德家能战斗的所有人被命令下车迎敌,我也不例外。
就在我想要拔出藏在胸前的短剑时,马车突然毫无征兆的跑动起来,贼人们也仿佛商量好的一般为马车让开一个缺口。
回过神来的我环顾四周,福尔霍德家只剩下几个无关紧要的仆从和我留在了贼人的包围圈里。
我并不意外。
下车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我只想着挣扎一下而已。
但我高估了自己。
耳边的惨叫和求饶声刺激着我的耳膜,眼前的炼狱吓得我我连拔出短剑的力气都没有,双手无力的颤抖着,就连脸上的温热液体究竟是泪还是血都已经分不清了。
砍刀拍打我脸颊上的冰冷温度终究还是将我带回了现实,我再次清楚的认识到,我,塔里克·福尔霍德,从此在福尔霍德家族里,被除名了。
“特罗!”
刀锋快掠过我脖子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声音雄浑的男人叫停,虽然蒙着面,但是他看向我的眼神毫无疑问带着怜悯。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喂喂喂,怎么了队长,被叫做‘噬蚁’的你竟然要对一个小孩子发善心了吗?”
虽然嘴上发表着不满,但眼前一股痞气的男子还是将砍刀收了回去,扛在自己肩上。
“闭嘴,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你心里过意的去吗?”
特里像是苦恼般挠了挠头发,然后对着我耸了耸肩转过身去:“是是,那队长你说要怎么办?”
“走吧,回去了,今晚这里的血腥味就能吸引狼群过来给他收尸。”
特里突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要饶他一命呢,结果这不是更惨吗?这种被狼群撕咬扯烂的结局。”
“那不管我的事情,我收了他们次女的钱,答应了不杀这个孩子的,你想让我违约吗?”
特里终于像是妥协一般卸了口气,向上翻起的白眼像是在对他的队长抱怨:“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贼人们离去之前,给我留了一点口粮和水。
那是被称作“噬蚁”的男人亲手放在我眼前的。
他说,这也是我姐吩咐的。
对我蹲下时,那双眼睛里再次出现的怜悯。
口粮和水,绝对是这个名为“噬蚁”的男人自己做的决断。
真是讽刺,反而是陌生人更希望我活下去。
拾起那施舍一般的物资,赶在日落之前,我脱下了身上染血的衣服和裤子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天傍晚,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名为克兰·托鲁。
对父母的愧疚,对家族的留恋,这些东西在我的心里一点都感觉不到。
从此以后,我终于跟福尔霍德家再无半点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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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繁叶的缝隙刺激着我的视觉,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整了整身上的绑甲之后,我从树上一跃而下。
那件事之后,我又过了一两个月野人般的生活,终于在小溪边的山洞里搭建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家。
我利用自己娇小的优势,躲避着森林那些高等恐怖的生物,每天都靠着猎杀小动物为生。
为了吃东西,对生的渴望逼迫着我感知到了魔力,虽然不能释放魔法,但我也能在指尖生出一团火苗,即使如此那也足够了。
吃了几天要么半生不熟,要么烤成焦炭的烤肉之后,我也能很熟练的烤出鲜嫩多汁的烤肉了。
虽然并不怎么美味,但是要填饱肚子却足够了。
接着就是我身上的这一身装备,无论是衣服还是绑甲,都是我从沿途经过的商人那里偷来的。
为此我冒了无数风险,有一次甚至差点被护卫他们的雇佣兵给抓住。
万幸的是那天晚上月光比较暗,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丢掉的东西并不是特别贵重,在我比较熟悉的森林地形里面,他们没有深追,所以被我成功逃了回去。
如果那天我被他们抓住了,那我一定是死路一条。
金钱的存储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虽然不多,但是偶尔还能从他们那里偷来一些钱。
而就在昨天,我把累积起来的钱取了出来,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将近半年的洞穴,临走时我看了看那些刻印在墙上的竖痕,那些都是我存在过这里的证明。
那感情名为留恋。
半年前痛哭的那天夜里,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体会到这样的感情。
离开洞穴到现在大概有一天一夜了,我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能到最近的小镇上。
我还记得商人们离去的大致方向,反正只要跟着路走,我也不至于迷路。
口粮不够的时候只需要猎杀一些小动物就行了,反正我的时间够多,也很熟悉野外的生存规则,我耗得起。
我这次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世间有一种名为冒险者的职业,他们接取任务,获得报酬,在八岁之后,无论是否觉醒天赐,无论是什么人,在缴纳一定的报名费之后都可以去那里登记。
绝大部分的觉醒过天赐的人,都登记过冒险者,且进行过修行。
福尔霍德家里比我优秀的那两个人也不例外。
当然也有一部分没觉醒天赐的人,也靠当冒险者来过活。
虽然那是所有没有觉醒天赐的普通人的,没有后路的下下策。
但如今的我,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