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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ve——”
“Four——”
“Three——”
“Two——”
“One——！！”
伴随着人群的欢呼，洋人街广场中心高达23.4米的巨型圣诞树被彻底点亮，烟花也在同一时间在天空中盛放，原本漆黑一片的广场，顿时盈满了明黄色的光亮和暖意。
洞穿了黑夜的灯光，聚焦在圣诞树上的20盏景观灯，缠绕在其上的光纤和亮闪闪的银片，白色星星和红色球体，麋鹿装饰和红白条纹的拐杖糖……这注定是一个色彩丰富的夜晚。
“Merry Christmas！”
外国人纷纷互相庆贺，其中也不乏鹿几这样的中国人，他们同样有幸享有了这一份祝福，虽然圣诞节并不是本土节日，但传达美好祝愿的心情，是属于全世界的。
而且，有着白色长发的冬霖，竟然出奇地适合这个场合。
那么多外国人和中国人同时在场，冬霖的肤色和发色也已经显得不是那么引人瞩目了，望着面前这一副场景，鹿几忍不住想，如果我们不再因为肤色和人种而歧视他人，那这个世界肯定会少很多烦恼吧？
“冬霖，圣诞节快乐。”
望着陈冬霖在灯光和烟火下熠熠生辉的侧脸，鹿几轻声对她说，她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比今晚的灯光更加美好。
……鹿几忽然发现，陈冬霖今天没有戴那个医用美瞳，她那双淡粉色的眼眸像是在流动着光彩一般，她真实的眼睛是那么富有光泽。
注视着她，鹿几仿佛又回到了小学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那种惊艳感竟在多年以后重逢。
那之后，鹿几也没料想过，她的特殊竟然成为了别人伤害她的理由。
怎么又变成鹿几和陈冬霖的主场了……阿苑站在不远处哀叹，梓予则对着她做着一些夸张的表情。
“那两个人简直闪闪发光呢！啊——刺眼啊！好刺眼啊！我觉得我都快要瞎了，阿苑你不这样觉得吗！”
“你真是吵死人了啊！”
“嫌我吵的话，你就不要来啊笨蛋！”
“你说不来就不来啊！我来又怎么样了！”
要不是因为鹿几我才不来呢！阿苑觉得自己的大脑在呻吟，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熊梓予这么难相处的人。
我想和鹿几说话啊……
就在阿苑焦虑的时候，前面的俩人回过头来了，陈冬霖揉着眼睛，像是进了沙子一样，张合有些艰涩，一旁的鹿几像是被吓到了，手足无措的，想帮她解除不适，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梓予和阿苑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默契地走上前去。
“怎么了吗？”
“可能是光线太刺眼了……眼睛有点痛。”
说这话的时候，冬霖还在揉眼睛。
“我都跟你说今天要戴美瞳了，你还不信。”
梓予转头对鹿几说：“上次她不是戴了吗？结果就耿耿于怀，说是你约她出来，她却没能用眼睛把最好的景象记录下来，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
“梓予，别说了啦！”
羞恼不堪的冬霖阻止了梓予说下去。
“好啦好啦，不说你了。”
是因为那次提到了她眼睛的事情吗……
鹿几有些愧疚，早知道就不说那个话题了。
洋人街广场到处都充斥着灯光，作为这个季节特有的下垫面，雪对光的反射率又近乎95%，陈冬霖的裸眼怎么可能受得了。
鹿几后知后觉，来洋人街看点灯仪式的这个主意真的是糟透了。
“对不起，来这里是我的主意……”
“别说这种话了啦，美瞳在包里，我带阿霖去厕所那里戴一下，麻烦你们俩等我们一会了。”
“鹿几，一会见……”
冬霖捂着眼睛的同时，空出一只手跟鹿几道别，鹿几也抬起了手，在冬霖和梓予离开后，这只手又顺势挠向了自己后颈，他觉得自己又把事情给搞砸了。
“鹿几，别想太多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在广场的小游园坐下来后，阿苑看见鹿几明显情绪低落，连忙给他打气。
“嗯，谢谢，对了……明明是我约你来的，却没有怎么关注到你，真是抱歉，上次也是，还有之前一起去除草的时候……你跟我搭话，我却仿佛没什么兴致一样，毕竟我不太会说话，希望你别介意啊。”
“啊，没事的这些……”
原来鹿几有注意到啊……
阿苑望着他脸上习惯性做出的笑容，能够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很少笑的人，那些屈指可数的笑容，肯定也多半是像这样勉强扮出来的。
“……你和陈冬霖的事情，小学那时候的，我都在梓予那里听说了……”
“她说了？”
鹿几一愣，随即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我能说一下我的看法吗？当然如果鹿几你介意的话，那就算了……”
“没关系，你说吧。”
望着鹿几黯淡的双眼，阿苑偏过头假装去看圣诞树的灯光，随后开口了。
“我觉得鹿几并没有错。”
虽然并不认可这点，但是鹿几没说话，而是选择了继续听阿苑讲下去。
“我想……就算是那些带头欺凌的人，他们现在长成了和我们一样的同龄人，一定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吧？这不只是我的假设，我也见过类似的事情，毕竟霸凌这种事太常见。”
“我就有看到过——一个霸凌者去了新的学校，一样没心没肺地经营着新的人际圈子，甚至谈起了一场让大多数人都羡慕的恋爱，而他的恋爱对象，并不知道他的过去多么卑劣，只会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们的亲朋好友也会祝福他，多讽刺啊……”
“虽然我很恶心这种现实，一想到那种皆大欢喜的局面，我也觉得很刺眼，但是我想说的是，为什么鹿几要比那样的人活的糟糕呢，那种人尚且能够得到幸福，鹿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自我折磨……”
“原来你想了这么多啊……”
鹿几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半天都没能吐出来。
“我很感谢你能说这些，但是如果我按你描述的那样去生活，那对我来说才是最糟糕的……因为自我折磨的人不是我，而是冬霖，没能得到幸福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冬霖……我这个人怎么样其实都无所谓，我也不只是在赎罪，光是看到冬霖能够笑的那么开心……”
我就感觉污浊的自我，连同那一份无知和怯懦，都从泥潭中拔了出来一样。
鹿几没把后面这句话说出来，实际上也并不是这么文艺的说法，但冬霖向鹿几展现的笑容，即便用多么丽美的辞藻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人？
受尽伤害却不仇视，罹难而不埋怨，而是把问题都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想要让自己符合这个世界的标准。
可是……这个世界的标准真的不是出了问题吗？
鹿几心想，假设全世界都遗弃了冬霖，她也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阿苑虽然没听到鹿几的心声，但看着他不知不觉流光溢彩的双眸，只觉得内心微微刺痛，为什么这个人明明距离自己那么近，却好像又那么远？
那双忧郁的黑眼睛，总是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很遥远的，很美好的东西一样。
阿苑所喜欢的这个形象，却是因为另一个人才造就的。
其实，今天阿苑有向鹿几表白的冲动，当圣诞树被点亮，烟花满天流动那么奋不顾身的时候，她真的有了这种冲动，若不是因为冬霖和梓予在场，她可能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而现在，只剩下她和鹿几独处，那句喜欢却又那么的艰涩，如鲠在喉。
“鹿几你对陈冬霖……之所以那么在意，不是因为愧疚吗？”
“我想……可能不只是因为这样吧……在愧疚之前，是因为我对她袖手旁观了，而在更早之前，我想我对她……”
这些复杂的情感交杂在一起，时至今日，鹿几和陈冬霖再次见面，以及之后二人的相处，都已经让这份感情愈演愈烈。
“我喜欢她。”
脱口而出了——
鹿几也是在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点，随即他忍不住捂住了嘴，耳根和脖颈忍不住开始发热，落入阿苑眼中，是一片刺目的玫红色，阿苑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震了一下，在那一刻，好像连心跳都停止了一样。
即便有所预料，但她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怎么可以……
鹿几怎么可以喜欢陈冬霖，她的病很麻烦啊……
今天也是，稍微看一点灯光眼睛就那样了，以后就业也很困难的不是吗？
鹿几做好准备要接受她的一切了吗？鹿几要照顾她一辈子吗？
连同生活的不便，连同他人异样的目光，社会的评价……这一切的一切，不会让他的恋情戛然而止吗？
这一瞬间，阿苑脑子里浮现了很多的话语，却一个字都没能够说出来。
鹿几脸上洋溢的幸福，却成为了阿苑痛苦的源泉。
他人的糖，对自己而言却是毒药。
甜蜜的爱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悉数奉还，表白的信笺未阅即焚，像是玉尘在冷夜堆砌，暖晨消融，没能等到心仪的良人。
“但是冬霖应该不会喜欢我，毕竟没人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人。”
另一边鹿几又垂下了头，听到这句话，阿苑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爆发了。
“当然没有人会喜欢你了！怎么有人会喜欢你这种人！”
阿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白痴，居然为了听到这种答案，甚至还翘掉了排球队的集训。
“诶？”
“你这种木头，白痴，没有幽默感，还总是一副自怨自怜的样子，看了就让人觉得烦，你以为自己是偶像剧的男主演吗？你以为你很忧郁吗？你以为你装沉默就很酷吗？你以为你真的很善解人意吗？”
“你......你就是个白痴！不！我才是个白痴！我怎么会喜......”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当中，阿苑最后也没有表达完整，她气愤地跺了跺脚，然后转身逃一样离开了原地，只留下鹿几还在错愕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