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讲述的是我和唯一的宠物以及朋友——凯西的故事,那只有着棕色身躯和黑色条纹的美短猫。回想起来自相遇的那时起已经有十多年了吧,这十多年来我因为腿脚不方便的缘故,一直都做着给别人誊抄的工作,大致上就是将从编辑这发来的作家们潦草的手稿工工整整地抄写上一遍,再送回去的工作。这种工作本身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因此赚不了多少的钱。不过,有时候要完全弄懂那些龙飞凤舞的字也是件难事,所以如果脸皮厚一点的话,将其称之为翻译也不为过,但我显然是没有这个胆子。

大概也是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的缘故吧,无论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词能连接起来发挥它本来作用的渣作,还是从第一句话开始就能让人落泪的大咖,我都已见过无数次,因此在不知不觉中便产生了想要写点什么的想法。本篇虽然被我取名为日记,但更多的是以回忆录的形式来进行的。不过,强制他人去看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的过去,本来就是种傲慢,我也不会期待自己的作品会给人留下什么影响,只要没有毁了素不相识的那个人愉快的一天,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是我最初,或许也是最后的作品;我并没有完成这篇后再创作其他作品的打算,所以我会尽量的让它变得有趣点——明明是回忆录却又用小说手法的四不像。不过,反正我也不是专业的作家,没必要做得中规中矩,同时也别对我抱有期待会比较好。

我并不是从出生开始就坐在轮椅上的——

回想起来,我也过那种和小伙伴一起在城市里到处奔走,深夜时偷偷跑去无人的巷子里冒险的日子;差不多是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有过什么样的心情呢——除了快乐以外,大多已经想不起来了,就连那时陪伴在我身边的小伙伴的脸也变成了模糊的马赛克。

人类的脑子总是会很快地就把不必要的信息给忘掉呢,现在的我也早已忘记在地上行走是种什么感觉了。既然没有记忆那就和没有发生过差不多,所以我也并不会感到悲伤。因为习惯了——

只要习惯了,就不会感到悲伤,人类还真是恐怖呢。

关于我的脚,也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路过的轿车就那么飞一般地把我给撞了,然后又飞一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我一个人躺倒在地上。对于那辆车来说,我就像石子一样地不起眼吧,所以才会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就离开了。说到底这是我的错,因为我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要让别人在全神贯注于行道安全的同时,还要注意到路上每一颗石子的位置,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就算是设计精密的机器人也不会将路上的一颗石子纳入行进计算中吧,何况是身为肉身的人类,所以我并不会感到怨恨。

幸好有路过的好心人将我送去了医院,路边的石子自此捡回一条命,但却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从此,我的人生便变了——

因为双腿不能正常运作的缘故,我不能再和小伙伴一起去街上玩耍了。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比较幸运,因为住在医院的时候小伙们会轮流来看望我,每次还会给我带来点小礼物。

然而,在我出院了之后,渐渐地,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脸。也是,谁又愿意和一个累赘绑在一起呢,光是能看在昔日友情上来看望我就已经是尽了仁义。深夜的冒险依旧在继续,只是不再需要我了。

看着窗外的阳光,我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想外出。只是整天窝在床上,打着掌上游戏机——先不提父母看待我的目光变得越加黯淡和怜悯,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因此便尝试起了看书——

或许这跟我现在会选择这份抄写的工作有一定的渊源也说不定。

总之,那个时候的我几乎什么书都看,无论是符合我年龄的少儿冒险,还是更加大人气的悬疑、爱情类;只要能引起我兴趣,一整天我都会扑在那个上面,有点废寝忘食的感觉。偶尔,我也会看点直白的专业类书籍,不过看完就忘就是了。

借助与此,我也终于不是整天都窝在家里,附近的图书馆成为了我的好去处——

毕竟借书这种事不能总是拜托父母,只有自己本人去了才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书籍。

虽然坐在轮椅上十分地不便,在过残疾人通道的时候偶尔就会有好心人来帮助我,所以并不是特别的辛苦。而且,在习惯了以后也并不会去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在潜意识中我已经接受了这种现状,也就是所谓的习惯。

无论是什么样的时光,总有要落幕的时候,我要上初中了。妈妈建议我去就读本地的特殊教育机构,也就是所谓的残疾人学校,因为这样对我来说更加的合适。然而爸爸却拒绝了这个建议,他认为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脱离常规,一辈子都走不出腿脚不便的阴影;去读一般学校,和常人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为此,妈妈和爸爸大吵了一架。最后的结果则以爸爸的完全胜利,以及妈妈那一句“你那样会毁了他的,我不管了”作为结尾。

我会负起责任的,爸爸说道。

对于来我说,只要能专注于某一事物,周围的其他东西就和不存在是没什么两样的,况且那个时候我特别沉迷于书籍,所以我自认为读哪都无所谓。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

爸爸仿佛是为了履行那句我会负责任的话,自入学开始一直到毕业,每天都是他亲自把我和轮椅搬运到教学楼的高层,然后每天放学时再把我们一起搬运下来。这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而且那时我的身高每时每刻都在疯涨,但他却没有在我的面前有过一次的抱怨。

我第一次进入教室时也是如此。

当我落座在自己的座位上,而爸爸又把那个作为庞然大物的轮椅搬进教室时,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明显地皱了下眉头,接着便迎来了正回头观看的同学们的讪笑,就好像在看什么滑稽的东西一样。

虽然我无意揣度别人的想法,但他们恐怕想的是何必要这么麻烦,去本身该待的地方不好吗。正因为想不通,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好笑,我是这么猜测的。但是,每个人看待世界的角度都不同,况且以他们的角度来看的话,会这么想也很正常,所以我自然也没有资格对此进行评价。

但是,唯一可怜的人是爸爸,他就好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在老师和同学们仿佛快要窒息般的视线下,尴尬又强行撑起笑容说着“一定要好好相处啊”,便如众愿般低着头离开了。

一开始的学校生活,并不太难受。虽然没有人愿意和我这个异类说话,但我还是能窝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看书,写写作业,时间很快就能来到放学。虽然不怎么充实,但却不无聊,算是娴静又安宁的日子。

但是很快地,不知是谁,或许是无意,或许是有意的,在经过我的座位时,顺带把我桌上的课本碰掉在了地上,掉落的位置距我有着相当的距离,那个人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般走了过去。

我的石子天赋在不知不觉中又发挥了效用,因此我只好自己动手去捡。我起先尝试着只弯腰而不离开座位去拿到那本书,结果根本够不着。我努力向前极限地延伸着身体,在失去平衡的那一刹,我毫无意外地就连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迎来了哄堂大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瞬间就把我包围在了中间,刚刚还像石子般默默无闻地我瞬间就像宝石般耀眼。

但是我的课本还在远方,又没有人愿意出手帮助我,我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动用着剩下仅能使用的两条双手,像条虫子一样挪动着。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怎么样才能做到在那种情况下都继续保持移动的,或许是过多的惊恐反而使变得我麻木了吧,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措施也说不定。

总之到了最后,虽然样子很难看,我还是成功地拿回了自己的书然后爬回到了座位上,然而萦绕在耳边的笑声却迟迟没有散去。

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状况,在经过老师同意后,我直接坐在了轮椅上课,这样就算我的书再被不小心地碰掉了,我也不用这么辛苦。

但是不知为何,自那次以后我的书被不小碰掉的次数开始大大增加了,最后干脆连整个桌子都被一起碰倒。如果在老师进教室的时候,无意间被他看见这种的情况的话,他会说上两句,然而大部分时间他都没有看见。

下课时,看着相互之间相处既活泼又温柔的同学们,面对我时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渐渐地,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无论再怎么热闹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人只要在心理上受到某种奖励就会采取行动,也就说只要有利益,人们就会去追求,社会也是这么一点点在进步的,这是人的天性,进化的源泉。但是,天性是无法分辨好坏的,他们会做出这种事也是情有可原。

我能理解的,我只是暂时地被归为了被淘汰的那一方而已,小小的不幸。

所以,我没有感到怨恨。

放学后,有空时我依然会去那家图书馆。那一天,我如往常般从残疾人通道进入了图书馆,然而与往常的不同,学校里的那一帮经常会围在我身边的同学们也在,他们正围在一个巨大的书架前小声交谈着什么。

虽然在发现的那一瞬间,我本想就此打道回府,但心中有一本无论如何也想借到的小说,我只好硬着头皮,小心不被发现得从他们身边经过——

果然不该抱有侥幸心理的。

其中一个眼尖的同学,直接就从正面拦住了我的去路。接着,其他同学也发现了,一个个仿佛像见了老友般热闹地迎了上来——

“真巧,瘸子也来图书馆啊!”

“没事吧,一个人能回去吗?”

“要不要,我帮你把爸爸叫来啊,就像白天那样......哈哈......”

......

他们肆意地谈笑着,引得周围人也朝我投向了目光。

我感觉一股热气从底下直冒到了耳根上,因此我头也不回地就摇着轮椅逃掉了。

自此,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图书馆。

我这种人的到来就只会扰乱在图书馆阅读的人们的安宁,所以就算失去了最后一片净土,我也没有觉得惋惜。

家,终于又成为了我常待的地方。

在拍完象征着美好回忆的毕业照后,初中很快地就过去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麻木到就算恬不知耻地拍摄这种完全不属于我的照片,都已经没有感觉了。

——因为早已习惯了。

上了高中以后,我已经没有了想和任何人说话的欲望。因此,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下定了决心——

就算从此只有一个人,我也要活下来。

高中毕业后,虽然被家人多半劝阻,我还是远远地来到另一座城市上大学。这不仅是因为我有不想回忆起来的过去,更是因为我讨厌熟悉的人望向我时那种怜悯的目光。

不过,我和凯西的相遇要在那更之后——

非常抱歉,明明叫猫日记,我却完全没有提到过它的事情,因为我的水平实在是太差劲了,这样下去就要名不属实了.......但是,就算轮到了它出场的机会,恐怕我也不会写太多的篇幅吧。

因为就算是十几年后的现在,有关于它的事情我还是记忆犹新,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它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因此,要是我一样样地全部如实记录下来,我自己一定会先忍不住的......已经快40岁的男人要是哭的梨花带雨,那一定会很滑稽吧。

大学的事情实际上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是拥有着青春或者美梦的人所待的地方,像我这种早已把这两样东西丢掉到不知那里去的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而且,只要我一个人住在廉价的出租公寓一楼,也用不着麻烦别人。

不过,在大学毕业之后找工作确实成了一个难题——

谁又会愿意雇佣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呢?

先不提工作效率低下的问题,光是会出风险的概率在他们眼里就比常人高出不少,或许在他们眼里我是上下楼梯就一定会摔跤的人。其实只要我翘起前轮,小心一点地抓着扶手,上下楼又不是不行。

总之,我一直被拒绝着。家里提供的生活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或许在这之前我就会被逼着回家吧。我必须得想办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才行——

就在这时,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不过要正式得到编辑们的认可,还得通过考验才行。我本来想抱着那一大堆原稿回家——结果被体谅地改成了邮递方式。

在第二天一大早收到邮递后,我便立刻开始了工作。我本来以为只要简单地在白纸上誊写一遍再送回去即可,但作家们那些潦草的字迹——

硬要比喻的话,就和当铺的签单、医生写的病历本差不多,不仔细研究的话,根本看不懂,甚至有些地方我都想通过自己的意译来连接,但是这样做的话,就会践踏某个不认识的人的心血了吧。所以,我还是尽全力的努力着。

我一直对于自己誊写出来的词语,是不是原来的那个而感到耿耿于怀,但编辑最终还是对我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拿到了我的第一笔薪水。

偷偷地说,如果有人愿意称我为翻译官的话,我会在底下私自地感到开心的,但是我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关于这人生第一笔收入该如何使用,我一开始打算大吃一顿再好好存起来,但在左思右想后,我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没错,应该有人猜到了,我痛下狠手网购了一只宠物美短猫。这一下就去了我薪水的二分之一,但我还是觉得很值得——

虽然对朋友这么形容,感觉很奇怪,但这是事实。

因为一个人的生活并不容易,先不提不方便的日常,光是这份不被任何人所关注的寂寞感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平日的时候虽然感觉不到,但实际上就只是没有爆发出来而已。总会有一两个深夜里突然地惊醒,然后面对着黑漆漆的墙壁,我就会深刻地体验到这种痛苦。

过去的记忆也会像放电影般一一在眼前经过,回想起来自从双腿停止运作之后,我就几乎没有过快乐的回忆,渐渐开始感到绝望的我不可避免地就陷入了悲伤的连环中。

恬不知耻说着自己一个人也要活下的我,其实比任何人都需要有他人的联系。

不过就算是垂死的残虫都尚且蠕动,即将踏上绞刑架的舞女也会舞完最后一曲,我又何尝不想完成最后一段的月下华尔兹呢。所以,我要以自己的方式活下来。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所以当我急急忙忙地去应门的时候,免不了要碰倒个什么东西砸在脚上作为代价。

褐黄色的硕大纸箱,留着小小的呼吸孔,光是抱在手中就能感觉到其中鲜活龙舞的力量,然而当我打开的时候瞬间又变成了另一幅光景。

纸箱正侧向着倒在地面上,从那微微打开的开口中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和一只向前略跨一小步就止住的小爪子。

大眼瞪小眼——

空气仿佛在这瞬间凝固。

我本以为自己只有面对着人的时候才会产生畏缩感,但没想到当我和这么娇小的动物正对着的时候,我也会紧张得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但是不说点什么的话,会面就进行不下去了。虽然这样的说法用在这里感觉很奇怪,但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你好?”

......

“喵——”

小猫听到我出声后,仿佛是为了回应我般轻轻地唤了一下,接着它从纸箱的开口一侧探出了脑袋,遥望着我。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初次的打招呼。

虽然我的人生中大多都是不幸,但我真心觉得此刻的相遇真是太好了。看不到头的未来终于朝我照射出了第一抹光辉,我不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真正的有了自己想做的事。

取名字是个难题。

回想起来,在我之前的人生中会给其他东西取名字的次数上屈指可数。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机会去取名,要是有这个心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手边的杯子取个名字——不过,就连个杯子都要特意取个名字的人生想想也挺累的就是了。

而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想出来的会是个好名字,因此我很容易就会进入那种进退维谷的状态,无论脑海中想出什么词语都会先被自己给否决掉。

渐渐地,我也学乖了,与其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纠结,不如将思考时脑海中第一时间蹦出的字词作为名字即可,也就是所谓的潜意识流淌。

我遇到它的时候,脑海第一蹦出的词语是凯西。没有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因此这个孩子我被叫为了凯西——

这是一个秘密,就算无意中看到了也请不要到处去宣扬,如果被别人知道了竟然有人会把自己的宠物猫取名为凯西,我一定会被嘲笑的。

一开始的养猫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辛苦。

最初的时候,凯西根本就不理我,每当我响起接近的脚步时,它立刻就会找到某个角落里缩起来了。明明在感到诚惶诚恐的是我,但实际上跑掉的却是另一个,这让我觉得很尴尬。我只能默默地就将每日的幼猫粮倒入猫盆,然后立刻离得远远的。

不过盆里食物确实消失地速度,还是让我感到安心。

时间一长后,它也不再害怕我,不过其他的问题也很快显现了出来。它虽然会好好地在猫砂盆里上厕所,可以说是一个乖乖小孩了,但是毛却是一个不可抗因素,在家中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看见它那到来过时留下的痕迹。

偶尔,当我离开桌前一小会儿,然后再次返回到桌前时,那上面的东西全部都变了样,就好像被飓风扫过一般乱成一团,而真正的犯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深夜,如果我不小心被冻醒了的话,那一定是因为我的毯子被开了个大洞。为了避免我的书籍们也遭殃,我特意找了空闲的一天,把它们全部搬到了柜子里,虽然与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书籍的拿取确实变得麻烦了。

其他还有诸如洗澡时被抓伤......种种,硬要说的话,凯西的确给我添了很多的麻烦,但是我并不感到讨厌,如果我以前从某本书上看来的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那就要包容她的全部优点和缺点,因为当你在忍受别人的缺点时,她也在忍耐你的缺点。

不过,这句话用在这里感觉也很奇怪就是了。稍微改一改的话,可能会感觉好一点,但是这样做的话,就会和我前文中说过的一样,践踏了某个人的心意。所以,我就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完整地誊抄了下来,毕竟誊抄可是我的工作呢。

况且,我和凯西的生活也不全是麻烦事。

在我在桌前进行誊抄作业时,凯西时常都会窝在我的腿上睡觉,偶尔低头看看它那安详的样子,本身枯燥又重复的工作也变得不那么无聊了。每当我在深夜中被噩梦惊醒,一睁眼时一定能看见它那黑溜溜的眼睛......

好像说的有点多了,就此打住吧。就和我之前提过的那样,关于它的事迹我不会写上很多,因为在这样下去我就要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了,这不是个好兆头。如果一定要我进行诡辩的话,那就是小说中不能让快乐有太多的出场机会,况且这本身就不是会让人感到快乐的故事。

总之,和凯西的相遇让我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就算没有其他人记得我的存在,我也不再是只是一个人。

所以——

凯西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朋友。

最后就以它为我带来的奇妙邂逅来为凯西的事迹画上句话吧,那是我人生经历中只此一次的幸运,所以就用小说的手法来呈现吧——说着要写小说,却一直是流水账似的回忆片段的我真是差劲,所以这最后为数不多的机会我还是来试试吧。如果写的不好,还请多多宽恕。

那是明媚的一天,我还记得那天的云都好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不过,这并不只是因为太阳偶尔地探出脸颊而已,而是整个季节都是这样的感觉,软软的,好似让人沉睡过去——

现在正是春季。

凯西也健康地渡过了一岁生日,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望着一脸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改变的它,我心中百感交集。

和它的相遇就像在昨天,但不知何时它已经站在了和我同等的位置上。猫的时间感是人类无法体会的,在这一点上的隔阂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生命时长的差距。

不过,现在说这种丧气话还为时尚早,而且如果是正常的寿终就寝的话,也谈不上是多少的令人悲伤......

总之,已经成年了的凯西总不能一天到晚都窝在家里吧。令人不齿地家里蹲只需要我一个就够了。

所以,我久违地坐在轮椅上带着它一起出了家门。

外面的风就像刚抽出的面纸一样轻柔,呼吸贯了室内空气的我,此刻感觉胸腔间都充满了清新。

街上的人不是很多,这并不是仅仅因为刚过午后的缘故,而是最近生育率的低下,再加上移居去更发达的地方的热潮,我所在的城市大片的地方都变成了无人区而被废弃,还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本身就没有多少人了吧。

人一旦变少,街道上不免就有了肃杀之意,就连开在道路两边树枝上的不知名小粉花也因为这份寂寥感而潸然落下。

凯西一开始还乖乖地待在我的怀里,随着我一起缓缓地前进。但很快地它就忍耐不住了,挣扎着唰地一下就从我身上跳下,然后头也不回一股脑地向前跑去。为了不让它跑丢,我赶紧手摇着推车赶在后面。

怎么说呢,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带它出来玩耍,但是它有着这样的反应还是让我感到异常。

它是不是预见到了什么呢?

按照这样的猜测的话,那么最后的结局它也早就知道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会想些什么呢,它现在的行动......对不起,怎么说我都出格了,就此打住吧。

追逐大戏结束于一个转角,在此之前我们经过了一段很长的距离,长时间不运动的我早已疲惫不堪,我只好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它,一边大声呼喊着它的名字,接着——

“这是您的猫吗?”

清晰的声音。

我抬起脑袋,从未见过的美丽年轻女性正注视着我,而凯西正安然地被握在她的双手中间。我的心脏因为紧张而蹦蹦直跳。

“......是的。”

我看着脚下的地面,小心地回答道。

“毛茸茸的,真的是好可爱啊。它叫什么名字?”

年轻女性说着摸了摸凯西的后背。

“......”

接着,年轻女性终于好像发现了我的意思——

“啊对不起,得赶快还给你呢......”

“谢谢......”

我小声说着,从她手中接过了不断晃动着四肢的凯西,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接着便准备告辞,然而年轻女性却似乎没有要放过我的样子,她仿佛在琢磨着什么般抿着上嘴唇,接着——

“那个啊,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呢......虽然你好像不记得我的样子,但是我刚好就住在你的楼上,是同一栋楼的邻居呢,所以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时候......”

没等她说完,我便转身就走。

我一直畏惧着其他人,更不用提是会莫名对我亲切的人,那只会让我的恐惧更甚一层。而且我已经有了凯西,这样就足够了。虽然有一瞬产生了心动感,但那只是在春季才特有的错觉而已,我早已不会对人产生信任感了。

那位女性的事最终被我遗忘到了角落里,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平常地渡过,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让人产生了这就是永恒的错觉,但只要能和凯西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无可替代的幸福的日子。

然而,那一天还是来临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写出那天发生的事,没有人能在被揭开伤疤的时候还能保持安然自若,但任何故事都需要有一个结局。虽然我不是个专业的作家,既然入了此道,就应该遵守这样的规则,况且为了凯西我也应该把它写出来,就算是硬着头皮也是如此。

我至今都还清晰记得那天发生过的事,那一天因为刚好完成了一整个阶段的工作的缘故,我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毕竟,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做的情况下,还特意保持着精神的清醒,这单纯地就是在浪费时间。

就这样睡了不知多久,大概是一直睡到了深夜12点以后,我之所以能做出这样的推断,是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几乎听不见外界有什么车辆或人经过时发出的噪音,那是只有在深夜才会有的宁静。

正处于睡梦中的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感到一丝异样——

脸上湿湿的,还略微有点发痒。

当我的意识稍微回到一点现实时,我便感受到了脸颊上那股近在咫尺的热气,因此我吃力地张开了眼睛——

“怎么了......凯西......”

一片黑暗中,唯有凯西的那双眼睛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它见我醒过来后,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扑上来撒娇,而是用爪子挠着我的脸颊,甚至到了让我发痛的地步。

因此,我也感觉到了事情有点不同寻常。在完全清醒过来的这一刻,我听到了客厅里传来奇怪的唏唆声,似乎什么古怪的东西在移动的样子。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先不提独居者对于异常状态的敏感程度,光是深夜这个时间点就已经足够能让人感受到自远古时代遗传下来的恐惧了。

精神紧崩到了极限之后,就会变成勇气。

是有老鼠溜到家里来了吗?

不管怎么样,首先得先去确认情况。

我急忙忙地从床爬到了轮椅上——

黑暗中有什么银白的东西在闪动,接着我便感受到了脖子前那股冰凉的气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顶着我的喉头,仿佛只需再向前移动一毫米,我立刻就能体会到那种锥心的痛以及紧随其后的窒息感。

“不准动。”

从未听过的男人的低沉嗓音。

“你、你是谁......”

此刻我的心还在蹦蹦跳个不停,但在随即弄明白了现状后,我的大脑就开始不可思议地冷静了下来。或许我并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那么恐惧死亡也说不定。

“把灯打开。”

“好。”

在男人的控制下,我依言打开了位于床头柜上方的开关——

虽是如此,但我并不是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感到恐惧,他的手中就算再握有力量,也只是个和我一样普通的人类罢了。正因为他的自身和我一样的弱小,他才需要借助外物的力量。对于这样的人,我根本就没有需要感到害怕的理由。而且就算生命受到威胁,我也不是那种愿意乖乖受制于与人的类型。

但是和以前的我有所不同的是,现在的我有了会感到害怕的东西——

失去。

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啊,他只需再稍微用一点力,我和我的那一点幸福立刻就会堕入完全的虚无之中。

一下想到这里,我便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因此,我决定将可能性赌在——

只要不让面前这个人感到恼怒的话,他就会放过我和凯西。

然而在灯的亮那一刻,我便看到了那个男人黑色的衣装,以及完整露出的面容——

他并没有蒙面。

我的大脑就好像被巨石重重地砸了般,嗡嗡作响。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在内心中却反而加倍地祈祷着他会放过我们——

因为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反抗他,但很可惜我并不是电影中的英雄,就算是被人用枪指着后脑勺,也能有办法反过来制服对方。说到底,他只要有心再让刀前进一点点,我立刻就会一命归西。

我是这么的弱小,甚至到了一直以来就只有被这个世界欺负的份,但是我却没有任何的怨言,因为世界最终还是给我留了一丝的仁慈,让我能和凯西相遇。我不再是一个人,我也有了和其他人同等享受生命的机会。

所以,现在小小的幸福,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失去,为此让我去做什么都行。

“钱。”

用刀指着我的男人的话简单又明朗。

“抽屉下面。”

我说着,谨慎地用下巴示意了下书桌的方向。

“不准动。”

男人说着,便探头前往了书桌旁。我则趁此机会用目光寻找着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凯西的身影,最终我在旁边的床底下发现了凯西的小脑袋。

就和我第一次与它见面时那样,凯西在阴影下萎缩着身子,只不过就是把纸箱换成了床而已。

各种回忆在这瞬间涌上心头,我突然间变得很想哭。

那个男人没有发现凯西,真是太好了。

凯西在看到我的目光后,立刻就伸长了脑袋,轻轻地咪了一下,然后便缓慢地朝我的方向探出了第一步的爪子。

没关系,就这样躲着好了。

趁男人全神贯注都在翻找抽屉的时候,我尝试着用目视加摇头的方式将这个信息传递给凯西,接着它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缩回了前爪。

我因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男人拿着一叠钞票重新回到了我的面前——

“就这么点?这也太少了吧,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拿着我辛苦赚来的,对他来说却完全是白得的东西,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不,或许正是因为是白得的,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

“没有。”

“真的?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男人说着把我从轮椅上拎了起来,角落里传来了凯西“呲”地尖锐音。

“什么啊,这是——”

男人一把放开了我,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了过去。很快地,躲在床底下的凯西便被他牢牢地抓住了,然后就像个袋子一样被随意地拎了起来。

凯西因为男人粗暴的动作痛苦的吼叫着,不停的在半空中疯狂地滑动四肢,怒气开始自我心中上涨。

“猫?”

“放开它——”

我大叫着,大力摇动着推车冲了上去,结果被他轻松地用一只脚抵住了前轮。

“喂,注意你的身份......是不是一定要我动刀,你才能明白?”

男人说着,用刀在我面前比划了两下,我泄了气般无力地垂下了双臂。

在绝对的力量之前,我什么也做不到,除了保留下最后一点的尊严,但是当我见到凯西受到他的威胁时,就连这最后的一点尊严我也舍弃了,只是一味地向男人求饶:

“求求你.......只要别伤害它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男人瞬间呆住了——

“它......猫?只是一只猫?都已经这种时候了,你的脑袋没有问题吧?”

男人大声地笑了起来,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滑稽的事情。

“求求你.....”

喉咙涩涩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只有我能听见,或许在我的心中已经开始感到绝望了吧,事到如今我会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但是凯西它没有必要陪我一起成为这个男人的牺牲品。它就只是一只猫,就算被饶了一命也不会变成这个男人的威胁,所以它是可以活下来的。

男人持续笑着,直到累了为止,然后——

“要放过它也行,但是你得告诉我剩下的钱在哪才行。”

“你先把凯西放了的话......我......就告诉你......”

男人皱了下眉,接着一拳狠狠地陷入了我的肚子中。剧烈地疼痛感让我反射性地弯下腰身,窒息与呕吐同时在胸口作响,我紧捂着肚子冷汗直流。

“开什么玩笑,你有什么和我叫板的资格......”

虽然我的肺部依旧在痛楚下贪婪着大片新鲜的空气,但我还是咬了咬牙直起身子,然后将头瞥向了那一边。

啧。

男人明显地表现了不满,接着他仿佛思考似的看了看被捏在手上,不断地挣扎和嚎叫的凯西后,便换了副表情:

“反正就只是猫而已,好......”

他说着,就像丢垃圾般随手把凯西往旁边扔去。

“现在我把它放了,你该告诉我了吧?”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回答他,而是歪头确认凯西完美地在空中划一个弧度,安全地落在地上后,我才重新面对起那个男人,而凯西则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便立刻逃窜到衣柜的角落去了。

“就和刚才说过的一样,这些已经是全部了。”

我不加修饰地直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虽然是说的事实,但这个男人肯定也不会相信,所以我怎么说都已经没用了。在我死了之后,男人应该就会发现这个事实吧,这样他也就不会迁怒于凯西,我已经做到了最好。只是有一点的遗憾,我没能将现在这小小的幸福延续到最后。不过,谁又做到一点遗憾都没有呢,这个遗憾就当做是我最后对于这个世界的依恋吧,这是我能诞生于此的唯一礼物。

“你在耍我吗!?”

男人怒不可赦的脸近在眼前,喉咙上传来一阵紧贴着的尖锐冰冷的刺痛感,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随即——

男人便发出了巨大的惨叫声。

我吃惊地张开眼睛,只见刚刚还躲起来的凯西不知什么时候起正狠狠地咬着男人的右腿,男人哇哇地叫着,身子向后躬去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凯西——”

“可恶!”

男人咒骂着,毫无迟疑地就把右手上的刀狠狠地捅进了凯西的后背,凯西从鼻息里发出了一声呜鸣,但忍死死地咬着,然而男人很快地又下了第二刀,伴随着迅速渲染开来的红色,凯西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血泊中的肌肉在抽搐着......

短短的三秒后——

一条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人生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一片朦胧之中,犯人的刀尖依然往下流淌着冒着热气的血液。

死的应该是我才对,死的是我就好了,为什么......

我仿佛发疯般地喃喃自语不停,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压抑住的巨大怒火——

“你这个混蛋——!”

“怎么了——”

我用尽全力地冲了上去,然而那个男人无意识地随便一推,轮椅便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我的脑袋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接着便丧失了意识。

因为我实在是太弱了,所以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在我的头上;因为我实在是太弱了,所以到头来连那最后一点幸福都没能守护住;因为我实在是太弱了,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人生;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错,要是没有诞生就好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据说是有上夜班刚回来的人,在上楼时发现了门后传来的骚动,然后报了警的缘故。

事到如今,再探讨为什么警察总是慢一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凯西不会回来了。

床边坐着似曾相识的年轻女性,她在见到我醒过后,说了句太好了,然而我却装作完全听不到的样子,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凯西最终还是救了我的命,所以我要活下去。不过只是单纯地呼吸、进食以及睡眠而已,我能做到,然后死亡的那一天就会来临吧。

我不会再去期待什么了。

人生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那么,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管我有没有听到,正离开的年轻女性还是在最后的时候转头对我说道。